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借力不打力
第三十一章 借力不打力
一人冷若冰霜, 一人幸災樂禍,一人憂心如焚。
我給了張懷民一個勉強的微笑,強撐着自己從地上掙紮着坐起, 刀尖深深紮進了地面,發出尖銳刺耳的嗡鳴, 刺激着我衰弱的神經。不行, 我不能固守成規, 那, 施以巧力呢?
狠了狠心, 我叫嚣着憑借刀的支撐蕩了出去,高高劃過這巨人的頭頂, 然後毅然決然地抽出了身側常年攜帶的小刀, 雖小卻吹發可斷。我行至正上空,用盡臂力, 繃緊了臂彎向着他的胸膛投擲去,上刀面在陽光下顯得暖融融的,下刀面卻因背陰而冰冷徹骨, 像極了陰陽兩刃,飛旋着刺向他去。
距離太短,速度太快,生與死的速度間,他沒有充沛的時機再轉刀彈開我當作飛镖的刀雨, 我洋洋得意地看着距離他面門愈來愈近的刀陣,微微一笑。
可惜, 下一秒, 我就笑不出來了。對方面無表情的臉突然生動起來,帶着一絲輕蔑, 他幾近于懶洋洋地擡起了手掌,下一秒,接住了我銳不可當的狂刀暴雨,仿佛只是一場和風細雨。
我終于感到一股噬骨鑽心的寒意從尾椎骨爬到了天靈感。這樣堅不可摧的敵人,難道真的是不可攻破的城池嗎,難道真的有人能夠成為一座全無弱點的堡壘嗎?
心底動搖着,身前的泰山已經随意地把我的天女散花扔了出去,無心插刀,卻有幾把穩穩地釘在了宮牆上,還有一把,重重地砍上了我的肩頭。我如墜冰窟,從頭到腳開始隐隐打起了寒戰,再一次如折翼之鳥,只是這一次更不幸,我垂直着墜落。
血色凄慘地洇染了衣襟,我緊緊盯住意欲叫停的張懷民,無力而堅定地搖了搖頭。棋逢對手,哪有半路潰逃的道理,雖然我好像處于劣勢,連平手都打不成,但我深知,我每一次飛躍,都是絕境逢生。怕我使出十分力氣,也不過能與他相持不下,更別提我方才以頭搶地,已然元氣大傷,使不出全力,雖不至于茍延殘喘,在毫發無損的對手面前,卻是風燭殘年之勢。
仿佛勝負已分,懸念已定。一旁的三殿下只是笑吟吟,不見情緒起伏地看着勝利的天平滑向自己,而一邊的劉大人笑意綿裏藏針,雖是一介書生,卻顯然看出來一方端倪。
我大口喘息着,伴随着不時的咳嗽。張喬延“于心不忍”般憐憫的目光薄薄鋪在我周身,“好言相勸”道。
“鐘離,有時,選擇比頭破血流更重要。”
他學我方才的停頓留白一剎,又不溫不火地望向張懷民。
“哥,你覺得呢?”
張懷民一言不發的看着我,只是看着我,他略微紅了眼眶,場面過于慘烈了,我幾近血流如注,虛脫地想要站起,地上徒留一道道深深淺淺的血痕。
不顯山露水如張懷民,卻在語氣裏帶上一絲懇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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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離,沒關系的,來日方長,我們日後再來比好不好,不要勉強。”
我唇色一點一點蒼白起來,映在掉落在不遠處的青龍刀面上,看得分明。
我痛不欲生地閉起眼,不為刀傷,只為那看似憐憫的居高臨下的一瞥,以及不鹹不淡的一句勸慰,直言不諱就是“回家吧,還來得及,可以既往不咎。”張喬延見我垂死裝,以為我是默許了,便吩咐着“班師”。
招呼了半句,卻不料身後傳來一聲笑言。
“且慢。”
他回身轉來不理解與不置信的一矚目,痛定思痛之下,我堪堪站起,仿佛沒事人一般撣了撣身上的塵土,仿佛開端一樣的意氣風發。
“繼續。”
他失卻了呆愣,笑意爬上臉龐,周密不露破綻,還是那副風高雲淡的模樣,對我的負隅頑抗,不抱希望。
我反提青龍刀,猖狂一笑,大言不慚道。
“不過爾爾。”
不出所料,彪形大漢被我激怒,氣勢洶洶地就朝我劈頭蓋臉的一刀。我面上巧笑倩兮,微微側身貼刀避開,此舉讓對方大為光火,刀舞地呼嘯生風,我左躲右閃,就是不正面應戰接招。對方勃然大怒,不管不顧地一通砍殺,我的外衣已經殘破不堪,我卻我行我素,仿若不覺。
劉成玉看的眼花缭亂,附耳到張喬延耳邊低語道。
“殿下,她在整什麽花招?”
張喬延沉吟半晌,給出了模棱兩可的答案。
“她在消耗對方的體力,可……”
是啊,消耗是雙向的,體力充沛時尚且無法與對方匹敵,兩敗俱傷,氣息奄奄了,又能如何呢?
轉眼已經幾十個回合,我估摸着時機成熟,暗暗運力,在最後一個閃避後欺身而前,刀橫着切向他的胸膛。這也合理,畢竟我“氣數已盡”,甩刀可別把刀扔出去了。
看着我脆弱的頭部一下暴露在眼前,這不是送人頭上門嗎,大喜過望之下,“大山\"幹脆舍棄了大刀闊斧,赤手空拳地向我揮來。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張喬延直覺不妙,想要出聲提醒,可惜為時已晚。
我咬住牙關,發出殘餘的狠勁,踏上了寬厚的青龍刀,憑着依稀的記憶效仿趙延勳一個猝不及防的側踢,與那拳風生生相撞,可惜顯然此番只能消解,不能占上風。
我付之一炬般再次偷師趙家,空中對調了受力點,一個鯉魚打挺,又是一腳。接踵而至的兩腳終于積少成多,讓細流彙入了江海。
但見對手驚恐地眼睜睜看着慣性暢行無阻,一記重拳砸進了臉裏,陷進去一個大坑。
我心有餘悸地望向令人觸目驚心的這一幕,終于笑出了聲,笑着笑着,我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意識消逝的最後一秒,我看見的是張懷民驚慌而沉痛的臉……
當然,大敗三皇子大将這樣的卓越戰績我是斷不可能低調的,張懷民掩不住的關切的凝視裏,世界剝奪了我的聽覺中,痛感在高度緊張之後才潮水般上湧。我卻絲毫沒有驚慌或是痛楚的聲色,只是平靜而安心地看着緊緊抱住我連聲喊着太醫的張懷民,眼皮漸漸沉重,趁着最後一刻清醒時分,我輕輕巧巧地笑出聲來,望着他恨鐵不成鋼卻痛惜不已的容色,嘴角一勾,調侃道。
“殿下,我還沒死呢,別這麽失态。再說,我八字硬,死不了。還有,你說,我剛剛那兩式,是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深深望進我墨色的瞳孔裏的張懷民終于哭笑不得道。
“我還怕你落下內傷,如此看來,能說這麽多廢話,已無大礙。”
真是拜他那張烏鴉嘴所賜,下一秒,我一邊咯血一邊勉強着大聲疾呼,張喬延,劉成玉,紛紛趕來的太醫,護衛,包括被我打倒在地在昏迷與清醒之中交替的那位,都聲聲入耳。
“誰言借力打力就是借力打力,我偏要借他人之手,還治其人之身!”
就這樣,在衆人矚目下,我心滿意足地昏死在張懷民懷裏。醒來正躺在暖香氤氲,光燭高燃的大殿裏。睜開眼,紗帳之外,影影綽綽立着太醫,宮女,護衛,張懷民背對着我,正疾言厲色道。
“還要多久才能醒來,這都一天一夜了,你們就沒有別的法子嗎?”
一衆人噤若寒蟬,裴林看不下去,勸慰道。
“懷民你別急,興許在等些時日,她需要好好将養,畢竟我聽說,三殿下那邊,孫小将軍臉還腫的老高了,牙都都松了一顆。”
張懷民一下止住了聲,我聽了心裏直發笑,沒想到,我的爆發力,恐怖如斯。笑意讓喉嚨難耐發癢,帶動了小陣的咳嗽與急喘。紗帳被猛然掀起,我虛弱而澄澈的目光直直對上了張懷民欣喜的眉眼。
“卿醒了?”
我含笑點點頭,張懷民小心翼翼地扶我坐起,我目光越過他掃了掃松了一口氣的衆人,裴林會意,急忙擺手道。
“你們都退下吧。”
一時間,大殿更顯空曠,我眉毛一挑,大大咧咧道。
“沒想到我的不得已給三殿下帶去了困擾,希望他不要怪罪。”
張懷民無奈地笑了,敲了敲我的腦殼。
“你呀,總是意氣用事,怪罪他是沒有這個權限的,記恨倒是毋庸置疑的,你可知,孫小将軍于他,相當于我的裴林。”
我偷偷瞟了一眼他身後的裴林,沒想到正好撞進他涓涓流淌的眸子裏,心虛地摸了摸鼻子,我移開視線,轉而鎮定自若地注視着他擔憂漸上眉梢,擡手摁住了擰在一起的眉頭,迎上他詫異的目光。
“不要苦惱,老是皺眉會顯老。無所謂,他來一個,我打一個,他來一片,我打一片。”
目及張懷民微不可察的嘆息,我高昂的志氣急轉直下,不好的預感占據心頭。
“怎麽?他已經動手了?”
張懷民苦笑片刻,沉重地點了點頭。我倒吸一口冷氣。
“當真是迅疾而心狠,我不過是坑了蘇家的勢力……”
意識到稍顯狂妄與理虧的語氣,我抱以失言的歉意,略微收斂幾分。
“但于我而言,這是最穩妥的逃出生天的計策。我和蘇家,遲早要站在對立面,我不下手,天子也會操刀,只不過不巧,我觸了這個黴頭。”
張懷民終于緩緩擡起頭,我這才看清他的肅然,以及幽深的雙眼裏摻雜了疲憊的血絲。我心裏一動,定定回以探詢的目光,他面沉似水。
“鐘離。”
好久不見的稱謂,我小心坐直了身子,知道大事不妙。
“你這次做的很好,下馬威就要猝不及防,見血封喉。”
我不動聲色地抿起嘴角,知道重點不在這前半句。留白半晌,張懷民淡淡。
“朝堂之上,比刀光劍影,更兇險。你要随我學的,遠不止以一敵百,路漫漫其修遠兮,我給過你機會,我知道你沒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