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你什麽時候買的?”
“在哪裏買的,是去市裏買的嗎?”
“這叫什麽牌子啊?ELE——”
一路上抱着滑板的餘麥就沒消停過,繞着米歇爾不停問東問西,像只跟腳的小貓喵喵喵喵喵喵。
等紅燈的間隙,臉臭臭的米歇爾肩膀上探出顆腦袋,餘麥小心翼翼地喵了一聲,“會不會很貴啊?”
“……”
米歇爾忍無可忍,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把人薅到面前,和他額頭抵着額頭,咬牙問,“喜不喜歡?”
餘麥看着他噴火的眼睛,老老實實地嗯了一聲。
“那就夠了。”米歇爾放開他,抓起他的手過馬路。
“……”
一直到了商業廣場附近,餘麥的臉還紅着,抱着滑板被米歇爾牽着往白籁那群人經常休息的地方走。
“——你把這個給他?”說話那人蹲在路邊抽煙,門簾比陳俊二的還長,擡頭時臉上驚訝的表情只露出來一半。
除了手裏這塊,今天白籁腳邊還放着另一塊滑板,看起來挺新的。
他一只腳踩在上面滑來滑去,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都是在家放着,還不如拿出來給他用。”
“都上過石蠟了。”那人伸手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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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昨天我拿出來試,發現聲有點不對——”白籁話沒說完聽見身後有人叫自己,回頭看見另外兩位同伴朝廣場那頭一擡下巴,順着方向看過去,兩個人都笑了。
“行了,別什麽聲不聲的了,人家自己買了。”那人笑着說。
米歇爾牽着餘麥的手走在前面,廣場上的風鼓起少年火紅色的外套,比頭頂餘晖更熱烈,他直視前方,迎着白籁的目光不鹹不淡地揚了下眉。
平時悶聲不響,這其實才是頭真狼啊。
白籁自嘆不如地哼笑一聲,朝着那邊吹了聲嘹亮的口哨。
兩塊嶄新的滑板落地,發出清脆的嗒嗒聲,一群人興沖沖地跑過來圍觀。
剛才和白籁聊天那人撥開門簾,露出一雙羨慕的眼睛,“ELEMENT,行啊小弟弟,眼光不錯,老廠牌了。”
“你倆跑那麽遠?去申海了?”白籁問。
見餘麥一頭霧水,他又看向米歇爾,眼神有些微妙地露出一個微笑。
“寄的。”米歇爾說。
“什麽意思啊?”看到那群人的反應,餘麥心裏惴惴的,湊到他耳邊小聲問。
“這個牌子,只有申海有,我打電話,給店家,彙款之後,他們寄到這裏。”米歇爾避重就輕地解釋道。
“還可以這樣買東西啊?”餘麥震驚臉,果然被帶跑了。
米歇爾淡淡地嗯了一聲,等那群人看夠了,拿着滑板帶他去廣場上玩。
玩了一個多星期,餘麥現在已經熟練掌握了正滑和倒滑,在白籁的鼓勵下偶爾還能做個最簡單的豚跳。
上了滑板,餘麥笑眯眯地把自己的手遞過去,小表情怪得意的,一副看哦今天終于輪到我帶你了的樣子。
米歇爾一只腳踩在滑板上,一雙碧綠的眼睛在餘晖下笑意明亮,抓住他的手,将另一只腳也踩上了滑板。
餘麥牽着他的手,兩個少年一往無前地向前滑去。
結果米歇爾不僅運動天賦驚人,才半個小時就能來去自如地在廣場上滑行了,而且精力極其旺盛,餘麥都已經累得坐在場邊抱着奶茶當起了觀衆,他還意猶未盡地停不下來,臉上看不出任何疲憊的影子。
看餘麥舉起手機給開始自學豚跳的米歇爾拍照,坐在旁邊的白籁語氣不知為何酸酸的,“你倆還真是膩歪。”
“我今天晚上還要住在他家呢。”餘麥甜甜地說。
白籁,“……”
白籁在市裏上高中,開學讀高二,這群人裏有兩個還是他同學。
“白籁,你暑假作業做完了沒?卷子借我抄抄!”
白籁玩着衛衣上的拉繩,嗤笑一聲,“開什麽玩笑?我已經和我同桌說好了,返校那天早上去抄她的。”
“你一個字都不準備寫啊?”那人問。
“寫個屁。”白籁懶洋洋地說。
“能抄得完麽?”同學皺眉。
“抄不完就撕幾頁呗。”
“……”
躺夠了的白纨绔起身準備再去玩一會兒,餘麥突然一把拉住他,“那個——”
白籁轉身蹲到他面前,“怎麽了?”
餘麥咬了下嘴唇,不好意思地問,“你知不知道這塊滑板,要多少錢啊?”
白籁的表情頓時變得特別意味深長,“具體我也不知道,不過這個牌子呢,價位一般都是——”說着側身擋住來自廣場那邊的視線,用手朝他比劃了一串數字。
“……”
餘麥手裏的奶茶啪嗒掉在了地上。
這可是06年的時候,一千多塊對餘麥這個小學生來說簡直是天文數字,餘麥被這個數字吓傻了,回去的路上一路被米歇爾牽着走,好幾次差點撞到路燈上。
吃飯的時候也是,低頭機械地扒拉着碗裏的菜不吱聲。
“他剛剛摔了?”李奶奶一臉憂愁地問孫子。
米歇爾不動聲色地給他夾了塊紅燒肉裏面的姜,餘麥叼進嘴裏,半邊臉一鼓一鼓,面無表情地把那塊姜咽了下去。
一老一少大驚失色。
“中暑了?”米歇爾皺着眉把手搭在餘麥額頭上。
李奶奶起身去翻兒子上次留在這裏的急救包,“要不趕緊送去醫院吧?”
餘麥被米歇爾涼絲絲的掌心激得渾身一哆嗦,頭頂的小燈泡突然通電一亮,“我帶你去個地方!”
米歇爾,“……”
“奶奶,吃完飯我們能不能再出去一次,很快就回來!”餘麥咻的扭頭一看,“……奶奶呢?”
李奶奶抱着急救包急急忙忙從卧室裏出來,“哎,這都法語的,米寶快給奶奶看看,哪個是管中暑的?”
餘麥,“……”
“——一會兒還要出去啊?”李奶奶坐在桌邊,一邊問一邊把手不安地往餘麥腦門上放。
“……奶奶我真的沒事。”餘麥雙手合十,靠在桌沿上懇切道,“可以嗎?”
米歇爾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李奶奶有些猶豫,一句這麽晚了去哪兒啊還沒來得及問出口,就看到孫子往餘麥嘴裏塞了塊紅燒肉,“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
于是吃完飯,兩個人又開開心心地出門了。
出了新村,他們沿着河濱公園往前走,樹浪在頭頂翻湧,餘晖化成金色的斑點鋪滿腳下的路。
米歇爾沉凝片刻,“你不用,為了滑板,不安,這不是我的初衷。”
餘麥看着他甜甜一笑,“我知道啊,所以謝謝你讓我用自己的方式來表達感謝。”
米歇爾的眉心松開了,問他,“去哪裏?”
餘麥一蹦一跳地牽住他的手,沖他神秘兮兮地一笑,“很好玩的,你一定會喜歡!”
“——準備好了嗎?”
餘麥興奮地抓着米歇爾的手問。
一個大浪拍在防波堤上,揚起的海水足足三、四米高,嘩啦一聲淹沒了眼前長長的海岸。
“你是認真的,麽?”米歇爾額角一抽,餘麥已經大叫着沖了出去,“浪來了,快點啊!!!”
“……”
金石鎮地處海灣,漲潮時的海浪很猛,米歇爾眼看着一個大浪打過來,沖過去抱住餘麥,海水拍在身上,兩個人頓時成了落湯雞。
“……”
“是不是很好玩!”餘麥渾身滴滴答答,縮在他懷裏開心地大喊。
“你——”他想說你這張臉其實是騙人的吧?但最後只是無奈地幫他把濕透的劉海揉到了後面。
餘光裏又一個大浪過來,餘麥興奮地拉着他就跑。
“……”
這個浪比剛才那個還大,海水退下去時兩個人被浪頭扯得幾乎站不住腳,米歇爾不得不摁着他蹲到地上。
“太危險了!!”米歇爾喊。
餘麥渾身都濕透了,告訴他,“沒事的!我和陳俊一他們以前每年都來玩,我們叫這條海岸線勇敢者之路!”
長長的海岸線上,餘麥拉着米歇爾迎着海浪往前跑,途中遇到幾個和他們一樣來踏浪的年輕人,一群人在海浪拍在身上時放聲大笑,緊緊拉着彼此防止被浪頭扯倒。
米歇爾第一次體驗這麽野生的玩法,幾個浪頭接連拍過來人都有點懵了,還沒站穩,餘麥一指他身後,“那個浪好大啊!”
“快快快!”一群人一窩蜂地湧了過去。
“……”
大浪打在防波堤上,餘麥大笑着迎接海水的沖擊,等浪頭退去,他濕漉漉的臉在餘晖下閃閃發光,頭發在海風中飛起來,朝米歇爾揚起一張燦爛的笑臉。
“——那個是兩只烏龜。”
坐在高處的岸堤上,餘麥指着海面上被海霧遮擋的兩座一大一小的島嶼,“大烏龜和小烏龜。”
餘晖灑在他們身上,兩個人都濕透了,一起吹着海風遙望海的遠方。
嗚——
一艘輪船駛入遠處的港口。
米歇爾凝視着他的側臉,餘麥餘光裏看見,低下頭,金色的陽光下,一張臉變得有點紅,手指頭在石縫裏扣啊扣,看到他将手伸過來,從自己半幹的頭發裏扒拉出一堆沙子。
“……”
“有時候還有小貝殼呢。”餘麥不好意思地說,擡手自己扒拉了幾下。
“是不是還有小螃蟹?”米歇爾哼笑。
餘麥,“你怎麽知道?!”
米歇爾,“……”
他回頭看向已經被海水填滿的海灣,惋惜道,“這裏真的有小螃蟹,好多好多,可惜現在漲潮抓不到了。”
然而就在這之後第二年的夏天,金石鎮政府為了進一步促進旅游業發展,攔海填沙,從此以後金石鎮的海灣擁有了湛藍平靜的海水和細白光滑的軟沙,但是從小在這裏長大的孩子們最懷念的,依然是最初海灣裏那些長滿小螃蟹的淤泥,一眼望不到頭的蘆葦,以及夏天漲潮時拍在防波提上高高的海浪。
兩個人坐在海邊互相扒拉頭上的細沙。
“算了,回去洗澡。”米歇爾心累地宣布放棄。
“有個小貝殼!”餘麥一臉驚喜。
米歇爾,“……”
小貝殼是白色的螺旋狀,才一粒米那麽點大,米歇爾額角突突地接過來,想了想沒有一指頭把它彈飛出去,反手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看到米歇爾突然臉色一變,餘麥也緊張起來,“怎麽了?”
米歇爾表情古怪,半晌從口袋裏摸出自己的手機,一按鍵盤,屏幕亮了,頓時松了口氣。
“沒事。”他打開相機,把堅固又防水的諾基亞翻過來,對準自己。
餘麥在旁邊歪着腦袋看着,米歇爾突然擡手,把他的腦袋摁到了自己肩上,“……”
“笑。”米歇爾的語氣不知為何有點僵硬。
餘麥眨眨眼睛,裂開嘴沖着鏡頭笑起來。
咔嚓。
餘晖下,鏡頭前的兩個少年頭挨着頭,一個神情嚴肅,一個笑得有點傻。
這張照片,在之後的很多很多年裏,始終是米歇爾的手機屏保。
那時光久到後來的他們回想起來都感到不可思議,期間他換了四只手機,科技更新疊代,手機上也再沒了摁起來咔噠咔噠響的鍵盤,然而直到他二十歲那一年,這張用了十多年的屏保才換成了另一張照片。
當然故事的主角,依然是他和照片上的這位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