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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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盤蓮子餅做好時, 正逢家丁來報,說程家程老爺和夫人攜程二公子都已經來此,已經在正堂等候。
沈窈沒想到程家人全都來了, 連忙吩咐廚子又加了些菜。
“快去跟爺爺說一聲。”又讓家丁趕緊去請沈老爺子。
程家雖然與沈府離得很近,可卻除了年節日走動, 也并不會經常來訪, 特別是程家老爺程字白, 往日裏奔走生意又十分忙碌,沈窈每次見到他時都是他教訓程見書的時候, 除此之外, 還真少見人影。
程夫人體弱些, 并不常出家門, 一年有大半年還要去雲中水城養病,自然更鮮少來沈府。
所以今日一齊到訪, 定然是有什麽大事。
江行舒聽聞,拱手就準備要走:“蓮子餅也做好了, 等一會兒涼些沈小姐先嘗嘗合不合味口, 既然府上有客人到訪,那行舒就先回房了。”
他都這樣說,沈窈也只好點點頭:“那我一會兒叫人把晚膳送到江公子房裏。”
這種情況她确實不好開口挽留,畢竟她也不知道程家到底是要說什麽事,只能等下次再叫江行舒一起用晚膳。
想着也是兩家人聚在一起的正經宴席,沈窈送走江行舒又趕緊回院子換了身行頭。
待趕到前堂門口時,沈窈掩在門後先往裏瞧了一眼, 見程伯伯和伯母則都已經在偏座坐了下, 倒是沒見程見書和溫綽的身影。
沈老爺子還沒到,沈窈想着總得有人先去待客, 就趕緊邁進門檻上前,正納悶那兩人去了哪,才一進門,就差點同程見書撞起來。
“沈窈!”程見書見是她來不禁一喜,伸開手掌給她看:“你看,這是我爹去燕城大漠帶回來的稀奇玩意兒,叫墨蟲,放在用特殊的無根之水寫過的紙張上,它便能自己爬到字上去,顯出墨色來。”
程字白奔走生意四處出差,經常會給程見書帶回些新穎東西,比如雲中水城的金魚花燈,赤峰谷的火藥小弩箭……有些東西只能擺着看個新鮮,有些他也用不上,程見書自己一個人玩未免無聊,就會帶來給沈窈看,讓她也漲漲見識。
沈窈被他突然出現在門口吓了一跳,正要埋怨,目光就被他所說的那個墨蟲給吸引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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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那蟲子模樣有幾分像菜裏的青蟲,唯獨不同的是渾身通黑如硯石,只有兩只眼睛是白的,還真是蟲如其名。
但是彎在手心爬來爬去,怎麽看怎麽讓人覺得寒惡。
先不說這東西到底能活多久,她更好奇,伸手朝它的白眼睛戳過去,問道:“特殊的無根水…指的是什麽?”
無根水她知道是雨水或是雪水,那特殊的又是什麽意思。
“特殊的無根水就是……”
程見書晃頭晃腦,一副這你就不懂了吧的神情,剛想賣弄解釋一番,就見她的手指正朝墨蟲的眼睛戳去,連忙用手捂住阻止:“哎!!別戳它的眼睛!”
他越是不讓她就越是好奇:“戳了又會怎樣?”
它眼睛看起來白白的,應該也看不見東西吧,話說這種奇奇怪怪的東西,到底是怎麽養出來的。
程見書其實也不知道戳了會怎麽樣,只是他爹給他時就囑咐過不要戳,他也沒想戳過:“戳了就……戳了它就…它或許就死了。”
但這不是重點。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同你說,這個特殊無根之水呢,就是要取十一月裏雪最大的那日的清晨收水,然後在午時陽光最盛之時寫下,傍晚才能顯露……”
沈窈覺得他在胡扯,哪有那麽神神叨叨的規矩,要麽就是他爹糊弄他玩的,怕他亂用,不過是個蟲子,能不能活到下雪還難說。
但程見書顯然還沒賣弄夠,滔滔不絕講着,他手中的蟲子則拱來拱去,沈窈趁他沒注意,還是忍不住動手戳了戳墨蟲的眼睛。
然後……
墨蟲就不動了,驟然被按下了停止的機關一般。
“完了,它不動了!我都說了你不要戳!!”程見書看那墨蟲突然奄奄一息,急得嚎了起來。
但這也無濟于事,它仍然就這樣癱在他的手心,一動不動。
“你把我的墨蟲戳死了!”
“……對不起”
她真的沒忍住,她只是怎麽看那都不像條活的真蟲子。
“你賠我。”
“好好好。”沈窈只好答應着,心裏卻想她去哪裏給他再找條一樣黑蟲子。
這麽惡心的東西,也就他當個寶捧在手心裏,她不過輕輕點了一下就死了,這也絕對活不到下雪吧。
“要一摸一樣,第三只腳上也有白點的。”看沈窈答應,程見書甚至講起了條件。
沈窈:?
呢蟲子那麽多腳,也虧你看得清它第三只腳是白的啊。
不過下一刻看程見書他爹程字白已經站在了他身後,沈窈也沒敢再說什麽,裝作沒看到行行行的應着。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程字白就擡手給了程見書一個腦瓜崩,訓斥道:“要要要!你這混球,多大了還跟窈窈要東西,還不快滾去洗手!”
程見書只覺十分委屈,捂着頭回首:“爹,我還什麽都沒做......”然後就低頭看見原本在他手心一動不動的蟲子,已經化開,變成了一灘墨水,正從他的指縫緩緩滴下,他的手也被完全染成了墨色。
“爹!墨蟲它!”化了......???
誰來給他解釋一下,蟲子怎麽能變成一灘墨水?
結果一回頭又對上了他爹兇神惡煞的表情,只好灰溜溜先去洗手。
“程伯伯好。”
程字白都走到了門口,她也只好趕緊打聲招呼。
“沈老爺子是中午喝了些又躺下了?”
程字白倒是很了解沈老爺子平日做什麽,現在沈家的商鋪都分給了許多人縱橫管轄着,根本就不用沈老爺子親自費心,沈窈又小,倒也還不用她來過賬目,沈老爺子日常的生活那自然就是要麽上街串串門,要麽就是在府裏閑來無事喝幾口小酒,睡一覺。
到現在還沒來,說不定就是中午小酌了一壺,又睡下了。
沈窈只好硬着頭皮點點頭,而後又想起程見書手中那蟲子,問道:“程伯伯,那墨蟲是從燕城大漠何處才能得來?我方才不小心給他戳死了,明日就派人也去尋一條還他。”
她都能想到她要是忘了此事,程見書得記仇多久。
還記得有一年沈老爺子不知從何處弄來了樓蘭的聖果給她嘗鮮,其實也就是裹着一層濃厚奶皮的蜜棗,味道香濃醇厚但甜到膩牙,小小一盒只有幾顆,老爺子吃不得太甜的,沈窈也不是特別愛吃,吃了沒幾個就随手扔給了程見書。
沒想到程見書也只吃了一顆便将盒子又蓋了起來,沈窈還以為他也不愛吃,就趁他去出恭把剩下的都倒在了金豆子的飯盆裏。
回來把程見書可急壞了,要不是她拽着攔着,差點就要跑到狗窩跟金豆子搶回剩下那幾顆蜜棗,最後還是沈窈答應再讓爺爺托人給他捎一盒,他才安靜下來。
但畢竟不是什麽大事,沈窈很快就忘了這回事,但程見書卻一種記得,還總問起來,就連生辰願望也告訴她是想吃那日吃過的奶棗,無奈之下她只好又讓沈老爺子又托人捎了來,此事才算真正的罷休。
再加上方才也确實是她手賤了一點給他戳死的,賠他一條也是理所應當。
“賠?賠什麽賠,不過是條生在燕城陳玄墨缸邊的一條吃墨長大的菜蟲子。”
“可程見書說,他能在無根水寫過字的紙上……”
“那自然是逗他的。”
瞧着程字白那張及其嚴肅的臉說着這樣随意的話。
沈窈有些笑不出來,不過想想倒也合理。
程見書整日沉迷武俠話本子,學什麽飛檐走壁又學什麽淩波微步的,偏偏拳腳功夫學的極慢,又愛研究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時都差點把程府給點了,程字白可能也就想着能讓他老實幾刻,才給了他只怪蟲子玩。
然後她就又想到了另一件事。
黑夜如陳玄,揮發一筆,香名永存。
那就是……燕城出了名的陳玄墨汁,好像出了名的非常難洗。
……
程夫人溫婉地招呼沈窈坐她身側,熟絡着拉起她的手,摸了又摸,見她今日穿了條碧色煙紗羅裙,外面還套了間雪色軟綢,襯得她雙頰粉嫩如花,那一雙秋水明眸,清麗而楚楚動人,與記憶中那張面容幾乎交相重疊。
于是她又開始惆悵起來:“我們窈窈也長成亭亭玉立的美人了,要是朝露郡主還在……定然也會喜極而泣…”
而她口中的朝露郡主,指的便是沈窈的生母,程夫人嫁來金陵前曾也是朝京城的權貴之女,與朝露郡主見過幾次面,雖算不上熟悉可也是認識,朝露郡主可是有名的美人,只可惜生下那兩兄妹就早早撒手人寰,實在可惜。
她也算是看着沈窈長大的,從前覺得她與朝露郡主并不像,現在越長反倒是越來越有朝露郡主的模子了,只可憐這孩子從小便沒了母親……
沈窈反握了握程夫人的手示意她都過去了,沒事的,又問候她的身體,得知她已大好不少這才放下心。
程見書頂着一鼻子灰回來,見到的便是他們三日在慢聲閑聊的和諧場景,沈窈自小沒娘他也是知道的,所以有時候程夫人與她走得近些他也覺得沒什麽。
但沈窈現在坐在了程夫人身旁,他就只能坐沈窈身邊的空位上,畢竟他爹的上座是要坐沈老爺子的。
想了想,他便也走過去搓着手坐了下,不知道為什麽,他的手洗了半天也沒洗出來,那黑墨好像紮進了皮膚裏。
過了一會兒,沈老爺子也來了,身後還跟着打扮得十分得體的溫少主。
沈窈這才想起來她忘記跟溫綽說今晚不要來的事,就聽沈老爺子已經開始介紹起來,自然是以她的哥哥…也就是遠在朝京的沈同塵的好友相稱。
而溫綽則更是讓人摸不着頭腦,站在了程見書身後就開始打招呼,一直等到程見書坐不住站起來又往邊挪了一位,他這才坐下,也不解釋是為什麽。
不過好在不過是一個極小的插曲,桌上的人都沒有在意。
酒過三巡,程字白也這才同沈老爺子說起正事來:“近些日子還要勞煩沈老幫忙,派人時不時來照看一下程府了。”
沈老爺不明白他的意思:“字白可是又要出遠門?所謂何事?”
若是生意上的事,他也必然不會來擺脫沈老爺子,所以顯然是別的事。
“實不相瞞,老家雲中水城的老府生了變故,再加上老太爺仙逝,這一趟回去,應當會帶着妻兒回去呆上幾月,處理好家事再回金陵。”
沈老爺子聽完還沒來得及應,就見沈窈先開了口:“程伯伯,那臘月二十四前能趕回來嗎?”
程字白也不敢保證,只能搖着頭應她道夠嗆。
沈窈聽了,則眉眼低垂下來,好似格外多了幾分悲感。
程見書一看連忙安慰道:“不過是幾些個日子就回來啦,你也不要太傷心。”
唉,雖然不知道臘月二十四是什麽日子,但…沈窈不愧是他的好兄弟,她這樣他都要不舍得走了啊。
而後便聽到沈窈小聲嘟囔着:“這下連墊底的都沒了,那我考試那日便也裝病請假好了……”
程見書:?
說好的友情深似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