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接竈
第二十九章接竈
前院,大門外的空地上已經擺上了幾張供桌,桌上三牲鮮花供果一應俱全。跟往年相比,今年的供品極為豐富,各種糕點鮮幹果擺了二十多盤,幾乎囊括了市面上見得着的好吃的東西。最引人注目的是供桌中間擺着的三牲,中間那個剛出鍋的豬頭,正香噴噴冒着熱氣。
向老夫人和秦氏、向雲荷都在,被王氏牽着的昊兒也在旁邊探頭探腦看那些供桌上的東西眼饞。
向家莊大門外是一大片空地,空地過去是村道,作為旗山鎮上最富庶的人家,向家但凡有個動靜,門前總會有過路的駐足觀看。逢年過節拜祭神祗先人的祭品供果更是能讓那些普通人家津津樂道幾天,所以這會兒向家一開始祭拜,就有閑來無事的聞着那豬頭肉香就跑來圍觀。
向雲松手持一炷香,站在供桌旁看衛寧兒從大門裏出來,看起來很平靜的樣子,松了口氣的同時也難免尴尬。畢竟一刻鐘前兩人還在争論,沒想到現在又要一起接竈。
不過,看衛寧兒視他為無物的樣子,又有點來氣,又來無視這套,只對他來這套!
但看她安安靜靜取了香,點燃了站到自己身邊,與他并肩的樣子,又免不了有些得意,她果然跑不了,看這不是自己回來了嘛。
衛寧兒轉身的時候,向雲松看到了她腦後那支木簪,從烏發間探出相纏的兩支羽毛,像飛翔在黑夜中的火鳳。
他的視線頓時直了,萬沒想到,她這麽快就把這支簪子插到了頭上。之前以為能磨着她收下就已經是不易了,沒想到回頭她就讓它上了頭。
雖然也覺得這樣的“急速迅捷”不像是衛寧兒的風格,但見到那支他親自挑選,親手刻字,中間還歷時四年躺在床下木箱裏的木簪,終于在了它該在的地方,向雲松還是覺得心裏熱乎乎的。
只是這麽一通出神,便就連向行福在旁邊提示接竈的“少爺少夫人請祝禱拜竈”都沒聽見,等到向行福喊了第二遍,所有人的眼神已都投向了他,就連衛寧兒都向他的方向側過了頭時,他才醒悟過來,連忙跟着衛寧兒一起手持長香同時望空拜了三拜,然後在口中齊聲念誦接竈時的祝禱詞——恭迎竈司入我家,敬請竈司保佑我家平安康泰,五谷豐登。
這句祝禱詞通行于建州本地,原本并不複雜,但向雲松神飛天外心不在焉,就把這句詞說得狀況百出。他自知難以合上衛寧兒的聲音,便着意跟着衛寧兒走,兩個人的聲音就此有了前後,好似夫子帶着學生跟讀一般。
衛寧兒發覺了,眼神朝他的方向轉了一下又回過頭去。周圍的丫鬟下人也在紛紛偷笑。
對面看熱鬧的旗頭村人紛紛交頭接耳,兄死弟娶這件事本就惹人議論,遑論向家當日在靈堂上定婚這樣高調的做法,所以當向老夫人坐鎮,向雲松和衛寧兒雙雙露面一起接竈,還接出了這樣的“花頭”時,這景象再一次點燃了旗頭村人已經過了半個多月的興奮點,人人都在談論。
民間人的言談觀念到底還是跟着名望財富走,向家叔嫂這樣的做法在向家寬闊的門庭、那幢幢屋宇的五進大宅子映襯下,到底還是容易讓人接受。
“哎,這向家叔嫂看着還挺配昂!”
“當然配,男的跟女的,吹了燈,咋都能配!”
“這話說的,吹了燈也還有天亮的時候。樣貌年歲這兩樣,到底也要差不多才能配!要是小年輕娶了半老徐娘,你看配不配!”
“兩叔嫂本就年歲相近,小嫂子又沒生養過,就跟個大姑娘似的,跟小叔子站一起就跟那頭婚的小夫妻沒半點兩樣!”
“那是,這家大業大的,加上人又相配,合在一堆也怪不錯的昂!”
“是啊,怪惹人羨慕的,聽說年後正月十五就要成婚了呢!”
……
雖然隔着遠,村人的議論難以聽得很清楚,但只言片語到底還是能聽到一些,人面上的神情也能看到,看起來,旗頭村人對向衛二人齊齊現身的談論與反響還是挺不錯的。
淘春開心得不得了,恨不得鼓掌喝彩,這小兩口一起做事就是出個什麽狀況在她看來那都是極其值得驕傲。秦氏面無表情,而向老夫人則是面帶微笑,目視供桌前并肩而立的兩個人。
這個時候,昊兒忽然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拍手,“哈哈,叔父沒跟上,該打手心該打手心!”
向雲松聽到了,轉頭沖他擠擠眼睛做個鬼臉,作勢兇他一下。昊兒便在旁邊笑得打跌,扔了手裏的炮仗想要沖上來跟向雲松玩,被王氏拉住。
王氏沖向雲松綻出個歉意的笑容,轉頭刮了下昊兒的小鼻梁,拖着聲調喊道:“寶兒別吵,現在叔父忙正事呢,一會兒忙完了再跟你玩!”
“叔父以前都跟我一起玩炮仗打燈花,今天還沒有呢!”昊兒撅着小嘴。
“叔父不是在跟大娘一起接竈嗎,那是有事在忙啊,忙完了肯定陪昊兒玩炮仗呀……要不你先跟娘說說,待會兒要跟叔父玩什麽樣的炮仗……”
娘兒倆這一通親情回蕩的童趣對話,當時就吸引了不少目光,掬夏在旁邊咋咋呼呼忙前忙後給小少爺遞各種糕點果幹,秦氏滿臉慈愛,吩咐金桔給昊兒拿件小披風。向雲荷看到昊兒那邊動靜百出,一時間也生出了童稚之心,躍躍欲試地上來跟他玩。
這麽一番作為下來,對面村人的注意力也就轉到了兩母子身上。
“這就是向家的小少爺啊,啧啧,長得真好看!”
“那是,粉雕玉琢跟年娃娃似的,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孩!”
“唉,好在向家還有後,不然……”
“怎麽說話來着,向家不還有二少爺嗎,難道二少爺不傳宗接代啦?”
“你這話不能這麽說,向二少爺就是有後,那也必然不會虧待了這個大侄子啊,那必然視同己出啊……”
“就是,這麽好看的娃,換了誰都不忍心他沒爹啊,這個叔父啊,就跟親爹是一樣一樣的!”
叽叽喳喳的看熱鬧聲中,淘春的臉色已經黑下去,看着那一個熱鬧的小漩渦白眼飛上天。
衛寧兒整了整手中的香,再撣撣衣袖上的香灰,心裏平靜無波。其實每一年都是這樣子,那對母子總會有各種各樣的動靜來吸引每個人的注意,往年如此,今年也是。
這個時候向老夫人忽然一聲咳嗽,吩咐道:“荷兒,帶昊兒去屋裏玩,外面冷。梅娥,你把小少爺吃的玩的都搬到屋裏去。”
原本想要上前跟昊兒玩的向雲荷便愣了一下,轉頭看看向老夫人的神色,“噢”了一聲,拉着昊兒的手讓他進大門去。昊兒不肯,吵着要在大門外等叔父玩炮仗。這時梅娥上前,一手拎了他玩的炮仗,一手從掬夏手裏端過那個裝着蜜餞果幹的盤子,“走,小少爺,咱進屋去玩!”
梅娥自從在向雲柳靈堂上一戰成名之後,王氏、掬夏和昊兒都對她退避三舍,這個時候她這一句頂得上王氏和向雲荷勸一百句,昊兒憋着的小嘴動了動,眼神懼怕地看了梅娥一眼,想說什麽又不敢,讓向雲荷牽着乖乖進屋去了。
秦氏不滿地看了眼梅娥的背影,卻什麽都不敢說。王氏慢條斯理走到一邊,做了個斜站的姿勢,閑閑地看着供桌邊的人影,嘴角挂着笑,神情若有所思。
大門外靜下來,向老夫人正色看向向雲松,“松兒,好好跟寧兒接竈,別三心二意,後面事情多着呢,都要你們二人去完成。”
她在側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注視着大門檐上的“向家莊”三字,表情鄭重而淡然。
向雲松“是”了一聲,看看向老夫人的神色,再看看之前他念得跟不上趟時轉過來半張臉,後面又迅速轉回去,最終無視了他的衛寧兒,心裏一動,隐約好像覺察了什麽,但向行福又一次提示“送竈王爺入內”,讓他只能扔了那點覺察把心神放到眼前的事情上。
兩人并肩一左一右繞過供桌進入大門,轉過照壁,沿着府中路直到夥房,将兩炷香齊齊插在夥房竈臺前早已設好的小供桌上。
随後就是敬酒三巡,中間兩人輪番祭拜,念禱詞,最後是燒貢品。衛寧兒遞上打開的火折子,向雲松接過了去點燃地上火盆中那一大堆的紙元寶。
向家行伍出身,本就摒棄繁文缛節,接竈之外過年的其它祭拜風俗都是按照建州本地風俗中簡化的來。往年過年,這些祭拜儀式都是向雲柳和衛寧兒完成的。
向雲松每次回家不是在跟向雲荷聊天就是在跟昊兒玩,倒是從來沒有仔細觀察過整個過程。這麽一通經歷下來,覺得頗有些意思,再者衛寧兒一直沉默,他便順口找了這個話題,“接竈之後,還有什麽?”
這在衛寧兒耳中當然是十足的沒話找話,她最大的反應就是像之前他跟不上年祝禱詞時一樣,臉向他這個方向側了側,又回過去,顧自看着在火焰中無力掙紮的紙元寶。
他的心思則在向雲松這個話題上掠過,從“又不是頭一天當建州人,怎麽會不知道後面有什麽”,到“這樣努力找話題,有什麽意義,不如省省這份力氣”,到最後連這些話都懶得說,覺得都是廢話,但凡答一個字都是刻意,所以表面上看起來,就是他保持了沉默,像是沒聽到向雲松這句話般,毫無回應。
但這種樣子看在向雲松眼裏,就十足令人疑惑。她明明把自己送的簪子插到了發間,然而對他的搭腔,卻連一個眼神都欠奉,甚至置若罔聞,這到底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