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贈簪

第二十六章贈簪

衛寧兒心裏發笑,這是什麽不得了的事情嗎?

當初向雲松說出去兩三天結果七八天沒回來時,整個旗山鎮傳開了他跑路的消息,府裏人也着急他的下落,那時候淘春愁眉不展,就連打架都沒了信心,有一天回來時臉上挂了彩不說,衣裳都給撕破了。

磨蹭到晚間忍不住問他,向雲松會不會真不回來了。

衛寧兒當時慨嘆連連,皇帝不急太監急,他這個少夫人都不擔心少爺跑路,倒是丫鬟操心他會不會再次被遺棄的命運比他自己還上心。

當時,他特別篤定地說不會。淘春莫名其妙地就從他這句“不會”裏得到了信心,雖然不敢問為什麽。

當然衛寧兒其實也不怕她問。他對向雲松別的方面沒有信心,但跑路兩個字,他深信在向雲松身上絕不會發生。

向雲松他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魔星,說一不二,怎麽可能怕生克之事?更不可能輕易放過他。

衛寧兒懶得回答淘春關于他是怎麽做到那麽信任向雲松這樣的問題,只是反問:“你靠山讓你問的?”

淘春睜大眼睛,“少夫人怎麽知道?”

“你就說是不是吧。”

“是。不過二少爺說,不能讓少夫人知道這是他問的,他還說不能告訴少夫人他在向淘春打聽少夫人的心情如何,忙的什麽事,還有心裏的想法。”

“……”這是什麽了不起的雙面探子?怎麽兩面漏風,還是主動的兩面漏風。

不過,向雲松,他一定要做到這麽……

衛寧兒不知道用什麽詞來形容,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努力和極致”。向雲松,他一定要這麽努力地對他好,并且好到極致嗎?

如今淘春都看不下去了,恨不得立刻把他這個不識好歹的少夫人與少爺送作堆。可是衛寧兒自己知道,這樣的努力和極致的好意,他能信以為真,卻絕不能心安理得。

向雲松從小就煩他欺負他,現在更只是因為對向老夫人的承諾和身為向家子孫的責任而在示好他,而他身體的秘密一旦被他知曉,後果難以預料。而那時如果向雲松繼續因為承諾和責任來一條道走到黑,那衛寧兒真是要無地自容,他不能容許自己卑微可憐到可以以卑微可憐來脅迫壓榨別人的地步。

那些為通往做夫妻那個目的地而一路鋪墊的種種好意,但凡有半絲刻意,他都能像春日被太陽曬化的肮髒殘雪,能原地即刻卑微至死。

所以他并不想欠向雲松,更不想賣慘脅迫向雲松。如果可以,他願意竭盡所能,付出自己的努力,來交換向雲松給他一個孩子。這樣起碼他會覺得是自己的努力換來,而不是躺在衛九霄對向家有恩的功勞簿上贏得,更不是睡在自己被向雲柳厭棄的血淚本上讨得。

他把那盒餅茶仔細裝回原來的牛皮紙包封裏,再裝回盒子裏。而後将那些茶書和紙稿與盒子放在一起。

這天晚上他沒去飯廳吃飯,第二天一早,在三進的小廚房裏随便對付了一些,便去了前院。

書房裏沒有人,他便又到旁邊的花廳等着,淘春勸他去書房等,他不肯。淘春只好守在花廳門口,等向雲松去往書房經過的時候,先大喊了一聲“少爺早”,然後沖着看過來的向雲松指指花廳。

于是,花廳裏聽到淘春喊聲的衛寧兒,與聽到淘春喊自己的向雲松,便在花廳門口差點撞個滿懷。

之所以是差點,是因為那餅小龍團茶的功勞。衛寧兒手中的書本上擱着那個木盒,向雲松看到了,差點撞在一起的時候便張開手臂去扶她的手臂,于是四條手臂加兩個身體一起攬住木盒的結果就是沒有兩人沒有撞在一起,但是姿态親昵得好像共同護着個孩子。

目睹整個過程的淘春瞬間捂住就要笑出聲的嘴,悄悄退下,順便将灑掃到書房的下人也拉走了。

向雲松放開衛寧兒的手臂,看看她手裏那疊壓在茶盒下的滿是蠅頭小字的紙稿,心裏一喜,嘴上卻是明知故問,“這麽早,你怎麽來了?”

衛寧兒将茶盒遞給他,整理着手中那些向雲松早前讓向行福送去的茶書,“這餅小龍團,我測算稱量過了,書我也都看過了,摘了茶事和制茶的要點,你看看。”

她說這些的時候頭都沒擡,但手中的動作卻很是認真鄭重,彷如一個面對夫子的學生。

向雲松知道自己先前對她的預測完全正确,她就是能夠不用他說什麽,就把手頭的事情做到最好。

他心裏一柔,低頭看去,衛寧兒垂目看着手中書稿時額發偏斜,秀氣的鼻子下方一雙薄唇輕輕動着,頰邊一縷發絲調皮地戲弄着粉白的耳垂,看起來我見猶憐。

向雲松摸摸鼻子,咳嗽一聲,“來書房說。”語畢帶頭走向書房。

跨進書房門檻,他剛轉身想說什麽,衛寧兒已經顧自走到桌邊,将手中的紙稿和書放在桌上,一本本翻揀着,看起來像要立即談正事了。

這日已是除日,向雲松哪有這麽着急?昨晚衛寧兒沒來飯廳吃飯,到現在他已經十多日沒看到她。雖然淘春說衛寧兒絲毫不為那些流言所動,但顯然衛寧兒也沒有為他向雲松的所作所為和一些他在這些天裏與四年前悄悄接續上的思想情緒所動。

故而此刻他心裏許多想說但不知從何說起的話,還有那個胸前陣陣發熱好像随時在跳動的絲繡布包,讓他忍不住想要說些什麽做些什麽。

可是衛寧兒是在為他做事,她是這樣認真,認真得他搜遍枯腸,都找不見小時候她有這樣聽話乖巧的時候,他自然也只能全力配合。

向雲松當下在書桌後的椅子裏坐下來,做出洗耳恭聽狀,一句一句聽衛寧兒講來。

“這些書不是專門的茶書,裏面講到茶事的不多,我把有用的都摘抄出來了。”衛寧兒将幾本書放在一邊,又翻開了另幾本,“這些是我托管家從鎮上書鋪裏買來的茶書。”

向雲松一看,買來的比他先前讓向行福送去的還多,而那疊稿紙上,蠅頭小楷更是寫得密密麻麻。

“這些,都是你這些日子裏摘的?”他拿過那疊稿紙,一張張翻開了細看過去,足有七八十頁之多。

“不全是摘的,也有一些是我總結思考的心得。”衛寧兒放下書本,挑揀了幾本取出來,“這幾本是我覺得寫得比較有道理的,你也看看。”

向雲松看那幾本書,都是陌生的,應該都是向行福從書鋪裏買來的那些。“這些日子,你辛苦了。”

橫豎衛寧兒是這麽認真的人,簡直把他随意交辦的這件事當做了任務在做,向雲松不知道說什麽合适,只能籠統地說句客氣之語。

衛寧兒自然也不置可否,她在紙稿裏挑了挑,抽出一疊下面的,在向雲松面前攤開了,“我對了一下茶書,這餅小龍團是二十多年前的貢茶,産自建州北苑,當年督造的蔡大人後來寫了這本茶書。”她抽出推薦的書本中的一本,封面上寫着《茶錄》。向雲松想起來,這本書程錦送來的書包裏也有。

“但小龍團之後,這二十多年裏茶形茶理茶器甚至茶道都有所變化,從前的小龍團造價高昂,也已難以為繼。現在各地的茶事,多還是維持原本通行的水準,新茶有,但沒有特別精美的出現。”

衛寧兒說着,抽出這疊紙稿其中一頁,上面寫着這餅小龍團的各種數量制度,茶餅寬窄高厚,茶餅上的模印尺寸,都記載得很詳細。“這是我自己稱量的。”

小龍團作為貢茶,它的尺寸大小,制作方式,自然是什麽樣的茶書裏都不會有的機密,難怪衛寧兒要自己稱量。向雲松在心裏大大地豎起一個拇指,沒想到衛寧兒會做到這個程度,真是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他不禁露出笑容,擡頭道:“你做事,總是這麽認真仔細,真是令我佩服。”複一張一張将稿紙疊好,“走之前也沒來得及跟你說一下,其實我本意只是讓你看一下這餅小龍團的樣子,怎麽個做法大致心裏有個數,沒想到你會自己買了書來鑽研,真是……”

他一時找不到合适的詞,想了想,“真是太讓我放心了。”

向雲松話說得真心實意,心悅誠服溢于言表,衛寧兒聽着卻太陌生了。向雲松在他心目中何曾會這樣說話?從小到大,他都只會瞪着一雙大眼敞着一張快嘴在各種事情上打擊嘲諷他。

衛寧兒心裏計較着,感覺這樣的陌生後面追着的就是如影随形的尴尬,和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應,還有一絲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而已經覺察到的心慌。

他把那盒小龍團向着向雲松推了推,“東西都在這了,你收好,我走了。”

也不待向雲松回答就轉身要走。

向雲松呆了一呆,這樣子怎麽有種副手向上司彙報職責的感覺,他明明不是讓衛寧兒來他這裏述職的呀!而且就算她是副手,他這個長官還沒發話,這個副手自說自話說走就走這是什麽道理?

“你等等,”他連忙站起來,身後的椅子被他的腿碰開的時候發出不小的動靜,聽在耳朵裏簡直是意外的巨響。

衛寧兒吓了一跳。向雲松手忙腳亂地快速地将桌面上的紙稿書冊整理了一下,移動書冊的時候還差點碰翻了茶水,好在他手長,臨了還是讓他扶住了。

向雲松整整胸前衣襟,繞過書桌走到衛寧兒面前。

衛寧兒低着頭等在原地,額發與睫毛聯合遮去眼中所有。這個樣子跟他每次沖着她喊“等等”的時候一模一樣,向雲松有點慶幸,又有點不滿,她總是低着頭,看不到她的眼睛,都無從知道她在想什麽。

可其實他也實在找不到跟她說什麽的話題,明明又很多話想說,但臨了都覺得不合适。

胸口那個布包又突突跳動發熱起來,于是他覺得與其開口不如直接給東西,只要別跟上次甘蔗事件一樣直接踩她痛腳就好。

“有個東西,”他伸手從胸袋裏掏出那個布包,在手裏整了整絲布上的褶皺,然後把它遞到她面前,“早就想給你了,一直找不到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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