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清水江,中原與苗疆的分界。

薄霧氤氲,暮色微明,一輪清冷的勾月還懸挂在西邊的天際,蘆葦随着微風搖曳,正值霜降,雲煙缭繞,只有江上的微波泛着圈圈漣漪。

行在霧中的竹筏上隐匿着兩個衣着別致的少年,最惹眼的那個墨發散落在頸,耳梢下的銀環微亮,枕臂躺在筏上,藏青色的長袍上染中帶繡綴滿了細碎的銀片,頸下的絞絲項圈上還繞着镂花鈴铛,伴着風聲泠泠作響。

“少主,到了對岸就是平原人居住的地方了,咱們是不是應該把衣裳...換下來了?”開口的少年名為照野,是苗疆二少主溫綽的仆從。

話音剛落,就見躺着的銀環少年擡眸撇了眼照野手中的素樸衣裳,緊接着便別過頭去面朝江水回絕:“不要,醜死了。”

溫綽此時有些心煩意亂,本來為了逃婚而被迫要來這中原本就已是忍耐的極限,現下竟然還要他換上中原漢人的衣服,這絕不可能。

倒也不是他讨厭中原人,而是他所認識的幾個中原人裏頭,還真沒有一個好人,先是他的母後枝雀,再就是那個什麽玉生樓的劍女,要不是她拐走了他哥溫岚,現在苗疆王那個老頭也不至于想找人即位想瘋了,甚至都想讓他随便娶一個女人。

簡直白日做夢!

即位和女人什麽的,只會影響他鬥蠱的速度。

而且這中原漢人的衣裳層層疊疊那麽多件也就罷了,上面的花紋竟然也少得可憐,根本就不好看,他才不會穿。

微風吹動着耳上的銀環輕顫,泛起星點在少年耳邊彙聚成一束光團,霎時幻化成了一只巴掌大小的銀紫色靈蝶,那是他從小養到大的蝶蠱,通人性的很,定然是察覺到了他的心緒才出來的。

“回去吧玉腰奴,我沒事,天要亮了。”蝶蠱見不得日光,溫綽屈指讓玉腰奴停靠了一瞬,靈蝶便如聽懂了似的化作光點消散。

而此刻,東邊的天際已然泛白。

于是直到二人上了岸,溫綽也還是身着原先的打扮。

清晨的朝陽傾灑衣袍的銀片上,少年銀光閃閃,和溫綽一比,他身旁的照野衣着樸素,整個人就顯得黯淡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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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中原人,平常就穿這種醜東西?”溫綽瞧他身上套着的衣衫,頭上還戴着個傻不愣登的布頭帽子,終是忍不住皺眉。

太醜了,他都不想跟他走在一起。

整日就穿這種粗布麻衫,中原人果然都是些土包子。

照野明顯感覺到了來自少主的嫌棄,嘆了口氣道:“少主,咱們走的急,這衣裳還是從庫房偷來的,有的穿就不錯了啊,一會兒您也趕緊換下來吧,不然到了人多的地方未免太惹人矚目了些。”

“惹人矚目又怎麽樣?本少主天生就長得如此,穿得光華奪目也是應當,憑什麽要對他們遮遮掩?”

照野聽聞點了點頭,好像少主這樣說也沒有錯。

少主可是苗疆寨裏狼毒草一般的存在,只要他別跑去漢人群大喊着讓人們參拜他這個苗疆少主,他就已經燒香拜祖了,還管他換不換衣服作甚。

清水江的南岸是苗疆溪谷,而北岸,則是中原人統治的大梁國邊境的七城之一,金陵。

說着話,一主一仆順着岸邊已經走到了金陵城後的半山腰。

照野手裏握着有些泛黃的圖卷,邊在前面引路邊絮絮叨叨:“只要我們混進金陵城,王肯定就追不上我們了,不過少主您沒換衣裳我們從城門肯定難進,現在只能順着跟着這地圖走繞後山的路進程,應當還需走一個時辰。”

“不過少主您只要套上這漢人衣衫一會兒,咱們就能蒙混着從城門進去,只需要半刻鐘就到了,少主您覺得呢?”

溫綽百無聊賴的跟在照野身後只管走路,根本沒注意他到底說了什麽,四處張望着忽然瞧到一旁樹上長着些滿是刺頭的東西,倒是從來沒見過:“我覺得...那樹上是什麽果子?”

照野輕嘆一氣,就知道少主根本沒在聽,擡頭順着目光看了眼,将行囊往地上一放就朝樹林走去。

“那是野栗樹,好吃的,少主在這等着不要動,我這就去摘些回來給少主嘗嘗鮮。”

野栗?也就是栗子樹?

溫綽聞言凝神望了望,樹上滿是刺的圓東西裏确實有裂開了口的,露出的褐棕色果實可不就是栗子,一時有些尴尬,還好這周圍除了照野外再沒有旁人,要是說出去他堂堂苗疆二少主,竟然連帶着殼的野栗都不認識,豈不是丢人丢大了。

側過臉糾正道:“本少主怎麽可能不知道那是野栗?考你罷了。”

已經習以為常了的照野:“少主果然英明神武。”

照野是配合的,可突然從草叢中冒出頭來的少女可就沒那麽給面子。

沈窈本還想着悄悄接近,可聽了他們的對話後實在忍不住笑出聲,從溫綽面前不遠處的樹後走了出來:“多稀奇,這世上竟然還有人不識得長在樹上的栗子。”

笑死她了,這個蠢笨的苗疆人也太沒見識,不認識就罷了,還死鴨子嘴硬。

沒料到還有外人旁觀的溫綽此時已經窘迫的面色都紅了起來:“閉嘴,你這個無禮的中原土...”包子。

可在看清少女的樣貌打扮後,卻又住了口。

這人的打扮和照野偷來的漢人衣衫明顯如雲泥之別,縷金絲的雲紋羅裙,微亂的發髻上簪滿了金釵頭,她笑着,耳铛上的珍珠玉絡與明珠便跟着輕晃。

他恍了神,後知後覺才反應過來少女的視線也一直在他身上,本來只是微張着嘴愣在那裏,現在卻不停地在皺眉眨眼。

溫綽愕然,她這難不成是在...朝他抛媚眼?

雖然在苗疆無論走到哪裏,姑娘們都會追着趕着上來送花帶,但也沒有人像她這樣激動的跟抽風了似的,未免有些駭人。

溫綽不動聲色把頭扭向一旁不與她對視,裝作厲聲道:“看什麽看,本少主也是你能一直盯着瞧的?”他不就是比旁人長得好看了幾百倍麽,如此沒見識,果然還是個土包子。

他這一轉過頭去,少女倒是有些急了,揚起手就大喊:“等一下——!”

溫綽蹙眉一愣,倒是沒想到她反應竟然這樣大,不讓她盯着看而已,至于激動成這樣嗎?

不過他這人一貫直接,不會給人想象的機會,雖然她穿得金貴華麗可卻并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他們之間沒戲。

“不要妄想了,我們之間......”不可能的。

只是話還沒說完,後腦勺就被人狠狠悶了一棍子,他甚至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眼前一黑便沒了意識,歪身倒了下去。

溫綽是被一陣争鬧聲給吵醒的,挨了棍子的後腦勺隐隐作痛,神智也有些模糊不清。

所處的周身颠晃着,他似乎是被帶到了一輛馬車上,手腳都被麻繩捆了個結實,別說是拿蠱蟲袋了,根本就動彈不得。

對了,照野呢?

他回來定然能發現他不見了。

想到這溫綽的松了口氣,還好照野一貫靠譜,實在不行他回苗疆去搬救兵來也行,這個中原女人,實在是狡猾,竟然使這種聲東擊西的鬼把戲。

身後傳來了規律的呼吸聲,溫綽回頭對上了那張昏迷得不知所雲的熟悉面孔,可不就是照野本人。

溫綽:......

這下好了,他們主仆齊齊被綁,連個回去報信的都沒有,只能坐以待斃。

麻繩綁的實在太緊,沒有別的辦法溫綽只好暫時放棄了掙紮,幹脆凝神聽坐在馬車前的兩人到底在吵些什麽。

“我剛剛都喊着說等等了,還朝你一直使眼色,你還要上來就給他一棍子,程見書你這個狗腦子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太莽撞了!”

沈窈氣得忍不住罵罵咧咧,她都揮着手喊了,這小子卻還是照打不誤,耳朵當擺設呢!

程見書拉着缰繩,被罵的莫名其妙也着實委屈:“我怎麽知道你是在跟我說等等,我還以為你是朝那個苗疆人喊的,再說了方才捉山雞的時候不還是你說猶豫就會敗北的嗎?所以這次我直接就下手了啊。”

捉山雞的時候說他優柔寡斷是個歪種,揍人的時候又說他莽撞聽不懂人話,合着他做什麽也不是,理全都讓她占去了。

沈窈被他的話堵得幹瞪眼,不過方才的場景也如程見書說的一樣,她本來和草叢裏都和他商量好了的,趁她跟這苗疆人說話分了神,他就上來一棍子把他打暈帶回去。

程見書下手也确實毫不猶豫快準狠,和他們計劃的一樣。

可是計劃是計劃,現實是現實啊!

她本來就想着運氣好正巧碰上了個苗疆人先拐回來給城南的花婆婆驅蠱,誰知道這個苗疆人根本就不是個普通人,而是她穿進的這本書裏的反派——苗疆二少主,溫綽。

穿書進這本名字叫《貴女非嬌》的小說裏已經第十個年頭,沈窈早就已經在知道自己不是主角後,徹底躺平了。

首先這本書她并沒有看完,其次,她穿進來的身份只是男主一直寄養在爺爺家的親妹妹,關于自己這個路人甲的戲份,也只在書裏見過一句描寫:

沈同塵(男主)的妹妹沈窈,自小被爺爺從國都朝京帶到了堪稱第二都城的金陵。

沒了。

不過也好,她沒有任務要做也不用被拖進主角的身側當炮灰,開開心心過了十年富家千金的生活,簡直比同穿書的姐妹們好太多了。

沈窈的家世顯赫,爺爺又是金陵第一富賈,還有個鄰居青梅竹馬,也就是這個跟她從小一起長大的程見書,日子倒也過得無憂無慮。

本來以為這樣的生活能一直持續下去,可沒想到書裏寫到的蠱病霍亂了金陵的事,已經提前而至。

當時書中是這樣寫的:大宋三十四年十一月初,原本熙熙攘攘的金陵城突然之間宛如空城,不知何處竄出來的怪病肆虐不止,這怪病摸不着看不見,得病之人一開始都心口和腹部疼痛不止,吃什麽便嘔吐什麽,呼吸困難,斷的半月長則一月便會呼吸驟停一命嗚呼。

最可怕的是沒人知道這病是如何傳染的,滿城的大夫和游醫也束手無策,人心惶惶。

有些個迷信的百姓甚至都籌銀兩請來了神婆做法,可最後還是無濟于事,這場怪病一直持續了半年多,奪走了金陵城大半人的性命。

百姓們不知,可沈窈這個看過書的人卻是知道的,這根本就不是一場怪病,而是蠱蟲在作祟,金陵城是被惡人下了蠱才禍害至此的。

雖然她不知道書的後半部分發生了什麽,她現在知道的是,蠱病不是突然出現的,而是在現在就已經發生在了城南的花婆婆一家,如今才十月中,距離蠱蟲肆虐金陵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她已經住在這裏十多年,自然不希望書裏發生的事情再次重演。

而她現在突然意識到,這個時間點上在這金陵後山碰到了苗疆二少主溫綽或許并不是什麽巧合,而是這蠱,說不定就是溫綽下的。

只是沈窈最擔心的,其實是書中寫過的對溫綽這個人的描述。

聽說他是苗疆王的小兒子,自小雖精通蠱術但性子卻蠻橫惡劣,纨绔還心狠手辣,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說服這樣一個人來乖乖聽話。

這樣看來程見書把他打暈似乎也正好起了作用,反正他現在被五花大綁着逃脫不了,身上的東西也都被她搜刮幹淨,等把他帶回沈府逼着他給城裏人驅蠱也未嘗不是個好辦法。

心裏計謀好之後,沈窈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車慢了許多,便催促程見書道:“快些啊,這就要到沈府了你駕車突然慢下來做什麽?”

“拐過彎來可是卵石路面,若是太快了肯定搖晃得厲害,萬一把那兩個苗疆人颠醒了怎麽辦?”程見書可不想讓隔壁他爹知道他倆綁了兩個苗疆人回來,不然肯定又要挨戒尺。

車廂裏已經醒了的溫綽:真是虛僞,綁都綁來了還怕把他們颠醒?

沈窈乍一聽覺得有道理,而後卻又反應過來:“你傻呀,醒了再打暈不就完事了。到時候再在嘴裏塞上布,保管叫他們一聲也發不出來。”

本來還準備清醒示人的溫綽聽完當即閉緊了眼睛:……

可惡的中原女人,就不能好好做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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