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家常

第十四章家常

“哥,二哥!”旁邊突然響起向雲柏的喊聲,接着一捆甘蔗送到了他眼前,“你怎麽啦?拉着跟甘蔗是要閑話家常嗎,半天都不動。”

向雲松如夢初醒,“呃,我就是想起……”他連忙揮手刀一把砍斷那棵不知撫了多久的甘蔗。最近真是越來越容易出神了,也不知怎麽回事。

“趕緊的哥,一會兒主家來了咱倆就要逃命了。”向雲柏手腳麻利地又扯斷一根甘蔗塞進之前捆好的那捆裏。甘蔗這東西就是這樣,哪家種了至少三成得成全鄰居路人。

像是為了印證他的話,他剛把甘蔗扛上肩,甘蔗地另一頭便響起腳步聲和喊聲,“哪家小子偷咱家甘蔗?好大的膽子!”

向雲松這個時候來了勁,把先前的那根夾在腋下,再兩手左右開弓拉了兩根,“雲柏快走!”向着甘蔗地邊的村道口跑去。一邊跑一邊繼續拉甘蔗,就這樣跑到路口時,他手裏的甘蔗捆一點也不比向雲柏手裏的細了。

兩人扛着甘蔗上馬狂奔,将身後那倒黴的甘蔗地主的怒罵和抛擲過來的石塊遠遠扔下。

回到府裏剛到飯點,向雲松把甘蔗交給下人去清洗處置,自己在正堂旁邊的偏廳稍事修整,換去沾了泥土的鞋褲之後,就去往飯廳。

哪知好巧不巧的,就在離飯廳還有幾丈路遠的回廊裏遠遠地就望見了衛寧兒,她帶着丫鬟也正去往飯廳。

這些天來兩人有意無意避免在府中碰面已是心照不宣的事實,近兩天更是湊巧地每人總有幾頓飯沒去飯廳吃,碰面機會就更少。

但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反而失去了原有的節奏沒了默契,這會兒就在回廊上碰面了。兩邊都沒有什麽岔路可繞,向雲松發現的時候,衛寧兒也發現了,她腳下一頓,但随後也如向雲松一般,還是硬着頭皮向前。真要找個地方躲一下,反而更顯尴尬。

到跟前的時候兩人都停下腳步,向雲松看衛寧兒低頭側臉一副十足大家閨秀端穩沉靜的樣子,尋思怎麽開口招呼比較不那麽生硬和尴尬,正巧他的小厮向南端着洗淨切好的甘蔗過來了,“二少爺,甘蔗好了。”

向雲松松了口氣,甘蔗是個好東西。他招招手正想說什麽,飯廳裏傳出向老夫人的喊聲,“松兒寧兒都到了嗎,到了就快進來。”

兩人被喊在了一起,倒是也避免了他們自行碰見的招呼問題。相互快速地對視了一眼,向雲松默契地讓衛寧兒和丫鬟先進去,随後吩咐向南把甘蔗端去飯廳。

淘春經過向雲松跟前時揚了揚眉毛,殷勤地小聲喊了句“二少爺”,然後勤快地跟在衛寧兒身後進去了。

向雲松跟在後面走進飯廳。裏面人都已經到期了,向老夫人右手邊依次坐着秦氏、王氏和昊兒,左手邊隔了兩個位置坐着向雲荷。衛寧兒一進去,向老夫人就招呼他坐到自己右手邊,于是向雲松自然地就坐在衛寧兒和向雲荷之間的位置上。

向老夫人看了一圈,向身後的向行福吩咐,“人都齊了,開飯吧。”

向雲松落座後輕咳一聲,回來這十幾天,來飯廳吃飯次數不少,前些日子王氏稱病,實際上這還是第一次人到得這麽齊。

每次吃飯除了主位次主位固定是向老夫人和秦氏之外,其他人落座并沒有那麽講究,他也沒注意過自己身邊坐的誰,但記得很清楚,之前那些次吃飯,旁邊坐的都不是衛寧兒,而大多是向雲荷,這還是第一次跟衛寧兒坐得這麽近。

眼角餘光中,衛寧兒坐得直直的,跟她旁邊的向老夫人一模一樣,不愧是向老夫人手把手教出來的。他自覺自己的背都挺直了不少,盡管他從前實在認為這個挺法太累人。

而向家有向老夫人這個名門淑女在,吃飯從來都是輕聲不語。也就是昊兒出生後,吃飯間才會有些聲響。

此刻,與他隔了一個向雲荷的昊兒小嘴一動一動不停扒飯,兩個眼珠子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和衛寧兒,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好像在研究什麽。

向雲松不由自主開始擔心這個小家夥嘴巴裏會不會又蹦出諸如“掃把星”或者“叔父不要娶大娘,會被大娘克”這樣的昏話來,于是也拿眼睛迎着小家夥的眼神瞪回去。在他的不懈挑釁下,果然昊兒不一會兒就被他的回瞪吸引了注意,開始跟他玩這場默契的瞪眼大賽,一頓飯的時間倒是很快就過去了。

以往向家人總要等向老夫人吃完說聲散席才開始離開飯廳,這次也不例外。但向老夫人這次放下碗筷漱了口,着丫鬟收拾掉碗筷之後,卻不急着起身,而是叫人送上了茶水,慢慢問起了向雲松手頭的事情。

等于是要閑話家常了。向雲松正好把商事和年後準備賣地買茶山的具體事宜說了一下,也将準備讓向雲柏打理茶山的決定順便說了。

向老夫人點頭,“雲柏是個實誠孩子,茶山交給他去打理,比他那個爹讓人放心。”

轉頭又問向雲松能否在年前就把商事都了結掉。向雲松答曰已經讓向行福約了那些客商明後天到場商談結束事宜,聽得向老夫人連連說好。

秦氏的臉色不太舒朗,但也看不出反對。而王氏,此時正跟兒子說起了小話。她問昊兒瞪着眼睛在幹啥,昊兒說在跟叔父玩用眼睛頂牛。王氏看了向雲松一眼,面上綻出甜笑,“哎呀咱們昊兒真喜歡叔父,叔父也是真喜歡昊兒,”推推昊兒的小胳膊,“去吧,找叔父面對面頂牛。”

昊兒有了他娘的撺掇,自然興奮,繞過向雲荷就朝向雲松懷裏沖,然後把小腦袋頂上向雲松的額頭,“叔父,我要跟你頂牛!”

這麽一來,飯桌上原本正經談話的氛圍就直接往含饴弄兒盡享天倫的方向而去。那邊秦氏面上松快很多,向雲荷也探頭探腦過來看昊兒怎麽個頂牛法。除了衛寧兒依然眼觀鼻鼻觀心,向老夫人之前的談話變得難以為繼。

向雲松當然不會放任,當下用一只手掌撐住昊兒的小腦袋推開,再将他倆胳膊拎起來提溜開,“這頭小牛力氣太小,先去找姑姑頂,頂贏了姑姑再來單挑叔父。”

那邊向雲荷也很配合,立馬做出架勢,“來姑姑這裏,看看是昊小牛厲害還是姑姑牛厲害!”

就此将這小段插曲應付過去,向雲松回頭時見到對面王氏一臉驕傲地轉動眼神跟着兒子的行動,秦氏也是滿臉慈愛。而眼角餘光中,旁邊衛寧兒依舊保持着原來的眼觀鼻鼻觀心,似乎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他心裏一時覺得有些什麽滑過,但又想不出哪裏不對。正想着,便聽旁邊向老夫人淡淡開口,“還有半個月,就是蝕些銀子也務必在過年前辦好。舊年事,舊年了,開春後,咱們要走新路。”

向雲松應了聲“好”,看到對面王氏這會兒仍舊跟沒事人一樣看着昊兒跟向雲蓮在玩,秦氏臉色有些不太好,也是一副狀似雲游的樣子看着昊兒。如果不是他應着,向老夫人此刻只怕是在唱獨角戲。而身邊的衛寧兒,一直維持着淡漠到好像透明的狀态。

向雲松想起來過去這幾年他每次回家,飯廳裏要是坐下來拉家常,那無非兩個節目,一個是看昊兒表演各種孩子氣,另一個是聽他講各種江湖見聞。向家年節期間的這個戲臺,就是他跟昊兒的天下,偶爾向雲荷這個配角在昊兒的戲臺上當個陪襯,或者在他講江湖見聞的時候負責捧哏,其他人就只負責叫好鼓掌。

他和昊兒一樣,只顧自己在戲臺上發光發熱,滿眼五彩缤紛,哪裏還望得見臺下的芸芸衆生?

這個家裏,向老夫人是地位超然可以不必有戲臺,但衛寧兒呢,她在哪裏,她要戲臺嗎?

這些想法都如浮光掠影一般瞬間從向雲松心間滑過去了,想要再回過頭來仔細琢磨,似乎又抓不住什麽。

那邊向老夫人看了看對面秦氏王氏向雲荷圍着昊兒各種打轉的模樣,面上淡淡的看不出什麽表情,“這些事情了結起來少不得商談核算,我聽說午後寧兒還給你看了賬本,糾正了原來賬本上的錯漏,真是一把算賬的好手。那就讓寧兒幫你吧,她細心嚴謹,做事認真,會是你的得力助手。”

于是向雲松在那些浮光掠影之間霎時像是望見了一束明亮穩定的光線,他笑了一笑,順口就道:“好,很好,我也正希望……有個人能幫忙。”

若非在稱呼上再一次踩個軟腳,他其實很想把衛寧兒這個人舉薦出口,不是“嫂嫂”,但也不是“衛寧兒”,是什麽,他一陣遲疑,所以臨了還是變成了“有個人”,想想這個“有個人”不是特指而是泛指,又覺得不太滿意。

正踟蹰着,那邊向老夫人已經轉向衛寧兒,拍拍她放在膝頭的手,“這個家遲早是要交到你們手裏的,寧兒啊,你要多幫襯着松兒。他沒有你心細,行事也不夠穩重,但有了你幫他,祖母就放心。”

話說得很清楚了,對面秦氏面色一僵,王氏也總歸難以再埋頭在兒子身上當鴕鳥,臉色終于有了變化。

向雲松不由自主去看身邊衛寧兒的神色。衛寧兒低着視線似乎是籲出口氣,眉頭微微蹙着,白生生的面上沒有什麽表情。片刻後,只聽她輕聲而平淡地道:“祖母,寧兒一直在您院裏謄抄經書,那些經書還沒抄完。”

“……”向雲松一時反應不過來,衛寧兒說要抄經書,抄給他哥的經書嗎?這是不想來幫他的意思?

不知為什麽,他就猜到她會拒絕,也冥冥中預料到她會以這樣的方式拒絕。

那邊向老夫人深長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轉開眼神,話音裏卻不無難過,“寧兒啊,幫襯松兒比抄經書重要多了,為了向家,也為了你自己。”她再次嘆了口氣,看向對面那幾個不聽不看忙着盡享天倫的人,“而且,經書會有人繼續抄,祖母這裏不缺抄經書的人。”

說着,她提高了音量,“王氏,明日起,你到我院裏接替寧兒抄經書。”看着王氏一臉吃驚終于轉過來回望的粉臉,“柳兒五七和七七所要的經和禱文,寧兒已經抄了十之六七,剩下的就由你來完成。”

王氏顯然毫無預料,登時有些語無倫次,“這……祖母,不是煙茹推脫,實在是雲柳走了,煙茹傷心過度,最近身子實在不得勁。雖則今天來飯廳吃飯,那也是讓掬夏扶着走兩步歇一步那麽來的。抄經書這樣的事,煙茹怕出了錯,帶累雲柳在地下……”她似乎說不下去,眼圈紅了,再次去袖籠裏抽手絹。

向老夫人認同地點着頭,“也是,這半月來你身子一直不利索,今日起早來前院在書房門口說那一遭子話怕是已經受了老大累,明日讓你走老遠來我院裏的确太辛苦。”

原來早間的事,向老夫人已經有所聽聞。向雲松心裏暗暗好笑,王氏早上那一出戲,唱得可是精氣神俱足,這會兒再說自己體弱,的确太勉強。

那邊向老夫人略一思索,轉向身後梅娥,“我佛堂對面西側屋還有間空房,這兩日收拾出來,讓姨少夫人搬過來住。”

那邊王氏的臉色瞬間就崩了,眼神朝着秦氏和向雲松一通看,似乎想要求救,但向雲松自然是樂見其成,只作沒看見。秦氏這會兒臉色真的不好看了,但也只是轉開眼神。

王氏抽出手絹來待要哭,便聽梅娥拿出了将士聽令的口氣應道:“是,老夫人,梅娥今晚就去收拾,保準讓姨少夫人住得舒服!”

王氏那張泫然欲墜的神情便愣是在崩塌邊緣又立住了,只是低頭用手絹狠狠地摁了摁頰邊。

而後又像是想起什麽,視線轉向昊兒,“就是昊兒還小,要是跟着我一起住到佛堂邊上,怕他小孩子家家鬧起來擾了佛祖和祖母的清淨。”

連佛祖都搬出來了,向老夫人微微一笑,“西側院就在旁邊,讓昊兒住到荷兒旁邊屋去。再說昊兒年後就五歲了,往後讀書為重,也不是非得住在你這個娘的身邊。”

“可昊兒還小,他才五歲,又剛沒了爹……”王氏還想說什麽,向老夫人已經轉向秦氏,“明年二月荷兒出閣後,就讓王氏住到你院裏,這樣他娘倆還在一個院裏拄着,你也可以多照看着昊兒。二進離前院近,出入也方便。”

秦氏被向老夫人點了将,這個時候不得不表态,“是,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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