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懸崖不勒馬
第三十七章 懸崖不勒馬
這一刀, 兵不血刃,紮進去半個刀身,我用盡全身力氣這才拔出。血色噴湧, 染紅了馬背,馬鞍, 以及我理智尚存的雙眼。我喘氣如牛, 望着汩汩冒血的馬頸咽了咽唾沫, 凝斂眸子, 對準森然入骨的最深處又是一不做二不休的補刀。馬兒痛的一邊埋頭狂奔一邊拼命甩頭, 企圖把我摔下去。
我的指甲狠狠掐入手心,絲絲滲血, 我卻感覺不到痛意。而是不帶喘氣地一轉刀刃, 血淋淋的刀光在日光下炫目極了,簡直晃得我發眼暈。我咬住後槽牙, 大喝一聲,發狠刺去,拿出了, 傾四海的底氣,誅殺的結果,以及直逼眼前的懸崖。夾雜着甜腥的血液并沒有讓我感到反胃,而是勾起了我無限的胃口。
遙想祖輩當年,馬上初定了, 雄姿英發,斷不向中原稱臣。大有我定要你瞧一瞧我們野蠻文明驕傲的血腥, 才不向爾等卑躬屈膝, 遭受歧視冷眼的意味。可現如今,卻是大有沒落之勢, 而自己,算不得清白。
倘若西戎一族祖先上天有靈,不知作何感想。大不了,一錯到底,反正,所謂的血脈族人,也是将我母親推向碧落黃泉的不可饒恕之人。
這樣的西戎,這樣的故土,滅了也罷。
天要亡它,我問心無愧!
情緒攀升到了巅峰,腺上素急速爬升,終于一發不可收拾。
刀落血濺,濺到了我的臉上,鼻子上,嘴巴裏。嘗起來,似乎并不苦澀。三刀下去,馬口吐血,終于懸崖勒馬,可是,此馬實在善跑,懸崖已在腳下方丈。
我咬定牙關,穩住重心,從馬上一躍而起,以馬踏飛燕之姿一狠二狠地脫離了馬背。馬匹随着慣性墜下山崖,我後怕般回身看四肢在空中亂舞的馬兒,心裏發怵。可我心才落不落,我驚慌地發覺劇烈動作之下,雙魚玉佩松動,搖搖欲墜,就要随着馬兒葬身的線條掉落。
我眼疾手快地去抓,可是手粘鮮血,滑不可握,堪堪脫手。
我眉宇緊縮,理智勸告我什麽,我已分辨不清。我只知道,那是母親留給我唯一的念想,并且,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乃是禦賜之物,承擔着随時輕易改寫的沉重,壓迫,令我無法喘氣的昭昭聖意。
千百種顧慮四面八方掩埋了我,身體好輕盈,誠實地撲向淩飛在半空中的玉佩。于是乎,撞進堪堪趕到的黃祈年眼簾的一幕,幾乎讓他渾身的血液凝滞。
我好像飛蛾撲火一般,赴死如歸地雙手追逐着目光停留的地方,一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玉佩,在稀薄的天色中,閃着微弱的浮光。
他聲音都發不出來,手腳冰涼,看着我去“送死”卻無可奈何。我身下就是死無葬身之地的懸崖峭壁,淩駕于死氣沉沉之上的,是我置生死于度外,一心撲向玉佩的定格。
我發燙的指尖,終于觸碰到了通體冰涼的玉佩,一時間,心中的不安落地了。可也是這一刻,我的慣性消耗殆盡,身體不受控制地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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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山窮水盡般望向手中反握的匕首,卻沒有分毫後悔或是懷疑。手比思緒更迅速,席卷着雷霆萬鈞之力,刀刃安然如故,只是深深卡在了岩壁之間。
我小心翼翼地深吸一氣,将腹部卷起,一個視死如歸的胸膛暴起,短促而綿長的發力,腰背轟然拱起,好像獵豹樸襲。手脫刀的一刻,我腦中一片空白,口中的血腥味直沖天靈蓋,但是我心無旁骛,只是把心力放在了腳下最後一個借力,這是第一次,借力,卻不為打力,只是在,訇然賭上自己。
發力前的最後一個動作,是高高抛起的雙魚玉佩,在暗淡的夕陽下,澄澈不減。
我生出一種錯覺,好像,我的生命,都向着這枚玉佩而生,随着玉佩劃過的完滿弧度,緊追不舍。我堅定不移地凝視着玉佩,凝視着我全部活着的意義,含着滿嘴鐵鏽滋味,緘口不言。
畢竟,在這生死攸關的瞬間,對于玉佩,對于我,對于雙方而言,這都關乎生死,我們要麽安然無恙,要麽玉毀人亡。沒有第三種選擇,我們,注定捆綁,絕不獨活!
當我平安無事地站在黃祁山面前時,看起來差點喪命的倒不是我,而是面色如土的黃祁山。他見我無動于衷,簡直氣笑,卻礙于剛剛的驚怒交加,怎麽也擠不出面子工程。他痛心疾首的面容反倒讓我一個驚懼,趔趄着後退。
“蘇将軍。”
穩重如山的黃祁山磁性十足的嗓音此刻破成了唢吶,說出來的話也是斷斷續續的。
“你怎麽如此莽撞,你可知方才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您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叫我怎麽跟殿下交代啊!”
我望着臉紅脖子粗的黃祁山,高強度的苦口婆心,微微歪頭,油鹽不進。見我不以為然,他聲嘶力竭得變本加厲,繼續支離破碎道。
“鐘離啊,我知道那個玉佩對你意義逾常,可是畢竟是身外之物,不能以命相搏啊,鐘離你糊塗啊!”
雖然他識時務地親切貼心地換了一種語氣,我卻顯然不吃這套,只是風雨不動安如山地立在那裏,雙手抱胸。他見我軟硬不吃,弱弱嘆氣,只是怎麽聽怎麽底氣不足。
“蘇将軍,您說吧,這個驚天大案,你打算怎麽瞞天過海?”
我等到了話語權,于是微微一笑。
“最好的善後,就是坦白從寬。這種欲蓋彌彰的謊言,我不屑于遮掩。”
黃祁山的頭發都差點嗲起來,他很鐵不成昂道。
“我的蘇将軍啊,這不得把殿下氣出毛病來啊!”
我嫌棄地瞥了他一眼,不可思議道。
“不至于吧,殿下不是那麽小氣的人。一匹馬而已。”
黃祁山一下石化了一樣,不敢置信地澀然發問。
“蘇将軍你說什麽?”
我望了一眼一驚一乍的黃祁山,無奈地自顧自地重複一遍。“
我說,殿下的胸襟我是知道的,不會因為一匹馬和我置氣的。”
他見鬼了一樣臉色慘白,簡直是尖叫出聲。
“蘇将軍你的冰雪聰明是間歇性的嗎?”
我極為不悅地回擊。
“黃将領這叫什麽話?”
他頹然掩面,近乎帶上了哭腔。
“搞了半天,我們牛頭不對馬嘴啊。”
他洩氣般緩緩放下無力的雙手,深深呼吸,語重心長道。
“蘇将軍,殿下看重的,不是馬,是您啊!”
這下我的臉挂不住了,尴尬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我撓了撓頭,女娲補天似的往回找補。
“哈哈,對啊。我知道,黃将領我當然明白的。”
好嘛,打了個措手不及,語無倫次的。黃祁山諱莫如深地盯住臉紅到脖子根的我,語意深沉。
“蘇将軍,殿下一片苦心,莫要辜負。”
亡羊補牢個不歇的我身子一個激靈,總覺得他話裏有話,讓人心裏發毛呢。我心虛地擡眸偷偷看他反應,卻直直撞進他意味深長的揶揄之色。我慌亂之中垂下眼,心卻怎麽也平息不下來了。剛剛險些墜崖,都沒有這麽心跳如雷,簡直叫人,喘不過氣來。他堂而皇之地上前一步,擺出循循善誘的模樣,正義凜然道。
“蘇将軍,你是殿下非常在意的人,所以請您,好好愛惜自己好嗎,畢竟你有個不測,閃失,我們無顏回見殿下。”
這話我怎麽琢磨怎麽怪,感覺被戴了好大的帽子。但是心跳蓋過了他的低語,我胡亂點頭,驚弓之鳥一般,試圖以唯唯諾諾招架什麽未知的情愫。不盡然是悵惘,還有一絲,莫名的心安。黃祁山目及我的潰不成軍與無所适從,放過了我煎熬的敗走,輕飄飄地移開了視線。
“好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蘇将軍我們回去與殿下他們彙合吧。”
耳朵靈敏地捕捉到殿下二字,感覺血液都歡脫地流暢起來。我笑逐顏開,緊緊握住的玉佩沁膚生溫。他別有深意地瞥了心思流轉于目色的我一眼,深以為然。見我還傻傻定在原地,目露調侃之色。
“蘇将軍,不走嗎?趕在太陽落山之前,道路可見。”
我從癡癡的神思中猛然回神,發懵道。
“走啊,你先走。”
黃祁山啼笑皆非,明知故問,近乎笑出聲來。
“蘇将軍,你怎麽魂不守舍的?您的坐騎已經墜崖,得委屈您與末将同騎了。”
我顏面掃地,落荒上馬,恨不能掩面。
“好的好的,不委屈不委屈,麻煩黃将領了。”
始作俑者開懷一笑,不計前嫌道。
“不麻煩,末将承殿下關切,代為傳達罷了。”
即便不回頭,黃祁山也察覺到了身後人的窘迫,卻只是笑而不語,策馬而去。我坐在馬上,颠簸間,漸漸意識到不對勁。無能惱怒地死死盯着在馬上一搖一晃的黃祁山的背影,心知他方才拿我開心,繼而憤憤出起假拳。正洩憤得自得其樂,不料前者輕輕發笑。
“蘇将軍在練功嗎?”
我慌裏慌張地收手,強裝鎮定,語氣沒有一絲波瀾。
“哪裏哪裏,黃将領你多心了。”
黃将領啞然失笑,眉宇輕揚,只是道。
“是嗎?我總覺得,耳後呼嘯生風呢。看來是我多想了。”
我啞口無言,氣呼呼地別開了視線,眼不見心不煩!黃祁山嘴角輕揚,卻不乘勝追擊,只是見好就收。我望着日落金山,天地蒼茫,一片白茫茫的腦海卻無端閃過一個碎片。
适才她踩刀奮力上跳的瞬間,恍惚間,對着日光,雙魚玉佩的半邊近乎透明,在光線折射下流光溢彩,不似另外半塊,綠的通透。
我幹脆拿起玉佩追着最後一絲光亮端詳雙魚玉佩,企圖看出個所以然來。可是沒有絲毫端倪,兩塊雙魚玉佩如出一轍,仿佛那日月同輝般的異象只是我的錯覺。我心煩意亂地甩了甩高高束起的馬尾,勸慰自己,興許只是受了驚吓,眼花了。
可是,此後經年,每當刀劍燎眼,那詭谲的畫面,總是盤旋,好像白日夢魇,讓我心惶惶,惴惴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