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薄雨絲絲縷縷的在葉尾處凝聚,滴滴打在重疊的片葉間,噼啪作響。
女子昂起沾滿水霧的臉,面目定定地看着宋景玉,又開口重複了一句。
“公子你,可曾識得那宋揭雲—宋修撰?”桓月抿直着嘴,随口的話語像是浸透了水的布,沉沉地打在人心上。
宋景玉向前的腳步突然頓了頓,眼裏的調笑閑散也在頃刻間化為烏有,張口說出的話都變得極為緩慢。
“識得的。”
桓月聽完,随即腦中登的一聲響。
她眸光漸深,擡起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打量着男子的一舉一動,像是在刻意的求證着什麽一般。
這厮是承認了?難道他真的是宋揭雲轉世?
思及此,桓月跟在身後的步伐都慢了些許。她心下不住地打顫,面容帶着幾分戚戚然的哀傷。
這鬼神之說向來就遭人忌憚,更何況這人還是總和自己結梁子的宋景玉,任誰想了不心裏瘆得慌!
若是哪天摸不準真惹惱了這活閻王,指不定自己這身軀就會被他悄摸摸做法,尋個機會奪了去,轉頭就送給哪個孤魂野鬼玩。
女子勻了勻胸口的悶氣,又悲哀着大嘆道。
她自己個兒都還沒活夠,怎麽能甘心替他人做嫁衣。
林下,宋景玉垂眸幾許又重重睜開眼。遮天蔽日的葉虛蓋着,卻擋不住滿目的雨絲飄搖。
他目光淡淡地望着落雨,那幽沉的眸色是比這日頭的雨霧還寒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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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自是識得,試問在我等寒門學子中誰人不知那連中三元的宋修撰?”
男子輕描淡寫的話語又拉扯着桓月的心神落定,轉瞬間回到了眼前。
她高仰着頭一動不動的,直像要扒開衣衫往人心上瞧,可任女子在周身如何細睨了幾番也沒瞧出他什麽不對勁之處。
難道真的是自己猜錯了?
可他這番做派反應又委實不像全然毫無關系的樣子。
“那宋公子又可知,如今與你同姓的這位宋氏早就被這盛京的豺狼虎豹吃的失骨無存了。”
女子的目光明明滅滅,神色晦暗不明的試探道。
“哦?那景玉可是不知了。連那樣的天子近臣竟然都熬不住,遭了算計嗎?”
宋景玉眼眸微闊,面上劃過一抹恰到好處的擔憂恐懼。他微挑眉頭,認真又篤定的看着女子。
“那景玉無依無靠的,豈不更會遭人白眼嫉恨。還好有桓月姑娘提前告知,真是多謝姑娘了。”
男子在雨中端手作揖,眉梢處的水跡在眼角滑落,白玉無瑕的臉上卻是另一種極致到詭谲的平靜。
見事情的發展并沒有像自己料想的那樣,桓月于是也不再糾纏,止了聲。
她不急,這條狐貍遲早會露出馬腳的。來日方長,她并不急于這一時。
只是二人這一停,皆又淋了不少雨。現下全身上下都淋成一片,索性也都不管不顧的在林間疾走了起來。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着,不一會兒桓月便被他抛在了腦後。
女子遙望着前方的人,一邊在心中幽怨的碎碎念着他的不解風情,一邊又豔羨起了他的一雙長腿。那行走立卧間的樣子,欣長如竹,恣意風流。
許是意識到身後沒了女子悉悉索索的動響,宋景玉偏頭向後望去。
他雙手攬在身後,距離太遠男子的眼被氤氲的濕氣擋住,桓月只清楚的聽見他說了一句。
“雨日路滑難行,姑娘還是牽着景玉走吧。”
宋景玉伸開着手,眸子靜靜地望着女子,情緒溫和的滴水不漏。他手指瘦削而修長,骨節白皙分明,分外好看。
桓月發頂低垂着,遮掩住了她眼底輕泛的漣漪。她唇瓣暗自一抿,想靠近的手又似是被男子的大掌灼燒一般收回。
“袖子。我牽着你的衣袖走便好。”
女子不敢擡頭看人,一個勁兒的在心下細數着男子衣袍上的花紋。墨色暗花翠竹紋的樣式,襯得人清隽又恣意。
宋景玉似是默許了她的提議,他微眯着眼收回手,笑容變得很淺。
“姑娘請便。”
好在有這場及時雨,才不至于讓桓月的行為顯得極為丢人。
女子額頭細密的汗珠和雨彙聚在一處滴落,她手中津津的汗意也被打落淋散。
和這厮待在一處也委實熬人,萬是猜不透他下一刻又會怎樣捉弄你。桓月又如何敢和他靠在一處?
二人又走了一會兒,林間的霧氣便飄蕩開來,桓月拉着那人墨色的衣擺跟在身後,徐徐地走着。
她斜眼看着前頭人整齊的發尾,向後伸手抓了一把自己被雨淋得有些毛糙的發,心中又一陣發悶。
怎麽他總是被偏愛的那個。臉也是,腿也是,這下連雨都舍不得糟蹋他。
女子幽怨的眼神化有實質,直盯的前頭那人頻頻回頭望來。
宋景玉眉頭緊蹙着,好像在無聲的詢問着女子究竟意欲何為。
桓月拿頭一擺望向別處,顯然不想和這個吃盡紅利的人多講一句話。
男子本就不欲和她再多拉扯,如今看桓月這般也沒了耐心,不鹹不淡的勾唇快走了幾步。
猛地被狠拉一把,桓月的腿直打抖。她鼓了一肚子氣,恨恨地想自己就知道這閻王不會這麽容易放過她。
可她也不是吃素的!
桓月偷摸摸的從他背後伸手,欲乘其不備狠掐一把。誰料,手剛碰上那人的背脊,他就疾轉過了頭,驚得桓月手一陣抖。
“月姑娘,我們到了。”
宋景玉面目閃過一絲了然,可他掃過女子手腕的眼卻依舊笑着,像是不在意她這樣不痛不癢的小打小鬧。
桓月薄唇微抿,臉上難得的顯露出了一絲心虛。但這抹心虛卻在她轉頭看向林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
女子拿眼遙望去,後方林間雖遮天蔽日,雜草叢生。但也能清晰的估摸出這林子不大,可二人剛剛分明卻走了一炷香不止。
桓月目光一凝,幽幽的瞥向身旁悠閑倚着門檻的宋景玉。
這厮定是繞了遠路,為的就是多蹉跎她幾分。
女子走近了他幾分,剛想劈頭蓋臉地質問他。忽的,還沒開口,一陣澄澈的聲音透進耳畔。
“桓月姑娘,你怎會在此?”
白方術的聲音突兀的二人耳邊乍響,讓桓月都有兩分措手不及。
女子着實是想不到自己還能在此遇見白方術,她擡眼望去,視線恰好和宋景玉相接。
那人早已淡然的坐于院內石桌旁,正素手端着茶杯在飲。只見他眉宇間笑意不減,臉上的冷漠卻愈發可見。
桓月頓時明白了一切,這人不就在這兒給自己下套嗎?
此時,院內透心的風又吹了一撥,桓月突覺一陣頭暈,腳下顫顫巍巍的就要直往下栽倒。
她急忙穩住身形,又緊攏了把衣袖才突然發覺不知何時早已濕成一片。
桓月低頭望去,白袍上深深淺淺的雨漬打落在上面,斑駁成一塊早已不能看了。
女子望着這白袍又徒然想起了宋景玉的所作所為,心裏一陣嘔血,忙不疊脫下袍子随手抛擲一邊。
桌前的男子眼眸死死地盯着這一邊,眼見桓月扔了衣服,他狠狠冷笑一聲,又疾步快走過來。
“我們不是說好的嗎?”語調幽怨可氣。
明明剛才還是狠厲着一張臉的人,可現下桓月卻從他的眼神中無端看出了幾分孤寂。
她不住地在想這人怎麽是這樣一副狗德行,明明是他挖坑給自己,現在卻又來裝乖求憐,委實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