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路狂奔
第16章 一路狂奔
吉莉安在樹林裏狂奔。
背後包袱的棱角随着她的動作一下下砸在背上,吉莉安好像感覺不到似的,她抱着陶鍋的手臂酸麻——那鍋子裏還放着她們僅有的十幾磅糧食,不知道跑了多久的雙腿硬邦邦的像兩只棍子,一下下沉重的杵在地上。
一根橫生凸起的樹根藏在腐爛落葉的掩蓋下,狠狠的絆了這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一跤,在重重摔倒之前,她下意識的高高舉起手裏的陶鍋。
随着身體的疼痛一同到來的,是沒有摔壞家裏唯一的陶鍋的慶幸。
“吉莉安!”一個落後在吉莉安身後不遠的女人追上來,急促又不敢大聲的問道:“你怎麽樣了?”
樹葉裏的落葉很厚,剛下過雨的泥土松軟,吉莉安很快就爬了起來:“鍋子沒有摔壞,我也沒事。媽媽,我們得快跑了。如果管事帶了獵犬出來,我們就跑不掉了。”
那女人懷裏還抱着個孩子,背後同樣背着沉重的包袱,像只背着殼艱難爬行的蝸牛。
她一臉倉皇,不停的喘着粗氣:“吉莉安,如果管事追上來,你就帶着黛兒跑,他們抓到我,就不會再去追你們了。”
吉莉安趕緊打斷她:“媽媽!別說這些了,我們快走,說好的要永遠在一起。”
兩個瘦小的身影在樹林裏繼續艱難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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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莉安一家是埃諾男爵莊園裏的農奴。
他們一家和這裏的許多農奴一樣,生活很貧苦,但也還過得下去。他們租種着埃諾男爵差不多兩公頃的土地,養着六只雞和一只羊,有一間能遮風避雨的小屋住。
變故發生在冬天剛結束時,吉莉安家裏的房子并不堅固,只是支起來的木頭框架上搭着一個茅草屋頂,框架裏面是樹枝,外面糊上泥土和稻草保溫。那天下了很久的雨,後來又刮起了大風,于是這個簡陋的屋頂塌了一角,冷風灌進來,把一家人都凍的哆嗦起來。吉莉安的妹妹黛兒才兩歲,在冷風中不停的哭泣顫抖,把家裏最厚的被子裹在她身上也不行。
吉莉安的父親冒雨去修房頂,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天色裏看不清楚,腳下又是濕滑的茅草,不小心從房頂跌了下來,後背磕在了一塊兒尖利的石頭上,留下了很大一個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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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傷口雖然止住了血,但很快就腫脹流膿起來,吉莉安的媽媽賣掉了羊,找來理發匠——也是這個時代的外科醫生給吉莉安的父親治療,理發匠割掉了腐爛的肉,在傷口上塗抹了一些豆蔻、紫羅蘭和蜂蜜混合物。
但是吉莉安的父親還是沒有好轉,他在一聲聲痛苦的□□中迅速消瘦下去,并且還沒來得及看一眼外面的春日就死掉了。
沒有了男人,吉莉安一家的生活急轉直下,她和媽媽種不完那麽多地,給父親治病又花了不少錢。因為離糧食收獲還有很長時間,吉莉安的媽媽溫妮不得不向農莊借糧。
去年一年,他們一家交了将近1000磅的糧食做為地租,和留給自己的幾乎一樣多。但這次溫妮卻只借回來60磅,而且作為借糧的代價,今年秋天他們要還100磅。
到這裏,這個家庭已經維持不下去了。溫妮被數不盡的重活壓得喘不過氣來,她試着自己耕地和耙地,忙活一天下來也沒翻完多少地,去樹林裏撿柴,既要和其他農奴争搶,又得防備着被管事抓到,因為樹林裏掉落的樹枝也是領主的財産。
勞動、貧窮和孩子要把溫妮吸幹了。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溫妮帶着兩個孩子改嫁。
但是溫妮年紀不小了,吉莉安已經十五歲,而且她還不是溫妮最大的孩子,溫妮在吉莉安之前和之後各有一個孩子,只不過都沒能活到十歲。
在寡婦市場上,溫妮這樣的無論是生育價值和勞動價值都很低,況且她還帶着一個兩歲的孩子。倒是有人家向她表示了意向:可以勉強接受她帶着吉莉安,那畢竟那是一個可以算作成年的勞動力,但是不能接受黛兒,她必須得把黛兒送人。
溫妮知道,一旦她做了這個決定,那麽她的黛兒無論如何是活不了的。
老天好像也在催促這苦難的母女三人盡快做決定,因為他們的小屋在經歷了春季綿綿不斷的幾場雨後,屋頂再次漏了一大塊。
溫妮很迷茫,吉莉安卻一直在想,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她突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她想逃!逃離這個莊園,去別的地方!
逃奴一直都是有的,農奴們活不下去,就會帶着自己僅有的家當跑出去,跑去了城裏,能順利找到活做,那樣是最好的。慌不擇路去了鄉村,要是能找到鄉紳依附,做佃農或者仆人,只要壓榨沒有莊園狠的話,那也能活下來。
最差的是沒跑掉,被抓回來少不了一頓毒打。
溫妮聽了吉莉安的主意,吓了一大跳:“你怎麽敢這樣想!我們兩個女人,還帶着孩子,怎麽能跑得掉,他們都、都是家裏的男人,才敢跑的!”
吉莉安看着她的眼睛:“媽媽,你真的想改嫁嗎?那個男人已經死了兩個老婆,一個據說是難産,另一個我們都知道,是被他活活打死的!他們願意讓你帶着我,真的只是看中我能幹活嗎?媽媽,我就是下一個你!而我們可憐的黛兒,她比我們更快變成一堆骨頭。”
女兒的話刺痛了她的心,溫妮無助的流出淚來:“那又能怎麽辦呢?你別忘了,專門有人在城外的路上抓逃奴的。我們一出現就會被扣下來。”
農奴們舍不得丢棄家中的每一樣物品,逃跑的時候就像是背着殼的蝸牛一樣笨拙。任何一個有經驗的管事,都能一眼分辨出路上的人究竟是行人還是逃奴。
吉莉安說:“你記得我們上次去賣羊,大家都在說,現在的領主是個善心的小姐,她給服役的農奴早飯吃。你別忘了,媽媽,穿過我們經常去的那片樹林,就是領主的農莊。”
“你要跑去領主的農莊?”溫妮失聲尖叫起來,從來沒聽過這種事!農奴從一個農莊逃出來,逃去另一個農莊,那有什麽區別?還要擔着被抓回來打死的風險。
她雖然也聽說新來的領主善待農奴,有人說她免去了結婚稅,也有人說她把十分好用的農具免費借給農奴們,但她又沒親眼看過,萬一是人們為了讨好領主編出來的佳話呢?等他們冒着巨大的風險跑過去,發現境況和現在一樣糟,到時候後悔都來不及了。
吉莉安繼續說道:“我問過很多人了,他們說的大致都一樣,結婚稅、早飯、農具這幾樣,如果是編的,也不會都這麽說。”
她的語速越來越快,這段話已經在吉莉安腦海裏琢磨了很久。“等我們去了以後,那邊的管事一定會高興的接納我們,因為我們可以頂上他們那裏逃奴的位置。”
春天一向是農奴逃離農莊的高發期,很多人為了捱過寒冷的冬天,不得不吃掉了第二年用來做種子的糧食,下一年的指望既然已經沒有了,那還守着租來的土地幹什麽。一個農莊裏的農奴逃跑的太多,管事是要受罰的,吉莉安母女的到來如果可以讓領主的管事少擔點責任,那麽管事就會樂于給他們找個空置的小房子住下。
農莊裏不是所有的房子都有主的,丈夫死了改嫁的、全家生病死掉的、還有逃離農莊找出路的,都會撇下不值錢也移動不了的茅草屋。
那樣他們就會有個落腳的地方。吉莉安想着,這就已經比現在這個漏雨的房子好了。還有早飯,他們的糧食不多了,能多吃一頓免費的飯,就能活的更久,聽說那裏中午也吃的比其他貴族的農莊要好。
溫妮聽了吉莉安的話,慢慢的竟然覺得有道理。她一邊思索着一邊說,“我們可以租一塊小點的地,再種點蔬菜和豆子,農莊裏要是有家裏有事不能服勞役的女人,我可以替她去,只收一點錢,還能順便吃兩頓飽飯。”
至于欠農莊的一百磅糧食,溫妮想,去他的吧!管事每年要拿走田地裏将近一半的收成,她不欠埃諾男爵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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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了主意——其實更多的是走投無路,溫妮偷偷賣掉家裏幾只下蛋的母雞和一些帶不走的東西,把裝錢的口袋縫在大女兒衣服貼近皮膚的地方,收拾起兩個包袱,和女兒一起踏上逃離農莊的路。
他們運氣不太好,剛穿過一小半樹林就聽見了身後嘈雜的聲響,一開始以為是來撿拾柴火的農奴,但很快就意識到不是,農奴們平常不會走的這麽深入,而且也不會高聲呼喊着什麽“就是這個方向”“沒跑多遠”這種話。
吉莉安和溫妮立刻奔跑起來,她們認準了一個方向,不去想多餘的事,她害怕一想到被捉回去的後果,就失去了逃跑的力量。
吉莉安渾身的肌肉都緊張起來,拼命的跑啊跑,她的眼睛發暈了,身邊的桦樹和灌木不停的旋轉跳躍,吉莉安想閉上眼睛又怕迷失方向,只好睜大眼睛感受着冰涼的林風拂過臉頰。
耳邊響起孩子的哭聲和溫妮焦急的安撫,黛兒已經是很安靜聽話的孩子,但是還是因為在媽媽懷裏不舒服的姿勢掙紮起來,這哭聲在寂靜的林子裏傳的很遠,為身後的追兵提供了信號。
混沌的頭腦、帶着血味的喉嚨、只剩下機械動作的雙腿,一剎那,吉莉安眼前閃過離開森林時豁然亮開的白光,幾乎是同時,身後響起那幾乎近在咫尺的惡狠狠的斥責。
“站住!抓住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