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醒悟
第三十章醒悟
接竈結束,衛寧兒出了夥房門徑直去了正廳旁邊的偏廳,等着後面有戲份時再粉墨登場。他走得很快,向雲松跟了幾步就直接放棄去了書房,然後讓向南把淘春找來。
淘春一進門,向雲松便開口問道:“少夫人怎麽了?”
“少夫人怎麽了,”淘春揚起雙眉疑惑道,“沒怎麽啊。”
她這口氣确實透着不解,向雲松開始疑惑她到底是真的沒發覺衛寧兒的不同還是故意如此表現,故而也不說話,就那麽看着她。
淘春見向雲松這樣子便徹底不解了,“二少爺覺得少夫人怎麽了?”
她這麽一反問,向雲松倒是不知怎麽說了,總不能直接問簪子的事,但也不能直接說自己與衛寧兒搭話被她無視了。他轉了半天腦子,才斟酌着道:“少夫人往年接竈迎神,也都如此……嚴肅嗎?”
淘春見他如此婉轉又謹慎的擇着詞,自然明白了三分,笑了笑幹脆道:“二少爺是想說,少夫人往年接竈迎神都這麽不開懷吧?”
向雲松見她直說,也便笑笑算是默認,等着她回答。淘春笑完了,收了笑意顯出了幾分真誠,“二少爺能發現少夫人不開懷,淘春替少夫人高興。其實,少夫人就沒有開懷的時候。”
雖然這些天在向家這個小江湖裏也見識了一些風浪,對衛寧兒過得不幸福很有預見,但他想不通,今日戴着他送的發簪的衛寧兒,到底還能為其它什麽事挂心,那發簪又不是他強迫她戴的,“那今日少夫人是為了什麽事不開懷?”
淘春點點頭,“這個,淘春不知道,更不好猜。”
向雲松沒想到淘春一句車轱辘話拒絕得這麽幹脆,剛想發問,便見淘春繼續道,“今日接竈,別說少夫人,就是淘春,也不開心。”
向雲松驚訝了,“你這丫頭怎麽了?你們主仆到底怎麽回事?”
“二少爺就別問了,”淘春笑笑,難得地言之有物,“只要二少爺真心關心少夫人,就不難發現少夫人的難處和少夫人不開懷的原因。”
“……”向雲松沒想到淘春也會打太極,一時無語。
淘春看看他,“要是淘春多嘴說了,就是陷少夫人于不義,說不定幫了倒忙,讓二少爺對少夫人生出意見。”
向雲松沉默下來,看來向家這個小江湖,他還沒完全吃透。他揮揮手讓淘春出去,坐着想了一會兒,直到向行福差向南來禀告,說前院供桌已撤掉,請他去挂桃符金彩貼門神。
向家對這種民間習俗還是很看重的,向老爺子在世時這種事情都不會讓下人動手,都是他自己操持。後來也就一代傳一代,以前是向雲柳,現在則輪到他。
向雲松再次來到前院時,太陽已經升高,除日難得有這樣的好天氣,就連向老夫人都一直在門口坐着曬太陽。
供桌撤後,大門外空出來,下人們灑掃的灑掃,擦洗的擦洗,将大門上上下下清理得幹幹淨淨。
秦氏與王氏站在另一邊聊着什麽,王氏站了一個閑适無比的姿勢,塗着蔻丹的手從掬夏端着的盤子裏一個一個取着草莓,人間闊太的模樣,襯得向家寬闊的門庭更顯富貴,也讓對面看熱鬧的旗頭村人更有話頭。
見向雲松出來,向行福讓下人搬過來了梯子,又送上一只扁寬的籃筐,籃筐裏裝着各色迎春事物,金紅綢紙,花花綠綠。
向雲松取了新桃符,兩相對碰一下,對着那兩片雕花桃木板呵了口氣,“今年這桃符塗了桐油,比去年的耐曬。”
看看大門上原來的兩塊桃符,嘆了口氣,“就是沒有穿絲帶結結子,這下只能釘上去了。”
一旁向行福看了看,解釋道:“二少爺,今年的桃符跟去年的是在同一家鋪子裏買的,去年的桃符本也是沒有絲結的,這上面的是少夫人親手結的,她說這樣挂上去方便,還不傷大門。”
“原來少夫人還會這個啊。”向雲松看着舊桃符上已被陽光曬褪色的紅色如意繩結,心想現在怎麽辦,再叫衛寧兒來結嗎?
向行福笑了笑,顧自道:“少夫人會的可不止這個,這金彩也是少夫人前些日子親手紮的。”
向雲松順着他的眼光看向籃筐裏那條長長的綢布和彩紙剪紮而成的金彩,果然,看起來跟鋪子裏賣的毫無二致,看來衛寧兒從小坐那一動不動學出來的女紅手藝不是蓋的,那是有一些真本事在裏頭的。
向行福歉意道:“行福最近忙于操辦大少爺的各個七子,差人去買桃符的時間太晚,來不及請少夫人結絲帶了。”
向雲松心想要不就算了,不就一個絲帶結子嘛,別人家大門上都拿釘子直接釘上桃符去,也沒見有什麽不對,便道了聲“沒事,去拿錘子釘子來”。
正要上梯子,身後向老夫人發話了,“來得及,不久結個結子嘛。松兒,你去叫寧兒來結。”
向雲松轉過身,“祖母,寧兒在偏廳休息。”他之前剛在衛寧兒那碰了個莫名其妙的軟釘子,這會兒去叫她來做事,總覺得很難開口,也多少有點不情願,“也就一個結而已,算了吧。”
正說着,旁邊王氏放下吃了一半的香糕,拍拍手走過來,看看大門上的舊桃符,又摸摸向雲松手中的新桃符,笑道:“這是個如意雙結,煙茹從前倒是也學過一二,二少爺不嫌棄的話,讓煙茹來試試?”
向雲松一聽這倒也行,總之這會兒不讓他去再碰衛寧兒的釘子就好,“既如此,那就請姨嫂……”
話說到一半就被向老夫人打斷,“讓你去你就去。什麽‘一個結而已’?現在是一個結,将來可是這一份家業。”她說着将拐杖在地上頓了頓,眼睛卻沒看向雲松,“哪家的當家娘子都是從年頭忙到年尾,今天可是除日,一年中最重要的日子,哪有說休息就休息的?快去叫她來結。”
向老夫人話說得直接又響亮,口氣也不容含糊。向雲松驚詫之下頓時愣怔,都不知道向老夫人這是在批評衛寧兒,還是借着批評他口中的衛寧兒在批評他。
正想着,便聽王氏笑了笑,說道:“看來祖母只信得過少夫人的手藝,那二少爺快去喊少夫人吧,煙茹就不獻醜了。”施施然走到一邊,繼續吃她的千層糕。
王氏這話一說,向雲松頓時醒悟過來,也是,向老夫人那麽維護衛寧兒,怎麽可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她的不是?這就是在批評他這個當孫子的不會看眼色不像話了。
當下立刻把手中桃符放回籃筐,“祖母教訓得極是,松兒即刻就去叫寧兒!”
他拔腳就往院裏走。進了大門轉過照壁,就看到一個匆匆而去的身影,淘春。
淘春走得很快,像是躲避不及刻意要逃開一般,向雲松心裏一動,“淘春,你站住!”
淘春腳步倏然停下,随即慢慢轉過身來,面上堆起乖巧的笑,“二少爺。”
向雲松舒了口氣,“你幹嘛呢,看見我來走得這飛快。”
淘春見他識破,也不再刻意隐瞞,笑笑道:“淘春也就是看到二少爺要去找少夫人,先行去通知少夫人而已。”
向雲松嘆了口氣,真是機靈的人,這回是他這個當少爺的傻了,這個時候就一下子明白了淘春先前所說的“如果淘春說了,那就是陷少夫人于不義,說不定也讓二少爺對少夫人生出看法”這話的意思了。
也終于知道自己在某些時候“不夠檢點”,怕是給了旁人一些不該有的機會,而走了跟從前的向雲柳一樣的路子了。
當下心情複雜,“如果沒看到我去找少夫人呢?”
淘春笑了笑,看着面前的地面道:“那淘春就回後院去陪着少夫人。”話說到這裏還是沉默下去,“從前淘春做得不好,這種時候沒有陪着少夫人,而是管自己難受去了。”想起來那些個擺爛的時光,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說起來,還是二少爺對少夫人的好,讓淘春也跟着有精氣神了。”
莫名的歉意湧上來,向雲松嘆了口氣,溫聲道:“你不用去喊少夫人了,我去,我自己去喊少夫人。”
他眼神和善而坦率,淘春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當下心頭郁悶一掃而空,面上升起大大的笑,“那淘春先回去三進取少夫人的絲線和針剪啦!”
話音還沒落地,人就跟一顆炮彈似地直接往後院蹦過去了。向雲松笑着搖搖頭,慢下腳步穿過正廳旁的回廊往偏廳走。
這二十來天在家的日子,已經讓他知道這個向家看不見的種種暗流洶湧了,但更看不見的,是衛寧兒曲徑通幽的一條心路。
而在這條心路面前,她的處境和難處,他似乎也沒看到,所以離她就更遠。而看到她的處境和難處的,向老夫人是一個,淘春是一個。或許,還有另一個人,也看到了。
只是,最應該看到的人,他向雲松,卻一不小心就習慣性站在了自己的立場,如同這過去的四年裏一樣,看不見了衛寧兒。偶爾看見,也只看見她明明孤獨地站在除夕的清冷庭院裏眼望一抹殘月,卻不敢表露自己心情的身影。
再後來,就連這個身影也看不見了,因為他一樣被她的不敢表露推開,只看見了自己的挫折和不快了。
偏廳的門虛掩着,很容易推開的樣子,但向雲松卻停住了,你真準備好要推開這扇門了嗎?
轉念又是一個肯定的回答——不管有沒有準備好,他都必須要推開這扇門。
他伸出手去。
推開門的瞬間,向雲松愣住了,衛寧兒不是正襟危坐在那裏,而是坐在椅子上,手腕垂在膝上,手裏握着一卷書,頭低垂着,一頓一頓地。
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