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投桃報李
投桃報李
【26】
平安一夜睡得極熟,連自己家主子夜裏洗了兩回冷水澡都不知。
他卯時睜眼時,屋裏就沒人了。
平安裹着被子,狠狠打了個噴嚏,忽而感覺一陣涼風飕飕地刮過,他吸着鼻涕望去。
內間的窗戶不知何時打開,陰冷的晨風彪悍地往他臉上拍。
怪不得他又夢到了小時候在狼群裏冰天雪地食不果腹的悲慘日子。
平安換了一件厚棉衣,走到了內間。
榻上空無一人,一摸床榻,不僅涼的出奇,仔細一看從床褥到被子都換了套新的。
平安年少單純,撓了撓頭,想不明白的事便不再費腦思索,只當是公子自有其深意,沒準這是對修煉武藝有益處的事。
推開門,一股凜冽的寒風迎面而來, “阿嚏——”
平安用袖子擦了擦眼淚,再睜開眼時正見到賀霁忱站在院子裏。
男人一身單薄青衫,手執長劍立于牆邊,而他披散着的長發還滴着水。
平安搓了搓手背上的雞皮疙瘩,陷入沉默: “……”
難怪他功夫總是趕不上公子,單說這禦寒能力,他便望塵莫及。
用過了驿館的早膳,中官又來傳旨,請賀霁忱進宮一敘。
今日皇帝還邀了幾位年輕且有文采的世家公子共讨詩文,賀霁忱一露面,衆人便熱情得圍了上去。
若說賀霁忱初來京城時,部分世家公子對他還不甚熱忱,持觀望态度,眼下皇帝請賀霁忱教太子功課的事傳開,那些猶豫的人也不再有所顧慮,放心地同他結交起來。
景國的氛圍同賀國大不相同,賀霁忱忽然覺得有些可惜,他若是生于此處,此生境遇定會大不相同。
興許他還能早些認識姜雪……
南方忽然傳來急報,皇帝先行離開,只剩下一群年輕人賞詩論文,氣氛逐漸熱烈。
“賀公子賀公子!”
身後傳來熱情又熟悉的聲音,賀霁忱恍然回神,轉過身去,沖對方揖手, “謝大人。”
謝千陽笑容和煦,同他說起話來全然不似對旁人那般客氣,一點架子都沒有,甚至有些随意。
謝千陽自來熟似的攬了下賀霁忱的肩膀,在對方身體微僵,遲疑地看向肩上的手時,謝千陽笑着松開了他,把人往園外引。
“哎呀,今日我都沒穿官服,就別叫大人了,再說賀公子過些日子也要入宮謀事,咱們常常能見,到時候賀公子想怎麽叫我大人都能如願,就不急于一時吧。”
“……好。”
“陛下有事要忙,臨走前囑咐我照顧你,帶你在宮裏逛逛,”謝千陽見對方猶豫不前,他解釋道, “公子入宮機會不多,提前熟悉一下宮中環境,到時候方便些,也能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太子身上。”
賀霁忱頓了頓, “有勞。”
“小事小事,公子随我來。”
謝千陽一早進宮,先去看過長公主殿下,他随口話家常道: “我到時殿下才剛起,不方便進去打擾,便只隔着屏風同她說了說話。”
“聽她說在裴府只住了一晚便回宮,唉,殿下性子嬌縱,任性起來下頭的人都勸不得,想來她是睡慣了自己的寝殿,不願在別處多停留吧。”
賀霁忱抿了下唇,目光深幽,意味不明地應和了一聲。
謝千陽悄悄将男人的反應看在眼中,他微勾唇角。
此時對賀霁忱說的話全都是放屁,真實情況是他當然知道長公主為何着急離開裴府,自然也知道是被誰送回的宮中。
知道長公主不是睡慣了華麗的寝殿,她的一顆心怕是都系在眼前這人身上,若是有機會讓她去眼前這人懷裏去睡,她想必這輩子不回瑤光殿她都不會說一個不字。
這位賀公子表面上看起來滴水不漏,可細細觀察,許多小動作與細微的表情将他的內心展現淋漓。
這是他從阿瑤那裏學來的技巧,他熟知了理論知識,眼下有個現成的例子,他當然不能錯過,要好好試一試學習成果。
“長公主的身體底子雖好,可也架不住進來一再生病,陛下特意将自己專用的禦廚賜給了長公主,只盼着她能快些好起來。”
“聽她宮裏的人說今早燒退了,只要她老老實實待在宮裏養着,有個三五日就能痊愈。”
聽到此處,賀霁忱的眉眼柔和的許多,眼底深藏的擔憂逐漸消散,他悄悄松了口氣。
謝千陽沒錯過賀霁忱的每一個表情,他話鋒一轉,自言自語:
“真不放心啊,我是不是該日日去看她一趟呢……”
聲音壓得很低,旁人聽不到,正好只能飄進賀霁忱的耳中。
謝千陽如願看到男人冷淡下去的表情,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哎,真好玩。
難怪阿瑤喜歡藏在暗處偷偷觀察別人,這事當真有趣。
“謝大人與長公主情意甚篤,令人羨慕,”男人忽然輕聲開口,聲音冷淡低沉,似淬了冰, “只是賀某對謝大人感情上的私事并不關心,還望大人莫要再對在下傾訴。”
不想聽,閉嘴。
哎喲,這是把人給惹急了
謝千陽覺得自己也沒說什麽啊。
瞧瞧這眼神,若給人遞一把劍,此刻都能揮起來吧
幸好賀霁忱是個溫文爾雅的讀書人,脾氣好又能忍讓。
若換成裴二爺那性子那武藝,謝千陽可不敢輕易招惹,生怕因為嘴欠而命喪當場。
謝千陽拼命抿住嘴角的笑意,努力做出歉疚的表情,向他賠禮, “實在抱歉,我一時忘形,賀公子莫怪,不說了,這下一個字都不說。”
反正該傳達的消息已經遞出去了——長公主身體正在好轉。
這應該是賀霁忱最關心的事吧。
哎,他可真是善良,謝千陽在心裏默默誇贊了自己一聲。
他現在可是頂着未來驸馬的名頭,還要為長公主和她的情人費盡心力,他好偉大。
二人沉默地跨過兩道宮門,這期間再沒人說話。
賀霁忱本就是內斂的性子,他不擅長主動,而謝千陽已換了一副神情,不再是高談闊論侃侃而談的樣子,反而是一臉凝重嚴肅,不知想到了什麽。
“不說長公主,謝某最近還有一難事……”
謝千陽猶豫半晌,停下腳步,終于還是對賀霁忱開了口。
賀霁忱從情緒裏抽身,平靜地望着對方。
他們相識時間不久,謝千陽在他眼裏是開朗豁達的天之驕子,出身名門,自身能力也強,實在沒見過他這麽瞻前顧後猶豫不決的模樣。
賀霁忱心頭生出一絲異樣。
這位謝大人在面對姜雪的事上都沒這麽鄭重。
他心存疑慮,面上不顯, “謝大人但說無妨。”
“嗯,事情有些難辦,謝某曾問過許多人,也許結果依舊,但我還是想試試。”
謝千陽先是沖對方鄭重行了個大禮,而後抿了下唇,低聲道: “我家有個小姑娘……”
“哦,對我們兩個來說算小,但她其實今年也已十七,只比長公主小一歲。”
“她名喚阿瑤,算是我的侍女,但她并非奴籍,只是借住在我家而已,我也不拿她當下人。”
“她與我家的淵源很深,從小就住在我家,幼時為了救我,受了傷。”
“按理說對謝家有恩,阖府上下把她當做祖宗一樣供着都不為過,但她自己不願,她出身江湖,身上還背負着血仇,留在我家只是因為我母親舍不得她走,她說自己沒有當明珠的命,被丞相府的人當主子,只會折她的壽,只當個下人便好。”
“她這麽說,我們便随她去了,這些都不是大事,只一點,在我這心裏存了許多年,一直都是心結。”
賀霁忱然,他沉吟片刻, “她的傷很難治”
謝千陽苦澀地笑了笑, “是,她說不了話。”
賀霁忱稍作回憶,腦海中便出現了一個具現的身影。
是上回去謝府時為他引路的那個少女。
個子不高,步法輕盈,輕功不錯,是個做暗衛的好苗子。
原來她不會說話嗎……
賀霁忱回想起來,自己似乎确實沒有同她說過話。
“賀公子自有長在宮外,定認識許多奇人異事,以公子的為人,必會引來不少能人與你結交。”
謝千陽毫不懷疑賀霁忱的人格魅力,他看人眼光很準,知道眼前男人一定有他自己的門路。
江湖上的名醫大多深居簡出,頗有名氣的那幾位也難尋蹤跡。謝千陽這些年托了不少人幫忙,也見過幾位醫師,皆是徒勞無功。
“無論公子是否願意相幫,謝某都絕不會怨公子半字。”
賀霁忱若有所思,他垂着眼睛,思索良久。
謝千陽提心吊膽地等候,每一次呼吸都不自覺放輕,生怕擾了對方的靜思。謝千陽心裏期盼着對方能應下,他能接觸到的那些人終究還太少,賀霁忱不同,他遠道而來,去過太多地方。且他本身就會醫術,這是六年前謝千陽就知道的事。
既然能醫治那一村染了疫病的百姓,便足以證明他一腔赤誠,俠肝義膽。
賭一把吧,就賭一次他會心軟,不會袖手旁觀。
不遠處是一片池塘,滿池的蓮花已謝。溫柔和煦的風吹過雕欄玉砌,亭臺樓閣,河邊的木芙蓉花随風搖晃。
沉寂半晌。
賀霁忱遲疑道: “那位姑娘是後天傷了聲部,以致無法發聲聽力方面……”
謝千陽忙回: “她聽力沒有問題。”
“嗯,如此,好辦許多。”賀霁忱不敢誇下海口,只得謹慎地提議, “在下略通醫術,也識得幾位大師,可由在下先行看過,才能确定姑娘的病能不能治。”
“治病一事宜快不宜遲,宜早不宜晚,明日在下會登門拜訪,還望謝大人莫要出門去。”
謝千陽沒想到賀霁忱答應得這麽痛快,原本只想着對方能答應為他介紹幾位大夫就好,不曾想對方真的打算親自來看看。
甚至是明日就來……
謝千陽如釋重負地笑了一聲,眼眶微紅,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禮。
“賀公子大恩大德,謝某此生銘記。”
長公主會喜歡的人,果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啊。
承了人家那麽大的恩情,謝千陽自然要報答,且他為了顯示誠心,也不能拖着不是
有病情賀霁忱立刻就答應看,有恩情謝千陽也該當下就報。
謝千陽原本是領着人往東宮去的,此念頭一起,他在岔口處生生拐了個彎,往更僻靜的一條小路去了。
一邊走,一邊閑聊,片刻都不給人清閑。
賀霁忱只覺得這一日聽過的話比一個月加起來都多。該讓謝千陽和平安待在一起,他們定能和睦相處。
停在一宮殿後門處,謝千陽忽然驚呼一聲。
“懷了,陛下讓我午時前到思政殿去議事的!這下糟了,時辰來不及了啊……”
賀霁忱環目四周,無一處眼熟。
他這是無知無覺地被人帶到深宮之中來了。
賀霁忱目光冷淡下去,警惕地審視着對方。
謝千陽心裏咯噔一聲,硬着頭皮, “哈哈,賀公子你別這麽看着我啊,我确實忘了時間。”
忘了時間是真,但把人領到這邊來則是他故意的。
他想不到什麽好辦法報答,就送他去見個人吧。
“賀公子見諒,謝某眼下不得不走了,等會謝某會叫人來接你出宮,公子且先在原地等候莫要走動。”謝千陽一邊說一邊跑遠, “呆在這別走啊!”
賀霁忱: “……”
颢成帝對他的任命還未正式下達,他還沒有正當合理的理由在宮內逗留。
他不方便在禁中随意行走,只能聽謝千陽的,留在原地。
他只能盼着謝千陽說話算數,叫人來帶他出宮,否則……
“你!什麽人!怎敢在此停留!”
一小宮娥拎着食盒,擰着眉沖這邊喊。
她一路小跑,到了近前,正要狠狠罵一罵不知好歹的人,一擡頭對上男人的臉,霎時間啞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賀霁忱垂着頭,無奈道了聲: “并非擅闖,實則是領我來此的人有急事……”
“鳳兒,怎麽了”遠處忽又傳來一熟悉的女聲。
名喚鳳兒的小宮女紅着臉,不敢多看男人一眼,抱着食盒跑了回去。
賀霁忱耳力出衆,将二人的話聽進耳中——
“竹瀝姐姐,那兒有個外臣不知怎麽跑到這裏來了,是殿下叫來的人嗎”
“殿下在病中,不見外人,何曾——”
竹瀝擡頭遠遠看過來,在看清那人身形時,驀地頓住,而後緩緩瞪大了眼睛。
“我的天啊……”
她不可置信,喃喃道。
“天”鳳兒順着目光望去,這下連脖子都紅了,鳳兒羞澀道, “确實該叫天,那麽好看的人。”
頃刻間竹瀝心思百轉千回。
心頭飛快閃過“他怎麽來了” “這可怎麽辦” “長公主知道嗎”許多問題。
最終做了個大膽的決定。
“這是殿下的貴客,忘了和你們說了。”竹瀝将人推進門,連帶着把守門的幾個宮娥和太監都趕走, “今日放你們半日假,無事不要來前殿,全都都下去吧,莫要同旁人說起。”
竹瀝是瑤光殿的大宮女,一人之下,她的話衆人不敢不聽,紛紛屏息靜氣垂首退下。
片刻功夫,瑤光殿外一個守着的人都沒有了。
竹瀝生怕到嘴的……到門口的人跑了,清完場,趕忙迎上去。
她也不同賀霁忱寒暄,一把抓住賀霁忱的胳膊,使了大力,拉上就走。
賀霁忱不設防,險些被拽一踉跄。
竹瀝繃着臉,面色嚴肅,一路把人拉到殿外,她二話不說,擡手推門,而後在男人身後用力一推,推了進去。
進去吧你。
嘭——!
殿門被人從外關死。
賀霁忱: “……”
不等他去開門,殿內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似乎是有人打翻了什麽東西。
賀霁忱微微蹙眉,收回手,轉而往發聲處慢慢靠近。
“竹瀝你這麽快就回來了呀”
女子慌亂的聲音響起,賀霁忱驀地停在原地。
那聲音有些奇怪,很模糊,聽不清,像是含着什麽東西一般。
挂起的帷帳後跑出來一人,她赤着腳踩在厚實的羊毛毯上,因太過匆忙,不小心踩到長長的裙擺。
身體失去平衡時,她神色倉惶,目露驚恐。
她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在賀霁忱眼中慢放,他從容上前,攬住她的腰肢。
手自然而然貼在她腰後,稍一用力,便将人穩穩接住,扣入懷中。
沒有摔倒,姜雪的心還沒來的落下,鼻間湧入一股熟悉的清香,她眼中驚慌褪去,錯愕擡眸。
賀霁忱垂下眸,目光平靜,寸寸打量。
腮中鼓鼓的,藏了不少好吃的。
姜雪鼻尖蹭着男人的肩膀,望過來時,嘴巴裏還在嚼嚼嚼。她驚喜地道: “你怎麽來——”
話音未落,唇角被人輕輕按住。
賀霁忱的指尖帶着薄繭,溫柔地将她嘴角的糕點碎屑抹去。
他沒有在笑,語氣中卻含了淡淡笑意: “又在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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