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逐漸沉淪
逐漸沉淪
【25】
入得宮去,便是踏入了皇帝的掌控範圍。
即便賀霁忱再刻意遮掩,也無法瞞過他是随長公主的車駕進宮來這件事。
于是賀霁忱幹脆不再做掩耳盜鈴,他從馬車上走下,問姜雪: “長公主是回宮還是去見陛下”
姜雪被問得一懵,她茫然看着他, “我……本宮該如何”
“殿下身體欠安,臣以為殿下該回宮休息。”
姜雪點了下昏沉的頭,乖巧應聲: “好,本宮聽你的。”
她話音落,周遭的宮人皆将頭垂得更低。
所幸在場的都是長公主的心腹,并不會出去亂說。
二人在此分別,姜雪留了個小太監給賀霁忱,被竹瀝扶回了馬車上。
她大抵是真的很不舒服,從邁上腳凳那時起,到轎簾完全落下,都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她若是回頭,就知道身後的男人一直立在原處,默默注視着她的背影,看着她的攆轎漸行漸遠,直到徹底消失在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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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連寧得知賀霁忱是搭乘長公主的車轎進宮,詫異半晌。
賀霁忱坦坦蕩蕩,姜連寧反倒沒有生出疑心,還連連稱贊他本事過人,竟能與長公主冰釋前嫌。
賀霁忱只道是因未來入東宮做事,總免不了要與長公主碰面,故而早些緩和關系,算是為君分憂。
姜連寧不知信沒信他的一番說辭,沒再揪着這事不放,同他又聊了些別的事,尤其是關于太子。
等姜連寧把人從皇宮裏放出來,天色徹底暗了。知賀霁忱沒有車轎,還特意派人把他送回驿館。
“前幾日太子病了,幾日不見好,皇後愛子心切,将太子接回自己宮中照料,賀卿入宮的事怕是要再緩上一緩。正巧為卿準備的住處剛剛修繕完畢,在做最後的灑掃,等一切塵埃落定,賀卿再做正事不晚。”
賀霁忱思索着皇帝的話,慢慢踱步入驿館中。
自從他赴了裴家的宴後,馮主簿便将他的日常生活規格又升了一級。
怕無關人擾他清淨,院子周圍不再安排衙役值守。
也因此,有人可以無聲無息地潛進來,不驚動驿館任何人。
賀霁忱踏進院中,見到地上跪着的人,輕輕扯了下唇。裴二爺所言不錯,這裏的安防的确太差,什麽人能都敢往他這裏來。
他目不斜視,徑自從那人身邊走過。
那人卻是一把抓住他的袍擺,低聲懇求: “公子……”
賀霁忱看也沒看,拎着衣袍,從他手裏抽出,而後利落地擡腳,毫不留情在他胸口狠狠一踹。
那人被踢出一丈遠,後背重重砸在樹幹,力道之大,震得他五髒六五都挪了位。他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濺在地上。
邵衛在角落陰影中站着,頭垂得很低,不敢上前。平安抱着劍,當沒看見似的,晃悠悠跟在男人身後進了屋。
哐當——
平安把門關上。
院中重歸寂靜,邵衛這才長舒了口氣,趕忙跑過去把宋欽扶起來。
“你說說你,公子明明叫你回永都去,你怎麽不打一聲招呼就進了京,還找到這裏來了”
邵衛從懷中掏出一藥瓶,倒出一顆藥丸,喂到宋欽嘴裏。
“還有你這張臉怎麽回事在大漠叫人暗算了”
他頭發淩亂,左頰側有好長的一道疤,血痕剛凝,似乎剛與人惡戰過。
宋欽生吞了丸藥,目光晦暗,他執拗地盯着那扇房門,披散的頭發遮住面容,陰影中瞧不清神色。
這眼神邵衛每回見了都害怕,他一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雖然有功夫在身,也最怕遇上宋欽這種破釜沉舟的亡命徒。
說來奇怪,宋欽不僅不是亡命徒,出身反而比他們這些圍繞在公子身邊的下屬都好,他可是自小長在深宮裏的,身上不該有這麽重的戾氣。他這些年行事愈發瘋狂,瞧着便叫人膽戰心驚。
“你這傷還是要早點看大夫,不然可要留疤了。咱們公子脾氣好,明日大抵就消氣,明日你再來。”
宋欽背靠着樹幹,自嘲地笑了聲。
明日
只怕是明年,公子這氣也消不了。他動了不該動的人,這一腳算輕的。
邵衛苦口婆心勸了半天,見對方一根筋一樣,固執地望着那扇緊閉的門,半個字都沒聽進去,他便也不說了。
這一個兩個的,都是倔脾氣。
邵衛還有事要忙,确認宋欽無性命之憂,便翻牆離開。
夜愈發靜。
直到街上傳來二更梆響,宋欽望眼欲穿的那扇門終于在他面前再度敞開。他驀地擡頭,直勾勾地望着屋檐下的那道人影。
“公子……”
宋欽微啓雙唇,無聲喚道。
那人依舊正眼都不給他一個,輕點足尖,飛身而出。
宋欽咬咬牙,撐着劇痛的身體,緊緊追上去。
二人一前一後在夜中疾行,片刻間來到一僻靜小院。院子已經荒廢許久,荒蕪雜草叢生,沒半點人氣兒。
賀霁忱終于停下了腳步,轉身望去。
宋欽噗通一聲跪地,他單手執劍杵在地上,用他被煙熏壞的嗓子,一字一頓: “我知錯了。”
“知錯”賀霁忱輕笑了聲,腰間佩劍須臾間出鞘,鋒利的刀刃劃破蒼穹,帶着一道殺氣騰騰的勁風,指向對方, “你若知錯,便不會有這第二回。”
宋欽理虧地垂下頭,一聲不吭。
這已是他第二次沖姜雪出手。
宋欽是何時發現,自己忠于的主子心裏有了人的呢。
是在姜雪離開鄉下小屋的第四天。
那段時日他們同賀霁忱失去聯絡,連平安和邵衛都不知主子在何處養傷,是他主動同他們取得的聯絡。
平安遲鈍,邵衛衷心,他們都不會去深究主子這段時日做了什麽,遇到了什麽人。
只有他,會将主子的一切動向都放在心上。
宋欽暗中打探,發現真相只用了半日。
他知道了這幾個月,有個貌美的女子日夜與主子相伴。
他知道了那女子已舍棄主子而去,不知蹤影。
宋欽不關心那女子是誰,從何而來。但主子因為那女子而耽誤了複仇大計,因那女子亂了心神,這些宋欽都是看在眼裏的。
宋欽不允許有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影響主子的計劃。
所以在賀霁忱将追尋那女子的任務交到他手上時,他非常高興,他可以做一些扭轉現狀的事,叫一切都重回正軌。
“我只是叫你去追,沒有叫你傷她。”賀霁忱舉着劍,慢慢靠近, “你以為我為何會将你支走”
宋欽當然知道自己那一趟大漠之行并非是因為他們二人身形相似,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把念頭打到了不該打的人身上。
也是因為那次失誤,賀霁忱不允許他靠近京城,靠近姜雪。
宋欽想,若他那次行動再謹慎些,沒有在未成事時便敗露,情況是否會不一樣。
賀霁忱似看穿他的不良用心,手起劍落,利刃幹脆地斬斷了宋欽的一绺長發。
這是最後的警告,若他再不知收斂,斬斷的就不是鬥笠或是碎發了。
賀霁忱聲音如染夜華,沉沉開口: “她回宮的路上有重兵護衛,你沒有下手的機會,便想着即便錯失良機也不無不可,畢竟我與她身份懸殊,不會有機會再相見。”
他莫名笑了聲,又道: “你以為,憑我的性子,憑我已被她舍棄,我便不會再回頭看她,是嗎”
宋欽掩下眸底暗色,道: “是,屬下沒想到您會主動來京城。”
沒人能料到賀霁忱的這個決定,包括賀霁忱自己也沒想到。
賀霁忱不擅長剖析自己的內心,也無興趣同無關緊要的人說那些。
但碰上和姜雪有關的事,他的所作所為總是與常理違背。
唰地一聲——
賀霁忱反手收了劍,瞥向宋欽,淡淡道了聲“下不為例”便要離去。
這“下不為例”四個字幾乎斷了兩人的情分,宋欽毫不懷疑若自己再對那女子出手,會是什麽下場。
可就算搭上一條命又如何他的命本來早就該結束了,是因為賀霁忱,他才能茍活到今日。
宋欽忽的從地上爬起來,他指着皇城的方向,痛心疾首: “公子,您為了個傷害過您的女子,竟是連大局都不顧了嗎”
“屬下等願意為您肝腦塗地,願意随您報仇,願意追随您榮登大位!可若要屬下接受那紅顏禍水,是萬萬不能的!”
“那女子若是平凡身份,您想要收便罷了!可她是……”宋欽嘴唇不住顫抖,激動道, “她會拖您的後腿,會再害了您的!”
賀霁忱背對着他,沉默良久。
半晌,他轉回神,目光平靜。
“你們留在我身邊,并非我強迫。你們未曾與我簽訂主仆契約,皆是自由身,是故我沒有責任為你們的理想與希冀負責,也不會用那樣的想法束縛自己。”
宋欽忽然生出驚慌來, “公子,您——”
宋欽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但不能接受賀霁忱就此斷送屬于他的未來,明明有大才,為何不去登上那個至尊之位呢
賀霁忱平靜地打斷他, “宋欽,想走的話随時都可以,沒有人綁着你不許你離開。”
賀霁忱說這話時眼裏一點波瀾都沒有,看得宋欽絕望不已。
他要被丢下了
就為了那個女子
宋欽錯愕地望着他,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 “您寧願受傷,寧願冒着九死一生的風險,也要去尋一個傷過您的女人嗎”
“您曾經遭受過的不公,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這麽多年您一直蟄伏隐忍,若一輩子就這樣也就罷了,可您終于想争一争什麽了,您知道我們有多開心嗎!”
“在那王庭裏,不争不搶便是罪!不争是沒有辦法活下去的!好不容易,我好不容易看到公子您振作起來,終于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怎麽能受那女子的蠱惑,輕而易舉就放棄了這幾年的謀劃,到這裏來給人做驸馬!”
宋欽難以置信,他認為一個男人該有自己的事業,不該為了小情小愛而放棄大業。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賀霁忱對他的堅持不置可否。他來京城只是看一看而已,他并不覺得自己會留下來同姜雪有什麽未來。
他只是想來為那段時日做個告別而已,為何到他們口中,就成了他不顧大局,為了女子什麽都不要了
那江山賀霁忱沒多大的興趣,說到底,在他心裏他同賀觀應是私人恩怨,沒有人幫他也一樣可以報仇。來京城是他自己的決定,宋欽憑何認為能左右他的想法
“我從沒有承諾過你什麽,你可以随時離開。”賀霁忱再次強調, “莫要試圖幹涉我的決定。”
他說罷,徑自從宋欽身邊而過。
宋欽咬咬牙,沖着他的背影吼道: “公子心地仁善,寬宏大量,似我這般曾害過您的人您都可以心無芥蒂地相處,那女子險些害得您命都沒了,您一樣可以當做什麽都不曾發生,您忍的,屬下忍不得。也罷,屬下自認有愧于您,您下不了的狠心,便由屬下來做,就當離開前為您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賀霁忱驀地駐足,眼神淩厲, “威脅我”
宋欽目光執拗, “不敢。”
賀霁忱折返回來,慢慢走近。
“她何曾害過我只因她忽然失蹤,而我追尋她的下落不慎将動向暴露給賀觀應,從而引來了殺身之禍”
“是我害怕她出事,執意去尋她,與她何幹她什麽都不知道。”
“她很好,并不曾傷害過我,一切皆是我自願的。”
宋欽震驚地瞪大雙眼。
在他們這些屬下的眼中,賀霁忱是個十分內斂的人。
他極能忍耐,又耐得住寂寞,在宋欽眼中是能成大事的人。他從不屑将自己的心事說與旁人,然而今日他卻變得有些不同。
是那個女子,那位尊貴的長公主把他變成這樣的嗎
宋欽心底既震撼又蒼涼。
賀霁忱說完這番話,自己也怔住了。
他垂下眼睑,望向已經收回鞘中的利劍。
方才有那麽一瞬,他想殺了宋欽。
在宋欽想要再次對她做些什麽的時候。
他真的能如自己想的那樣,幹幹淨淨無牽無挂地離開景國嗎
似乎不能。
在他一時心軟答應姜連寧做太子師,在他因為謝千陽而心生怨怼滿腔酸澀,在為她松開手而感覺失落的時候,他就不能再潇灑地離開了。
賀霁忱低垂着頭,神情嚴肅。困惑中帶着幾分不解,似是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
他素來獨來獨往,決定好的事便堅定不移地去做,許多時候沒有深究本心,這是他頭一回正視自己的感情。
心緒雜亂無序,淩亂成一團,他想要抽絲剝繭,卻苦于毫無經驗,無從下手。
“公子,屬下聽說您被皇帝封了官,打算就在這裏了”宋欽不可置信, “這太荒謬了,您可是賀國的王子!”
未來的賀王,如何能屈于他國君主之下!
賀霁忱不再理會。
他輕點足尖,抽身離開。
離開前,風中飄來賭氣的一句——
“你們不讓我去尋她,我偏要去,明日就去。”
……
許是同宋欽說了太多話,賀霁忱當晚夢到了許多年前的舊事。
他并不是一個會緬懷過去的人,清醒時總能保持冷靜克制,夢中也不放松警惕。
這是頭一回,他于夢中,于第三人的視角觀望那些往事——
八歲到十二歲的四年裏,賀霁忱被養在皇家別苑裏。說是皇家別苑,實則是位于城外的莊子。
只因他的母親白美人病中對賀王哀求,想要自己的孩子回到身邊,賀王一時心軟應下,便派人将賀霁忱接了回來。
母親病得蹊跷突然,賀霁忱早在心裏存了疑惑與警惕。
他那時還不會醫術,他本能地懷疑王庭中每一個人。
母親告誡他,懇求他,讓他事事忍讓,莫要與人發生沖突,賀霁忱聽在耳中記在心上,時時刻刻謹小慎微。
可即便他有心避讓,那些恨他,恨他母親的人也不會因為他的忍讓而收斂。
那年舉辦了一場馬球賽,原本他是沒有資格去的,是大皇子及他的擁趸給了他去打馬球的機會。
事出反常必有妖,賀霁忱知道他們不會那麽好心,他們只是想看他出醜。
在那些世家公子的眼裏,他這個從小就養在外面的皇子應是比普通人家的孩子還不如。
他們從小便入私塾學堂讀書,賀霁忱不被允許踏足那裏。
他們早早有武學師傅授課,賀霁忱連那演武場都不能靠近。
他們不知道他其實早就偷偷學過,他們只是想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
賀霁忱還要查自己母親的病因,他很沉得住氣,假裝自己不會騎馬。上馬那刻,他果然聽到了嘲諷的笑聲。
賀霁忱并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心不在焉地牽着缰繩,只想着盡快結束這場鬧劇,回去看望母親。
誰知他還是低估了那幫人的劣性。
他們故意将他圍在中間,阻礙他的前進。
有兩個皇家仆從打扮的人一左一右将他夾在中間,賀霁忱認出其中一人是年幼的宋欽。
而賀觀應球杖抵在肩上,同狼狽的賀霁忱不同,大皇子意氣風發,在賀霁忱的必經之處挑釁地笑着。
賀霁忱在山莊住着的那四年,同山莊管家的關系極好,那管家名喚邵衛,曾是王後母家的一等護衛。
邵衛教授了賀霁忱許多入門的拳腳功夫,包括輕功。雖說那時只懂些皮毛,但應付賀觀應的小小伎倆已足夠。
賀霁忱的身體本能做出反應,他下意識握緊缰繩,腿肚緊貼馬匹,正要強行闖過重圍。
他眼中大皇子的笑容愈發近,忽然想起母親的百般叮咛。
“忱兒,母親福薄,連累你也過得如此苦,可咱們母子沒有辦法。”
“在王後眼裏,母親生下你是個錯誤,可母親從不引以為恥,誠然……母親并非自願,但你能降生,母親比誰都開心。”
“我這一世別無所求,你也莫要去查我的病,我們就這麽悄悄的,不去理會他們便好。你鬥不過他們,你與他們争論受傷的只會是自己。”
“記着孩子,母親不求你有多大的出息,只求你能在這深宮之中,平平安安的,如此便好了……”
夢中的賀霁忱看到十二歲的自己臉上露出了難過的表情。
“他”在颠簸的馬背上,望着等在他前方的無底深淵。
“他”的目光裏有掙紮,排斥,不甘,痛恨。
最後慢慢消融,歸為平靜。
“他”終于松開缰繩,慢慢閉上了眼。
任由大皇子揮動球杖,任由他故意打錯方向,打在少年的馬上。
馬匹痛苦地嘶吼一聲,向一旁倒去。
被馬背甩出去的少年拼命按捺住求生的欲望,放棄所有抵抗,忘掉所有閃避的技巧,坦然地被命運扔向肮髒的泥土裏。
少年仰躺在地上,背後是火辣辣的痛,他能感受到有一股熱流從背上沁出。
他在一片劇痛裏掙紮,睜眼,漫天黃土中,他望見了身體上方高高仰起的馬蹄,正狠狠地落在他的腿上。
腿被踩斷的那一刻,他将賀觀應那副得意的面容深深刻在了記憶裏。
許多年都不曾忘記。
……
三皇子在馬球場上不甚墜馬受傷,消息傳到王後耳中,王後只是淡淡地道了聲“知道了”。
白美人托着病體跪倒賀王的寝宮外,跪了一天一夜,賀王一時不忍,偷偷派了太醫給她。
王後知曉後勃然大怒,太醫還沒見到賀霁忱,便又被召了回去。王後順勢發難,逼迫賀王将白美人也打入了冷宮。
或許是賀霁忱的命大,冷宮裏竟有一位善醫術的好心老太監。托老太監的福,他腿傷沒有延誤,及時地治好了。
少年靠在又冷又黑的床頭,下半身蓋着條薄毯。
他漆黑的眸子裏怔怔望着虛空一點,心裏空空蕩蕩的,只覺得人生一片迷茫。
白美人自他受傷後便郁郁寡歡,她本身就病着,這一遭後身子愈發不好。
賀霁忱只得強忍下委屈,逼迫自己盡快從頹廢中走出來,養好腿傷,他還有母親要照顧。
養傷的日子枯燥無聊,他開始同老太監學醫術。
最初只是看着老太監為冷宮裏的人治些小病小災,後來老太監見他當真喜歡又頗有悟性,也不嫌他是個不受寵的皇子,不怕惹上大皇子的麻煩,收了他為徒。
某日,少年迷迷糊糊從夢中被人鬧醒。
平日他總能感受到腿上隐隐作痛,今夜那痛感卻奇跡般消失。他只覺得身上極重,似是有人正壓在他身上,壓得他喘不上氣。
身體的記憶随着夢境褪去而愈發清晰,他感受到有人正在往他身上爬。
明明從未有過這經歷,可他的身體似乎有記憶似的,有些奇怪的感覺正慢慢蘇醒。
少年驀地睜開眼,看清那人面容,魂兒都要吓沒了。
女子面容稚嫩,漂亮得叫人挪不開眼睛。明明是他并不認識的樣子,但那雙狐貍眸卻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
她霧眉纖鼻,眼尾揉着一抹薄紅,眼睛笑彎成月牙的形狀,正沖他甜甜笑着。
少年鼻息間香氣萦繞,是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
賀霁忱下意識擡手環住她的纖腰,掌心下腰肢纖細柔軟,身體裏奇怪的感覺更甚,喉間的燥熱迫得他不住地吞咽喉嚨。
他張開口,卻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只能眼睜睜任由她在自己身上為所欲為。
眼前發生的一切莫名其妙,卻又真實且清晰……
他感受到對方清甜的氣息落在自己的唇邊,大腦中驀地如有煙花炸開。
那一瞬間他忽然感覺自己不是十二歲,而是二十二歲……
念頭一起,他的身體頃刻間發生了變化。瘦小的身體慢慢生長,抽條長大,四肢逐漸修長,身軀有力,胸膛也變得寬厚。
随着他的長大,身上的女子襯得愈發嬌小,他不再覺得那重量是負累,他承載着她的身體,輕而易舉,甚至……上瘾,想要趕走她的念頭不知不覺消散得一分都不剩了。
從少年蛻變為青年,他的眸色愈發地深,目光裏逐漸沉澱了更為深邃成熟的東西,他同樣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骨血裏的“勇敢”也在慢慢離他而去。
幼時被賀觀應從馬上打落時,他尚能感受到不甘,尚有反抗的力氣,會因為母親的勸慰而心生排斥,想要抵抗。
可如今,二十多歲的他,似乎喪失了“反抗”與“奪取”的能力。
他思量的東西越來越多,做選擇與決定時,膽量越來越小。
變得懦弱,畏縮不前,連自己的心意都不敢承認。
母親最後還是離他而去,連冷宮裏的老太監也因他而死,山莊上二十多條人命受他拖累,死不瞑目。
從他落生那一刻起,有太多的人因為他的靠近而命喪黃泉。
太多次了,賀霁忱再也不敢了。
他從前就護不住任何人,如今又憑什麽讓姜雪留在自己身邊呢那樣實在自私。
賀霁忱始終牢記那句話——
他此生注定與人失散,無論前路再難再苦,他都該踽踽獨行。
他的理智在一點一點找回。
就在他要擡手将人推開時,懷中的女子忽然動了。
她眼底盈着勾人的笑意,全心意地依賴着,圈着他的脖子。
她輕哼着,奉上紅唇,邀他共舞。
如小蛇一般靈活的邀請滑入他口腔,他腦子裏霎時間丁點冷靜都不剩了。
夢中的旁觀人與深陷誘惑的夢中人終于在這一刻靈魂融為一體。
男人反客為主,攬着少女的腰,将她困在胸膛間。
他垂眸凝望,許久,終于低下頭,臣服于蠱,惑與欲,望。
在碰上的那刻,漫長的夢境被擊碎,他身體一輕,被一股大力狠狠拽下,直直堕入深淵。
賀霁忱重重喘着氣從夢中醒來。
男人淺色的瞳仁中的天生冷感,此刻卻染上濃濃的欲。色。
他感受着胸腔裏拼命跳動的心髒,太陽穴也突突跳着,萬千情愫在四肢百骸裏翻湧,四肢因那陌生又熟悉的感覺而沖擊得發麻。
他扯了下被熱汗浸透的中衣,擡手撫了下唇。
那裏似乎還殘存着她的痕跡,那日在裴府中的種種不受控地浮現在眼前。
盡管他再不願回憶起鄉間相處的那段時日,他都無法忘記,他們此前确确實實親吻過的。
裴府那次不是第一回。
她自然不知道,因為是他一時放縱,趁人之危。
那時她睡着,而他鬼迷心竅。過後他又愧疚懊惱,心虛躲閃,不願正視。
他壓根不是正人君子,只倉促間短短一碰,竟一直記到現在,連夢中都惦記着。
賀霁忱屈起一條腿,靠在床頭,怔怔望向前方。
床榻一片淩亂,心底的失落無論如何都填不滿。
他想要的,似乎在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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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粉頭:我是公子的事業粉毒唯,誓死守衛公子的奪位大計
賀霁忱:聽君一席話,終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并且決定付諸于行動。
宋:助攻竟是我自己(。_。)
cp粉竹瀝/裴二爺:感謝唯粉做出的貢獻=。=
ps:明天恢複晚8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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