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1
Chapter 1
1.4
樊華從貧民窟的“公共水浴”回到第十三區的中心商務區時，天色已經開始轉暗了。
霓虹燈漸漸亮起，中心商務區寸土寸金，摩天高樓拔地而起，人潮擁擠；懸浮飛行器在半空往來穿梭，大屏的廣告告示牌與霓虹燈一同閃爍。樊華低着頭走下懸浮電車，穿過喧鬧的人群，快步走向自己和室友合租的小公寓。
公寓裏光線昏暗，空間狹小，樊華倒在自己窄窄的床上，揉揉額角，嘆了口氣。
這樣出神半晌，她從口袋中摸出那張青年的半身像，舉在空中，凝視了一會。
“新任務目标，”她喃喃地說，“‘霍德森’。”
再嘆一口氣，樊華翻身從床上坐了起來。
“第五公共洗浴”的27號儲物櫃裏，藜女士放置了一個同她來時背的一模一樣的灰黑色雙肩背包；14號與27號儲物櫃中的背包被兩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交換。樊華坐在床邊，伸手将新的背包拎到床上，放在自己身邊。
背包的其中一個夾層上了鎖，而另一個可以自由打開的夾層裏，放了一份薄薄的個人資料檔案：
舊語名“Hudson”，新語名暫譯“霍德森”，聯邦A類公民，2079年12月30日出生于第一區，現年27歲；
2101年，“Hudson”于第一區區立高等學院完成了商科C類學位，主修災後金融與經濟重建；
2103年，“Hudson”持旅行者通行證進入第十三區，同年，在第十三區受到雇傭，成為歐氏集團全息游戲的NPC采樣工作者，獲得工作者通行證，在第十三區工作停留至今。
這是一份完整，普通，但并不一定真實的履歷。
樊華撐着額頭，将這一份檔案前前後後地浏覽了幾遍，然後輕輕地用打火機将它們點着，散成一片飛灰。
她只留下了檔案袋中的最後一頁：一張全息游戲的采樣NPC招募宣傳單。
Advertisement
是最普通不過的NPC招募廣告，标題是四個簡單的大字：《高原賽道》。
拈起宣傳單，樊華粗粗地看了看：
這是一部舊式的全息“賽車”游戲，得到了歐氏集團旗下燃油車制造品牌的贊助。
天災之後，星場能源癱瘓，大多數以星場能源為動力的新式飛行器都不能使用了，大家不得不重新開始使用使用舊式能源的電車，甚至燃油車。
能源結構轉型艱難，燃油車行業發展緩慢，而這一部舊式的全息“賽車”游戲，大約便是為了宣傳歐氏的燃油車品牌而被創作。
樊華扯了扯嘴角：“歐氏集團……不愧是五大財閥之一，不惜制作一部游戲作為廣告宣傳，還真是大手筆。”
她沒有在意歐氏集團的燃油車品牌。
薄薄的一張游戲NPC招募單上，只有兩點得到了她的注意：
《高原賽道》将在山極無人區的F13-6聯邦區際大道進行實景采樣，完成游戲故事主線的全息錄制與場景建模；實景采樣與錄制的過程中，游戲制作方将為與故事主線有關的主要采樣NPC提供食宿，酬勞另計。
而“主要NPC招募”中，其中一位角色名為“溫斯頓”的，被藜女士用紅色的圓珠筆畫上了圈。
樊華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她的新目标，Hudson，“霍德森”，這名受雇于歐氏集團的NPC 扮演者，顯然即将在新游戲裏扮演這個主要NPC，“溫斯頓”。
而這個人與全息游戲NPC行業的牽扯，大概也是這項行動任務落在她身上的原因：
星石獵人們大隐于市，各有掩護身份，她的掩護身份即是全息游戲的NPC扮演者“樊華”，通過游戲制作接近霍德森，總歸更方便一些。
這樣想着，她一面将照片收進上衣內側的口袋，一面在手提電腦上調出《高原賽道》的制作資料。将已公布的游戲制作團隊仔細浏覽一遍，樊華拿起公寓的公共線路通訊器，對《高原賽道》的游戲主線編劇檀青發起了僅語音通訊請求。
通訊器裏，提示音響了三聲，對方接受了通訊請求，樊華輕咳一聲，眼神平靜，語氣恭敬：
“下午好，檀女士。現在是說話的好時間嗎？對，是我，樊華。
“托您的福，一向還好。
“您呢，母親的機械假肢疼痛好一些沒有？正巧，上次我跟您提的那位醫生，對，沒被天災儀器癱瘓影響的舊式醫生，蒙斯醫生，這兩天他有空了。我将您的母親介紹給他？
“……我？我能有什麽忙的，在找新的工作。
“是，歐氏集團最新的全息游戲，《高原賽道》。
“沒有，沒有，怎麽敢在您面前耍滑頭？就是想要一個機會。雖然成事在天，但是謀事在人嘛，天災後大家都是在讨口飯吃，我也要為自己争取一下工作機會，是不是？
“好，蒙斯醫生的私人聯系方式，您記一下：……
“您也保重身體，代問您母親好。
“……謝謝，再見。”
通訊切斷，樊華嘴角牽出一個微笑。
天災之後，百廢待興，第十三區的游戲行業雖還存在，卻今非昔比，規模驟減；行業重新發展的初期，業內來來回回就是這些人。
幾句通訊，這位與樊華有過數面之緣的游戲主線編劇得到舊式醫生的聯系方式，而她得到參與制作《高原賽道》的機會，不過是你來我往，順水推舟，皆大歡喜。
放下通訊器，公寓大門口傳來響動：是合租的室友Juanita下班回到家了。
Juanita一邊換鞋，一邊遞給樊華一枚信封：“樊，信箱裏有你的信。似乎是什麽開鎖廣告。”
樊華一頓，若無其事地将信件接過，不甚在意的樣子：“哦，最近有很多垃圾郵件。”
Juanita沒有在意，而樊華回到自己的卧室，不動聲色地反手将門鎖扣上。
她耐心地等待了一會兒，直到衛生間傳來“嘩嘩”的水聲，Juanita開始洗澡了，樊華才将那一封“開鎖廣告”嵌在黑色雙肩背包的密碼鎖上：
輕微的“咔嗒”一聲，密匙驗證成功，為防止誤領的背包計時自毀裝置被停止。樊華伸手将背包的另一個夾層打開——
手提電腦，一次性burner通訊器，小的望遠鏡，內嵌有數據模拟計算功能的護目鏡，竊聽物，藥物，武器，大大小小的星石獵人補給物整齊地羅列在背包裏。
打開手提電腦，更多的信息展現在眼前：
“霍德森”的電子版個人資料，《高原賽道》正在錄制中的NPC室內采樣視頻，游戲制作方與投資人歐氏集團的郵件往來。
特制的密匙僞裝成垃圾郵件被送來，太尋常了，沒有人注意。
樊華笑了一下。
以日常活動為表象掩蓋住的精密算計，平靜生活之下暗中四伏的殺機，才是星石獵人們真正的戰鬥。
1.5
“……Any mans death diminishes me, because I am involved in Mankinde; And therefore never send to know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It tolls for thee.……”（任何人的死亡都會使我凋敝，因為我與人類是共同體；所以，不必問喪鐘為誰而響起：是為你。）①
樊華第九次按下視頻播放的暫停鍵。
揉揉額角，她長嘆一口氣，看着NPC室內采樣視頻中的“霍德森”：
身材勻實，膚色健康，NPC的笑容誠摯明朗，仿佛舊世界的紳士，給人一種從容友好的印象。
一個不錯的NPC扮演者。樊華想。
除此之外，沒有什麽破綻。
樊華走到小廚房接水喝時，Juanita正窩在光線昏暗的客廳沙發裏看着第十三區的電視新聞。
老電視的無線信號不太好，屏幕光亮一跳一跳，揚聲器裏斷斷續續地傳來新聞主播字正腔圓的播報：
“近日，第一區研發的‘MW-68號星石能量聚成裝置’試驗成功，……”
腳步微頓，樊華本來已經要回到房間去了，聽見這條新聞播報，腳步輕輕一轉，又回到Juanita身邊坐下。
Juanita看看她：“幹嘛？”
樊華說：“換一個頻道可不可以？”
“怎麽？”
“這也太無聊了，吵得頭疼。”
“你也關心關心時事。”
Juanita說着，向着電視屏幕一揚下巴：“第一區成功研發出了可以聚集零散星石能量的MW-68號裝置，而且它還內置了自毀功能，你知道這對各區的影響有多大嗎？”
“多大？”
“多大？多大，”Juanita就笑了，“樊，就拿我在工作的修理廠和汽油站舉例，我打賭，明天的燃油價格直接就有變動。”
樊華瞧着電視，屏幕裏正播放着MW-68號裝置自毀時的錄影：小巧便攜的一件裝置，自毀時，卻在試驗基地裏炸出了方圓幾公裏的煙塵。
她喃喃地說：“Nita。”
“嗯？”
“你說，MW-68這樣一種裝置，……”
“怎麽了？”
樊華仿佛有些出神，雙手無意識地比劃了一下。
“這樣一種厲害的裝置，”她說，“第一區有可能将它的核心技術向其他區出售嗎？”
Juanita一愣，然後就笑了：“你的腦子裏都在想些什麽啊，樊。”
“各區之間，出售買賣技術并不奇怪。”
“可那是MW-68。”
“……”
怔了半晌，樊華看看她：“那，如果是秘密出售呢？”
Juanita愣了愣，樊華眨眨眼睛：“讓星石獵人進行地下交易。那些電視裏，不都這麽演嗎？”
Juanita就“哧”地笑了一聲：“那都是胡扯的。”
頓了頓，室友倒真是想了想，然後輕輕地“哼”了一聲：“也不是不可能。各區之間的競争與博弈，誰知道呢？不過，如果第一區真的要向其他區出售MW-68的核心技術，那，”
五指一攏，再一放，Juanita做了一個爆發的動作，“那就是一道驚雷在海平面下炸起，不知道要引發多少暗潮洶湧。”
可不是嗎？
看見手提電腦上閱後即焚的“MW-68星石集成裝置技術，地下出售，秘密交易”這幾個關鍵詞時，樊華心裏震驚不已。
第一反應同Juanita一樣：那是MW-68，最新研發的MW-68，第一區怎麽可能将它秘密出售？
可是……
握着水杯，樊華坐回自己房間的小書桌前，再一次按下NPC室內采樣視頻的播放鍵。
“……Any mans death diminishes me,……”
可是，誰能想得到，
“……because I am involved in Mankinde; ……”
Hudson，霍德森，
“……And therefore never send to know for whom the bell tolls;……”
視頻裏這個正對着她微笑的青年，這看上去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全息游戲NPC扮演者，
“……It tolls for thee.”
就是來自第一區1-DSIA的，肩負任務的，負責向第六區秘密出售MW-68技術的——星石獵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