第15章 對話
第十五章對話
如此一來,王氏的所有退路都被堵了個嚴嚴實實,她徹底沒了言語。那邊昊兒一聽自己要住到向雲荷旁邊屋,開心得也不頂牛了,上下跳躍着,“我要跟姑姑睡,我要跟姑姑玩,我要跟姑姑一起比賽打呼嚕。”聽得王氏堵心不已。
向老夫人喝了口茶,清清嗓子鄭重道:“另外,松兒和寧兒的事,我讓管家早些日子去天師那合了八字,今日午後天師的日子批下來了,正月十五,元宵節。”
一言既出,各個人神色看着都沒什麽變化,唯有向雲荷小小“哇”了一聲,朝向向雲松,“正月十五,日子比我還早哎!”
向雲松習慣性不屑地瞟她一眼,将她莫名其妙的感嘆逼退。
滿打滿算,也就一個月不到了,雖說早就有心理準備,但真的得知了日子,還是有些莫名的感受。他忍不住偷眼去看身邊的衛寧兒,見她仍是原來的樣子,脊背挺直低頭沉思的樣子,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邊王氏自然是手絹捂面,仍是沉浸在自己将要搬屋子抄經書的命運裏無法自拔。秦氏倒是輕咳一聲開了口,“時間這麽短,一應事務統辦起來,怕是來不及。”
她說着眼圈又紅起來,“而且正月十五,滿打滿算,柳兒七子還沒斷,這說出去也太……”
向老夫人淡淡一笑,“你這些話,當日我在柳兒靈堂上做主讓松兒娶寧兒的時候就該提出來。不過,既然能在靈堂上決定他叔嫂成親,我自然也不會把這種虛節放在眼裏。”
幾句話把秦氏的話頭堵得嚴嚴實實,卻把她的眼淚逼出來了。向老夫人也不去管她,“正月十五,團團圓圓。時間雖然緊了些,但把三進正屋收拾收拾,買些新家具替換掉舊的,應也是夠了。至于請客送請柬什麽的,我們也不大操大辦,将那些繁文缛節都略去了。”
這幾句話說得輕輕巧巧,然而聽在衆人耳朵裏卻決計不是那麽回事。之前大家都略有想過向雲松與衛寧兒成婚後住哪個屋的問題,此刻被向老夫人以這樣的方式揭曉了,猜中猜不中的自然都有自己的一番計較。
向雲松在心裏嘆了一聲,自己終究還是成了向雲柳的替身。這個安排,有種他倒插門的感覺。不過轉念一想,這也的确是最自然的安排,既然他頂替向雲柳當家,住到三進也很合理,再說衛寧兒本就住在三進,總不至于讓她搬出來住到他的四進去。
對面秦氏無聲地嘆了口氣,橫豎兩個兒子一個兒媳,怎麽倒騰反正也就只能這樣了。她這個當娘的說句時間緊都沒了分量,更別想說別的了。
對這個決定反應最大的自然是王氏,三進正屋要收拾出來給向雲松衛寧兒做新房,怪不得要先把她這個礙事的側室給攆出三進關到佛堂去。
她面上不由自主露出諷刺的笑,以手絹輕輕蹭着唇邊,“祖母安排得甚是周到詳密,只是不知道會不會委屈了二少爺和少夫人。”
向雲松在心裏笑了兩聲,王氏是心有不甘準備禍水東引了。他自然知道這個時候不用他和衛寧兒表态。果然,向老夫人微微一笑,“別人我不敢保證,但松兒和寧兒我敢。他們都是實心眼子的好孩子,可不是那些見利忘義的虛榮之人。”
王氏自然知道這說的是誰,也只是一笑,終歸沒了言語。
向老夫人站起身來,“好了,今日就說到這裏。都散了吧,明日起都記得把自己該幹的幹起來,向家,終歸要走上正路。”
她率先帶着梅娥走了,秦氏皺着眉頭向後側了側臉似是有話說,但還是欲言又止,嘆着氣帶着金桔也走了。
王氏一把從向雲荷手裏拉過昊兒,說了句“別貪玩了,咱得回去收拾收拾走人了”,随着昊兒“走人到哪裏去”的問話,大步流星朝三進走去,惹得掬夏一溜小跑跟在後面。
掬夏出門時還差點撞上聞聲進來的淘春,兩個年歲資歷均旗鼓相當的丫鬟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最後掬夏一臉憤恨地喊了句“閃開”。淘春倒是做個鬼臉,“知道你急,快去吧,一會兒都找不到你主子在哪了”,讓她先行去了。
飯廳裏只剩下向雲松衛寧兒,還有個沒事人一樣探頭探腦在門口看那些人遠去的向雲荷。向雲松怕她那張跟昊兒一樣口無遮攔的嘴說出令他和衛寧兒一起尴尬的話來,正想跟她說些什麽,淘春已經進來了。
這丫頭明顯的一臉喜色,看了看向雲松還在,登時眉眼開得更盛,上前攙住衛寧兒,大大方方一句“少夫人”。
衛寧兒看她那比誰都把高興挂在臉上的樣子,頓時一陣頭疼,回頭跟向雲荷說了聲“走了”,就轉身向外走去。淘春愣了一愣,随即亦步亦趨跟上。
向雲松被無視了個徹底,雖說他本來也尴尬兩人怎麽相處,可畢竟剛才向老夫人親口将成親日子告訴他們了,他們滿打滿算不到一個月就要做夫妻了。這半個多月,兩人愣是一句話都沒交談過,眼下還這麽無視他,這難道明明一個屋檐下長大的人,都硬要學那些盲婚啞嫁的直到新婚夜掀開蓋頭才對第一句話的傳統嗎?
之前回來時本來就想打的招呼被向老夫人的召喚打斷了,那會兒确實解了他倆共同的尴尬,可是這會兒,這尴尬就在眼前如果還視而不見,那就尬上加尬,太生硬了。
不行,今天一定得把這股子尬勁兒除了。
眼神一轉,發現小厮向南正端過那盤甘蔗來,大約是想要端上送他回四進吃。
向雲松立刻伸手拿了幾根,幾步上前,“等等。”
如同在靈堂那天晚上一樣,衛寧兒聽到“等等”,那腳步瞬間就定住了。向雲松來不及心喜,幾步上前,将甘蔗段遞到她眼前,“午後地裏回來新摘的甘蔗,味道不錯。”
不同于那日他遞過的淚濕的手絹,衛寧兒沒接。這個垂頭肅立,鬓邊發髻聳立的樣子,向雲松瞬間想起午後在甘蔗地裏回憶中的那兩個輕輕抖動的丫角,畫面裏那冬日暖陽瞬間穿越而照過來的感覺令他笑了笑,輕聲道:“甜的,我嘗過,你也嘗嘗,別光看着。”
旁邊向雲荷瞪大了眼睛,向雲松這個笑,看着有些突兀,但又特別真誠實在,還有些讓她說不上來的新鮮感覺。她在一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滿臉神奇。
只是衛寧兒并沒有那麽多的反應,她看了一眼,卻是搖搖頭,“我不吃甘蔗。”
向雲松驚訝不已,雖然記憶中只有五歲那年衛寧兒吃甘蔗的畫面,但衛寧兒真的是吃甘蔗的,哪裏不吃甘蔗了?
他執拗地将甘蔗往前遞了遞,“真的挺好吃,下午在地裏剛摘的,脆着呢。”
他這邊一堅持,旁邊淘春急得抓耳撓腮,差點要上手抓着衛寧兒的手去接那幾段白生生的甘蔗了。她小聲地喊着“少夫人,少夫人”,還輕輕搖晃着衛寧兒的胳膊肘。
但衛寧兒始終沉默不語。
頭腦好像不在狀态一樣,向雲松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他只是覺得衛寧兒就應該向他記憶中那樣不僅喜歡吃甘蔗,還會專注虔誠地吃甘蔗,于是他把甘蔗執着地又往前遞了遞。
但衛寧兒側過身還是一句“我不吃甘蔗”,然後擡腳就要走。向雲松措手不及,登時脫口而出道:“為什麽不吃?你牙不早就好了,難道這會兒還怕……”
還沒等他說完,衛寧兒已經更大聲地撂下一句,“我真的不吃甘蔗!”随即轉身就走。
向雲松目瞪口呆。
“少夫人,哎少夫人!”淘春急得不行,伸手接過張口結舌的向雲松手裏的甘蔗,“二少爺放心,淘春保證把甘蔗送到少夫人手裏妥妥地!”
她一溜小跑地追前面那道纖瘦有勁的身影,将呆愣的向雲松和看熱鬧到同樣呆愣的向雲荷扔在原地。
好半天,向雲松收回手,沮喪跟着疑惑接踵而來。不過随即自嘲,自己是怎麽了,為什麽這麽敏感的關系下這頭一次的對話非得搞得這麽生硬,弄得眼前這尴尬的。
他去看旁邊的向雲荷,猝不及防看到向雲荷也像在看陌生人一樣看他,“二哥,你是怎麽了?嫂嫂不吃甘蔗就不吃甘蔗,你為什麽上來就問她牙的問題?”
向雲松回頭都來不及,他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麽了,好像一下子回到十幾年前,他都懷疑是不是十幾年前的自己上了現在的自己的身。
向雲荷依然疑惑着,“而且嫂嫂是不吃甘蔗的呀,我從沒見她吃過。”
向雲松反應過來,不住搖頭,“不,她吃的。”他看着向雲荷再次搖搖頭,“你那時候太小了,才兩歲,不記得也是正常。”
“那時候,哪時候?”
“我五歲,她七歲的時候,在甘蔗地裏。”
“你見過她吃?”
“當然,她是這麽吃的。”向雲松從向南的盤子裏拿了段甘蔗,正想低頭做個橫向啃的姿勢,轉頭又覺得他跟向雲荷扯這個幹嘛,她能懂什麽?而且,這是只有他才見過的衛寧兒真實的樣子,為什麽要跟人分享?
向雲松停住了,看看向雲荷瞪大眼睛滿眼興趣的樣子,一撇臉,“不告訴你。”
向雲荷眼見他當場說話不算話,氣得白了一眼過去,“什麽呀,你怎麽這麽小氣,我的确從來沒見過嫂嫂吃過甘蔗呀。”
向雲松聞言還是有點沮喪,晃晃手中的甘蔗,自言自語,“她就是吃甘蔗的。”
兩人一起順着回廊慢慢走向後院。向雲荷到底是有同情心的,看着向雲松說不上來的沒勁的樣子,便幫他想着各種解釋,“也許,是她以前吃過甘蔗,後來不吃了?”
這倒是有可能,可是為什麽呢?向雲松想不出答案來。只不過奇怪的是,就好像預料到一樣,他對這個局面一樣并不很意外,就像此前在飯桌上,當他說也希望衛寧兒來幫忙,而衛寧兒卻說要在佛堂抄經書一樣。
她明明也知道,還有二十多天他們之間就要從叔嫂變成夫妻了。這樣子的循規蹈矩,有意思嗎?
向雲松又覺得好笑起來,橫豎衛寧兒就是這樣的人,不僅循規蹈矩,還賊認死理。
向雲荷還在念叨這樁疑難的甘蔗懸案,說着說着還是又将話題繞回了為什麽向雲松要問衛寧兒牙的問題。
向雲松難免有點不知從何說起,不過思緒依然回到了記憶中的甘蔗地裏。那時候,衛寧兒像鼹鼠一樣将那段甘蔗啃到只剩一根筷子粗細的樣子。
向雲松看得愛不釋眼欲罷不能,就又遞了一根給她,遞過去的時候發現那根是甘蔗梢,就臨時撤了回來,從自己手裏挑了靠根部的一根給她,“喏,這根好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