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遺跡（四）

第49章 遺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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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世真棒, 這次又是年級第一。”

四年級畢業，姬無世再一次得到了學校授予的榮譽勳章，他面帶着如同假面一樣的微笑, 回到孤兒院裏, 把勳章交給了院長。

零區的孩子們也是有各種比賽的。

零區作文比賽、零區語言大賽、零區運動大賽……

小小的姬無世參加了每一個比賽，取得了每一個第一。

是的，他可以說是零區A區學校裏面的風雲人物, 是年紀最小的天才，雖然才上四年級，卻已經自學完了五六年級的內容，開始進行更高等級的學習。

他是一個全才, 不管是文科還是理科，他都融會貫通，甚至還能在老師的教育下舉一反三，領悟到更多的道理。

哪怕是不怎麽學習到的藝術類, 不論是畫畫還是樂器, 只要被他拿到手裏，就能夠快速掌握技巧, 完成高于同齡人的表演。

他是零區裏閃閃發亮的明星。

最開始的兩年裏，姬無世過得并不好, 福利院的孩子經常會找他麻煩, 只要他一被院長表揚, 孩子們就會趁着院長不注意來欺負他。

直到後來, 他天才的光芒耀眼到院長都要看兩分面子, 姬無世的情況才得以改善。

被調到了單人的房間, 擁有了向院長許願生日禮物的權利，平時吃的飯菜也比其他的孩子豐富。

更重要的是, 院長開始肅清那些欺負他的對象，他将姬無世視作福利院的光環，決不允許任何人和他作對。

所以在院裏，孩子們被分成兩類，一類是孩子，一類是姬無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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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無世是一個被孤立的天才。

但其實，他真的是天生的天才嗎？

姬無世至今還記得，自己走下樓梯的時候，聽到拐角處院長和一個未知人物的談話。

‘院長，我看，你們福利院裏面，有一個叫做姬無世的孩子……’

‘他怎麽了？’院長的話語帶着幾分笑意，看得出來，他是對姬無世滿意的。

‘他太漂亮了！’未知人物毫不避諱的贊嘆，‘哪怕現在只是個孩子，那容貌都出落的格外亮眼，如果能将他賣到……絕對能賣出個好價錢，他會是地下的當紅頭牌！’

姬無世緊緊的抱住了手裏的書，靠在冰冷的牆壁上，心髒也變得冰冷。

院長的聲音還是含帶着笑意。

‘這就是你的目光短淺了。你知道無世他有多聰明嗎？我經營福利院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鋒芒畢露的天才，如果他能夠保持這個速度進步下去，考到聯邦一區都不是什麽問題。到時候，我們福利院要什麽沒有？’

未知人物感慨一聲：‘那自然是名利雙收。恭喜明院長，賀喜明院長。’

院長擺擺手。

突然，他們沒了聲音。

姬無世呼吸一頓，就看到院長轉過牆角，猝不及防放大的臉。

‘無世，你在這裏做什麽呢？偷聽大人講話可不是什麽好習慣哦。’

他的臉被放的那——麽大，差點就貼到姬無世的額頭。

順着他的冰冷的目光，姬無世看到了院長逐漸握緊的拳頭。

那一瞬間，姬無世沒有逃避。

并不喜歡笑的他，露出了一個在福利院鍛煉出來的完美無缺的笑容。

他原本就有着非常柔順如同綢緞的黑發，一雙如同黑曜石的眼瞳，小巧的鼻子和殷紅的嘴唇，完美的五官組合出了一個完美的孩子，他笑起來就像是墜入凡塵的天使。

‘院長先生！我剛剛從樓上下來！準備去院子裏看一會書！那裏光線好！請問有什麽事嗎？’他說的彬彬有禮。

這是院長教給他們的，不管在哪裏，都要有禮貌，有禮貌的小孩才讨人喜歡。

姬無世的演技天衣無縫，院長的手頓時松開，笑眯眯的後退了兩步。

‘不，沒什麽，去吧孩子，好好學習，光明福利院以你為榮。’

院長目送着姬無世遠去。

到最後，姬無世也沒找到機會，看一看那個未知人物到底長什麽樣子。

只是從那之後，姬無世只能更加拼命的學習，拼命的學習。

哪裏出現了短板，他就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借着柔和的月光複習，每天都要到半夜才會入睡，早晨又會很早起來讀書。

可是說到底，他為什麽要這麽努力呢？

姬無世讨厭零區。

讨厭這裏的所有人。

讨厭兩面三刀的院長，讨厭內心扭曲的孩子，甚至讨厭如同魔鬼洞窟一樣擁有尖尖屋頂的福利院。

他讨厭着這個世界。

可是不得不生存下去。

因為他想掙脫這裏的束縛，前往一個沒有任何陰暗和苦楚的地方。

他想要逃離。

等離開了零區，說不定就有着美好的未來在等待他呢？

盡管身心早已千瘡百孔，疲憊不堪，可是姬無世仍舊懷着一絲希望。

哪怕做一個自私的人，哪怕不去管別人的死活，他都不能放棄自己。

因為他為了能夠擺脫這個泥潭，已經做了很久的努力，一點一點的脫離那些想要把他拽回去的手，不停的向上、向上，再向上。

再後來，小學畢業考的早晨。

他背着書包往學校走去，卻被福利院的孩子們預謀，抓住拖到巷子裏毆打。

他們踩着他的手指，踹着他的肚子，最後将他扔在角落裏，開開心心的去參加了畢業考試。

而姬無世，撐着身體，忍痛前往學校，終于在鈴聲響起的前一刻進入考場，坐在了屬于自己的位置上。

他的手有輕微的骨折，非常疼痛，肚子也是不斷翻滾着，口腔裏充滿了血液的味道。

雖然在這些年裏早已習慣，可是事到如今，還是會因為這類事情感覺到無助和絕望，以及無邊的麻木。

要到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呢？

忍着劇痛，姬無世完成了考試，在這場畢業考中，他因為實在無力思考，做完最後的大題，而屈居于年級第二。

這是換成任何一個人都能理解的情況，可是院長還是對着他唉聲嘆氣。

“無世啊。”院長捏着他的肩膀，盡管那裏很疼，“你應該知道，你是我們光明福利院的臉面吧？我們都以為你拿了第一，可是如今，你卻只拿了第二，這要怎麽辦呢？都是因為你，原本要給我們院的贊助減少了，孩子們只能吃到更廉價的食物，來年也沒有錢更換新的衣服……”

姬無世仰頭，望着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

他并不是為了孩子們着想才這麽說的。

福利院每年都會有很多慈善家捐款，但其中大部分的錢，都被院長私吞了，至于用途是什麽，誰也不知道。

他只留一小部分來經營福利院，還要打造出這裏非常繁華富饒的樣子，姬無世等學習優秀的孩子，就是他拿來充門面的金子。

姬無世明白一切，可是他只是低下頭，道歉道：“對不起，院長，進入初中開始，我會一雪前恥，再也不會有第二次這種情況發生。”

顯然，姬無世的識趣讓院長滿意，他揮揮手讓他回到房間關禁閉，最後什麽都沒說。

靠着房間的窗戶，姬無世看到一輛黑色的面包車。

面包車停靠在院門口，上面畫着一顆灰色的心髒。

這個标志，在很久之前，姬無世還在流浪的時候，他曾經見過。

是地下組織‘呼吸’的标志。

可是這裏是B區，是治安管理除了A區最好的區域，‘呼吸’絕對不可能大白天開着車來這裏，除非……除非他們有所聯系。

很快，姬無世就在窗戶邊，看到了一臉笑意的院長，他朝着車子走去，和車子裏的司機說了幾句，轉身對着大廳招手。

不一會，一群孩子被帶着出來了。

姬無世的視力不錯，很清楚的看到，這些孩子就是當初在畢業考清晨對他施暴的那些。

他們的成績并不如意，基本只能在班級後面十幾位徘徊。

院長辱罵他們的時候，總喜歡用出身來辱罵，說他們是零區垃圾生出來的小垃圾，自然沒有學習的能力，一輩子只能當個垃圾。

看到那輛黑面包車，孩子們還很興奮，以為自己要從學習的苦海解脫了，去往另外的地方。

直到黑色面包車打開後車門，讓他們進去，這些孩子還洋溢着笑容。

姬無世面色平靜的望着面包車，眼裏沒有任何波動。

他并不為這些人的離去感慨歡喜，也不會覺得悲傷。只是這麽麻木不仁的，看着面包車開離福利院，駛向未知的前方。

自此之後，面包車又來了很多趟。

他們基本都是接走成績不好的小孩。

很長一段時間，福利院裏都流傳着這樣的說法：被黑色面包車接走，就可以去享福了，不需要在福利院受苦。

所以大家都期盼着可以登上這輛車子，從此開始都變得不好好認真學習了。

只有姬無世，一如既往的看書、讀書，不停的汲取着知識。

他就像是紮根于最肮髒泥土的種子，為了能夠開出鮮豔的花朵，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努力的向上攀爬。

于是，初中三年，他始終保持着年級第一的名次，考入了零區A區最好的高中，‘如願以償’的成為了院長的驕傲。

并且，他還是以第一名的成績，考入這所最好高中的，當時零區不少媒體都來争相報道，光明福利院徹底的火了一把。

再後來，高中三年，姬無世也霸占着第一的寶座，沒有将它讓給任何一個人。

福利院的孩子換了一批又一批，有些被悄悄的買到了肉色組織，還有些被黑色面包車接走，唯獨姬無世，每次都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口，如同‘以萬物為刍狗’的神明，漠然的看着一切。

他從來不對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人類抱有期待。

高考之後，院長找他談話，讓他簽下了巨額的撫養合同。

從成年開始，福利院便不再管束姬無世的生活，但是他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算在福利院內，姬無世必須要還五百萬聯盟幣，才能脫離這個債務之身。

五百萬。

對于一個從零區出來的孤兒講，這絕對是個天文數字。

只要姬無世一天不還清這個債務，福利院就有權利指示他去做任何事情。

這種合同，聯邦是不會承認的。

但這裏是零區，零區是自治的，不管他的合同有多麽無理，只要院長和零區的區長關系好，他就可以編寫任何不合理的合同，而零區不會對此有任何意見。

姬無世沒有任何力量反抗院長，他簽下這份合同，為了防止院長變卦，之後偷偷将數字金額改掉，他特意去了零區的法院做了證明，并且将印有兩人手印的合同複印了一份，放在自己身邊。

高考成績出來之後，姬無世以全聯邦第一名的成績，被聯邦一區中央大學錄取，并且按照他的意願，選擇了最熱門‘未來虛拟技術開發與創造’專業，正式成為了一名大學生。

當時，零區第一名的新聞鋪天蓋地，更是為光明福利院造勢，讓他在星網上火了一把，帶動更多的慈善家前來資助，院長自然也是賺的盆滿缽滿。

姬無世就是他們用來立人設的工具，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也該如此。

院長相信，他絕對沒有可能逃脫自己的掌控。

上了大學之後，姬無世以為從泥潭裏離開了。

可是當他跨入聯邦中央大學的那刻起，聽着周圍的竊竊私語，注意着周圍學生們怪異的視線，他才意識到，他從來沒有離開過泥潭。

所謂的魚躍龍門，不過是一個深淵跳到了另一個更加光鮮亮麗的深淵。

不管是零區還是一區，都一樣爛。

這個世界就爛透了。

沒有一點可救之處。

而在此時，原本為了好就業而選擇這個專業的姬無世，在接觸到游戲制造之後，便對創造一個世界産生了興趣。

和其他抱怨專業課太多的同學不同，姬無世每一節課都會坐在前排認真聽講，從不缺席，甚至還會在課餘時間找到老師，進行課程的提問。

即便如此，周圍人也對他的刻苦嗤之以鼻。

-到底是從零區出來的人，除了讀書死讀書還能有什麽用？

-零區也就這麽一點能耐了，除了學習一竅不通。

-不是說零區那地方教育資源很短缺嗎？你看他長得這麽好看，不會是靠某些手段獲取的教育名額吧？

當然，還有自以為是的人，拿錢想讓他做某些事情的。

太多太多了。

姬無世也早已習慣。

他不難過，也不憤怒，只是和小時候一樣，平靜的看着這一切，看着這個表面美麗實則混亂的世界，看着居住在世界裏面的魔鬼。

都爛透了。

他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游戲，沉浸在其中，學習歷史、地理、生物、美術、音樂……

他就像是一個尚未破殼的神明，從一個現成的世界汲取靈感，從而放到自己孕育的世界，誕生出最完美的星球。

所以，他制作的游戲大受好評。

哪怕不是熱門題材，哪怕只是普通的單機端游，哪怕沒有大公司作為宣發。

在網絡上，他有了一個新的名字——游戲制作人NEWORLD。

從游戲畫面到游戲代碼，從游戲文本到游戲音樂，全都由他一人操辦，卻能夠制作出無可替代，最精美絕倫的游戲，令游戲玩家們流連忘返，無法忘懷。

他即是造物主。

然而游戲終究是游戲，現實終究在這一邊，無論創造再完美的世界，都不可能超越現實。

所以，姬無世偶爾也會想——

什麽時候毀滅翠星，重新創造一個新的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