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維護
第二十五章維護
向雲松起床後先去了二進東側院,恭恭敬敬地站到向老夫人面前,首先彙報了此行所得,将探聽到的消息和尋訪茶園的經過說了一遍,順便解釋此去十二三天的原因。
他本意是最後認錯自己沒能及早趕回來,讓家人牽挂,然而話還沒說到這裏,就讓向老夫人打了個斷,“松兒,祖母當然知道你是在尋訪茶園才一去這麽多天沒有音訊,可是,寧兒不知道。”
向老夫人提筆蘸朱砂畫着手上經書中的符印,“你不必向任何人解釋你的所作所為,除了寧兒。我不許你像你哥哥那樣,再讓她有傷心的可能。”
向雲松沒想到向老夫人會這麽說,雖然他想說衛寧兒非常未必會因為他一走無音訊而傷心,但是向老夫人的态度畢竟給他去掉了很多壓力,他忙道:“這是當然,我不會讓寧……她傷心,祖母但請放心。”
向老夫人點着頭,提筆繼續畫着符印,“以後就不要随便出門了,好好在家陪寧兒,讓她開懷舒心,別總想着過去。至于茶山和茶道的事,你們兩個商量着做就行,不必一一向祖母彙報。”
向雲松沒想到向老夫人将那餅珍貴的小龍團給他之後,會如此放權到幹脆不管不問,只讓他跟衛寧兒全權處理的程度。
而且還讓他多陪衛寧兒,這樣的囑咐多少是在給他“假公濟私”的理由和機會,不由受寵若驚,撓撓頭,笑道:“祖母放心,我一定會把寧兒照顧好。年後我也不出門了,就是出門,我也會帶上她。”
出東側院的時候腳步都輕快了許多,剛要出大門,便聽西側屋那邊傳來一聲輕咳,無疑是王氏的聲音。
“呀,二少爺回來啦!”
轉頭一看,王氏身穿一襲鮮藍色衣裙,俏生生地倚在門框上,揚着手絹沖他笑着招呼,“太好了,我就說嘛,二少爺心裏裝着這個家,出去那是辦正事,辦完了一定會回來。”
“姨嫂,”向雲松轉過身,笑着回了一個招呼,“年前回來是應該的,我哥當年也是,多晚都得回來。”
王氏順着他的話頭,“是呢,你們兄弟之間,是一脈相承的顧家。”
還真會說話,我可沒跟我哥似地剛成婚就帶回來個偏房。向雲松搖頭笑着,“就是不知道哪個不長眼的硬是在背後編排我說我跑路了,還是跟個男的。我尋思我祖父我父親都是旗山鎮上數得着的實誠人,家裏頭就一個主母。就是我哥這樣的風流讀書人,當年也沒跟個男人跑路過,也就是帶回了姨嫂您,這怎麽到我了就要開創咱向家頭一份的風流倜傥,連成親前跟男人跑路這種事都給我安排上了呢!”
那邊王氏身邊本來湊過來看熱鬧的掬夏臉色就不那麽自然了,想低頭又覺得太明顯,就那麽硬撐着擡頭保持恭敬的笑意看過來的樣子,着實有些吃力。
王氏“嗨”了一聲,“二少爺不必放在心上,知道自己是怎麽樣的人就好,清者自清,反正咱家裏人那都是信二少爺的。”
向雲松點頭,“姨嫂說的是,家裏人,特別是寧兒信,那些話就是白編排。”
王氏聽到他的那句“寧兒”,臉上笑得更加燦爛,“那當然,少夫人自然是信二少爺的,畢竟你倆可是這麽多年一起長大的。”
瞧這話頭靈巧得,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轉。向雲松笑了一笑,“是啊,這麽多年,寧兒和我們三兄妹四個人一起長大。相互信任,自然而然。”
他這麽不動聲色地一強調,王氏自然明白他的話頭,那是要滴水不漏地護着衛寧兒前後左右的名聲,也就不去與他争辯,随便客套了幾句之後,笑着目送他走人。
向雲松這麽一強調之後,反而沒了之前怼話的那麽痛快,總覺得有點不那麽爽快。
走出一段路後,向雲松想明白了自己的矛盾之處。
這個流言的起處看似已經明了了,誰會精準炮制出他跟個男的私奔這樣聳動又很難讓人相信的消息,定然是看着他跟個男的走出向家莊的人。誰能看得到,那自然就是向家莊裏的人。
他是要衛寧兒信他沒錯,可如果衛寧兒不信他,其實才是正常,畢竟按照常理來說,很少有人願意心無芥蒂地接受寡嫂成為自己的妻子。但這樣的話,這個流言就有了生存之處,就能夠傷到衛寧兒。所以他一定要在流言的炮制者處聲明,他不跑路,也深信衛寧兒信他,不會受傷。
可是如果一反常理的,衛寧兒本就信他,那他自然高興了,可在他人眼中,卻又成了他叔嫂二人再次被人诟病的開始,正如向老夫人要他娶衛寧兒時旗山鎮上流傳的那些衛寧兒不為向雲柳所喜原來是他叔嫂二人早就有私情這種流言一樣。所以他又必須要在他人說他倆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時候說明,不是只有他倆,而是兄妹四人一起。
這麽來回地拉扯,也夠得上“欲蓋彌彰”四字了。很多事,不去看它它便不存在,去看它,看明白了它,便會生出無限軟弱與煩擾,便會猶疑,便會不敢直視。
而假使他敢直視,也必得要顧及另一個人,會不會因為他的直視而受傷,于是他也會變得不敢起來。
可是在這些軟弱煩擾猶疑不敢裏,又藏着多少柔軟多少歡喜多少慶幸?向雲松摸摸胸口那只絲繡布包,覺得像是揣着那十三年一起長大的歲月,沉甸甸,軟綿綿。
到了前院書房,發現書桌上放着一個布包,打開了,裏面是一疊茶事書,包括那本著名的《中觀茶論》,足有十來本之多。原來程錦說要送他的書已經趕在他回家前就送到了。
他心裏一喜,程錦這個朋友真是給力,說一不二。想了想,把這些書一分為二,一半自己看,放到書架上。另一半,包括那本《中觀茶論》,先放在書案的抽屜裏,過兩天給衛寧兒送去。
向雲柳的書案、書架和多寶架上還有很多雜物,向雲松翻找了一番,把那些不是書,不适宜放在書房,甚至看着不是向雲柳,而是王氏的東西都找了出來,把那些正經的茶事書都端端正正放了進去。
這間書房原來的脂粉氣他都受不了,別說衛寧兒了。将來,這裏會是他和衛寧兒商議茶事,經常要待的地方,他不想有別的讓衛寧兒不舒服的東西存在。
翻找的過程中,發現了書架裏的一個暗屜,裏面放着一些稀奇玩意兒。其中一個盒子,裏面放着幾粒光滑圓潤,大如鴿蛋的珠子,珠子上還串着五六寸長的絲線,還有個傘柄狀的玉鈎,以及幾包紅紙包着的粉末,聞着有麝香的味道。
這些東西,他有些疑惑,腦子裏電光石火地好像想到些什麽,又一時想不出來到底是什麽。見旁邊還放着一本書冊,便伸手取過來。哪知一翻開那本封面紅色,上面一個字都沒有,裏面畫着各色或躺或坐或趴或跪,對對打架一般的小人,他就瞬間明白了那個盒子裏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向雲松瞠目結舌外加無語凝噎,沒想到他眉清目秀斯文風雅的兄長向雲柳,竟然在書房這樣學問之地藏着這樣的“好物”!
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一時震驚不已,好一會兒腦子才開始轉動。這一動,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怪不得,向雲柳對王氏寵愛有加,而對衛寧兒卻厭棄之至,實在是因為這些東西,跟王氏極其和諧,而跟衛寧兒則毫不搭邊。
一想到這種東西如果用到衛寧兒身上,那,那她必然寧死不屈啊……
而實際上,向雲松連這樣想一下都受不了,抄起那盒東西就将之整個丢進了紙簍,剛想将那本書冊也扔進去,一想不對,不能這樣扔。本來那盒東西的用處沒幾個人知道,處置垃圾的下人也不懂,但這本書冊畫的什麽可是人人都看得懂的。要是這麽扔出去,教壞小孩子不說,還把個黑鍋摁在他頭上将他的臉也丢光了。
他想了想,還是把那本書冊丢進了書案的抽屜裏。暫且放着,等空了撕毀了或者扔到竈房火膛裏燒了一了百了。
在椅子裏坐了半天,才平複這兩樣東西帶來的沖擊。想想胸前的絲繡布包,和向老夫人的囑咐和王氏的挑撥之語,又覺得對衛寧兒,他是有必要好好了解了解她的想法,究竟她對他,是什麽樣的态度。
本來這個任務他想着落到向雲荷身上,但向雲荷一向不夠機靈,比昊兒強不了多少,眼下自己也有心事,更加人在狀況外。
一番思慮後,他讓小厮向南去三進叫來了丫鬟淘春。
淘春一路小跑,來到書房見到向雲松時簡直臉上放光。
這個丫鬟機靈極了,可造之材,向雲松滿意之極。
淘春提着那盒什錦糕點回到三進的時候,衛寧兒放下了手中的筆,看了眼激動得跟顆流星似撞進來的丫鬟,“怎麽,靠山回來了?”整個午後三進院牆外下人們來回高呼的“二少爺回來了”,早已如雷貫耳。
淘春搖頭晃腦,“不不,是少夫人的地基回來了!”一揚手中精致的食盒,“這就是地基少爺吩咐淘春帶來給少夫人的。”
“所以又去二進打架了?”衛寧兒不為所動,輕輕吹着自己手中的稿紙,視線掠過淘春淩亂的頭發,“這回是靠山讓你打的還是自己要打的?”
“沒有,二少爺說,過年不興打架,淘春也就是站在二進門口朝天罵了幾句亂造謠的,然後跟裏邊不長眼睛沖出來叫罵的切磋了幾個回合而已。”
“在二進門口打架,小心東側院和西側院一起罰你。”
“罰就罰,反正罰的不止我一人。”淘春滿不在乎的開着手中的食盒,“而且二少爺說,過年老夫人和夫人都不會随便罰下人,圖個吉慶。”
這丫頭,一口一個“切磋”、“回合”,還會鑽空子,顯然是有了“高人”的指點,只是不知道這個高人為什麽上趕着要幫她出這種陳年古代的氣。
但這個幫法,真的很向雲松。
衛寧兒整理着手中的紙稿,将這最後一頁與先前的一疊堆放在一起碼整齊。淘春将食盒裏取出來的點心一盤盤布好,放到她眼前,“七葉樓的七葉果子,雲糕鋪的五味千層方糕,百香樓的蜜餞桃李棗梨圈,這份誠心少夫人可看見了?”
衛寧兒擡頭看了她一眼,特別淡然特別篤定,好像一個反問。淘春便在這一眼下敗下陣來,“好了少夫人,是淘春錯了,淘春當時對二少爺不夠有信心,才聽信了掬夏那張破嘴的胡說八道。不過今天淘春已經把掬夏的破嘴撕了,叫她編排二少爺!”
衛寧兒便不看她了,一心一意地整理着書桌上的紙稿和茶書。
淘春看了看她的臉色,再将那些吃食一一放在整理好紙稿的桌上空出來的地方,弱弱問道:“不過少夫人是怎麽做到那麽信二少爺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