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沒有錢了

第17章 沒有錢了

“這是從你們莊子裏跑出來的逃奴?”管事菲利普用一種十分新奇的眼神看着癱倒在地上的吉莉安母女。“她們怎麽會跑到這兒來呢?”

“沒錯。我要把她們抓回去,當着所有農奴的面狠狠的抽一頓,讓他們知道逃跑的下場。”追捕吉莉安的管事一邊喘着粗氣,一邊惡狠狠的瞪着吉莉安母女兩個。這已經是今年春天莊子裏跑出來的第五戶農奴。農奴再這樣逃下去,農莊裏所有的管事都要受到懲罰。

本來以為這兩個女人帶着這麽多東西,肯定比那些年輕力壯的男農奴好追,沒想到她們硬是跑出了整片林子,害得他現在兩腿酸痛的厲害。

溫妮在管事的注視下,小腿不由自主的劇烈抖動起來,脊背上掠過一陣陣的寒噤,一想到一會兒将要發生的事情,她就兩眼發黑,連擡起手臂擦汗的力氣都沒有了。

吉莉安比她好一點,但也同樣慌亂了一陣子,什麽也說不出來。直到菲利普開口說話,她好像突然驚醒似的,大聲反駁道:“我們不是他莊子裏的農奴,我們是領主大人的農奴!”

追捕她的管事當即發出一聲冷笑:“真是狡辯!你看看你們的樣子,帶着這麽多家當,從樹林那頭一直跑到這邊,誰敢說你不是逃奴?”

吉莉安沒有說話,只是面帶乞求的仰頭看着菲利普。她能不能拿得出證據證明自己是不是逃奴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菲利普願不願意認下她們。

菲利普的視線在母女二人身上停留了一陣,甚至還去看了看溫妮懷裏的黛兒,才不緊不慢的說道:“你怎麽證明她是你們的逃奴?我倒是覺得,她們明顯是我們農莊裏的人嘛。”

對面的管事被這樣颠倒黑白的話震驚了:“這還不明顯!我眼看着她們逃過來的,難道你見過這兩個女人嗎,你知道她們叫什麽名字嗎?”

菲利普:“哦,那你說,她們叫什麽名字?”

管事張了張嘴巴,什麽也沒說出來,意識到自己一時心急嘴快,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別說他不知道吉莉安的名字,就算是知道,看那個小姑娘鬼精靈的模樣,恐怕也不介意當場換個名字。

農莊裏更多的管事湊過來看熱鬧,在衆人的目光下,埃諾男爵的管事開始流出冷汗來。吉莉安咬死了自己就是領主農莊的農奴,她臉上又沒寫着自己主家的名字,埃諾男爵的管事要想拿出證據來,怎麽也得回自己的農莊一趟,把吉莉安一家的左鄰右舍喊來作證才行。

這個辦法浪費時間不說,較真到這個地步,萬一和領主這邊的管事起了沖突,那事情就大了。

兩個女農奴而已,還不必這麽大費周章。

追捕的管事無功而返,白跑一趟,帶着人悻悻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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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莉安和溫妮對視一眼,眼裏都是藏不住的驚喜。成功了,逃出農莊的第一步,雖然歷經波折,但是她們做到了!

接下來……接下來就要看這位善心的管事對她們的安排。

到這裏,雖然一切都順利的過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吉莉安在慶幸之餘,仍然覺得把自己的命運系在別人的一句話身上,這種感覺實在是讓人無比氣悶。

可又能怎麽樣呢,沒有別的路可走了,吉莉安勸說自己,應該懂得知足。

農莊裏确實有幾間空置的茅草屋,狹小簡陋,但是稍加修繕就能住進去,多了兩個農奴也不需要什麽繁瑣的手續,而且像這樣兩個女農奴,不出意外的話,自己是無法生活的,很快就會嫁到別人家去。到時候連劃給她們的茅草屋都會空出來。

就在母女兩個連連道謝并且重新背起自己的家當,準備走向新家時,管事菲利普看着這個剛才十分大膽的咬定自己是領主的農奴的女孩,突然出聲道:“現在有一份學徒的工作,在領主大人開設的工廠,包吃住,每天五個銅子,你願不願意做?”

吉莉安猛地站住了,五個銅子?!不久之前他們家才賣過糧食還債,一斤不脫殼的小麥是兩個銅子,做學徒既然是包吃住的,那麽這筆錢就能全部省下來給媽媽和黛兒,也就是說,只要她去做這個學徒,媽媽和黛兒無論如何都不會餓死了!

“真的嗎?女學徒也收嗎?”吉莉安兩眼簡直要放光。

菲利普笑了笑,就是女學徒才收。領主大人要給木工坊和造紙廠招學徒,讓管事們在附近幾個農莊裏挑選适齡的男女,男學徒倒是好招,一聽說每天五個銅子立刻就招滿了,難就難在女學徒上。

菲利普不知道造紙廠到底是怎麽運作的,但既然是造紙,應當做的是皮革匠的活,也就是說招的是木匠學徒和皮革匠學徒。家裏有适齡女兒的人家不知道女孩去學這個有什麽用,沒有人會請女木匠打家具和農具,也沒聽說哪個鞣革匠或者制革匠是女人。

既然學這樣一門手藝是沒用的,實際上的報酬也就只有五個銅子和包吃住了,但這個年紀的女孩已經可以幫家裏做許多家務,吃的也不多,離開家做工還要冒着許多風險。

人身安全上的、名聲上的、以及對于未知的恐懼……即使是農奴家的女兒,也有着不少顧慮。

女學徒一直招不滿,安珀又不肯把預留給女學徒的名額挪給男孩,最後只能預發半個月的薪水,報名的女孩這才多了點。

菲利普覺得像吉莉安這樣機靈的女孩,領主大人應該是會喜歡的,更何況吉莉安家這種情況,這一筆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盡管溫妮很是躊躇,拿不準要不要女兒去一個不熟悉的地方做工,吉莉安卻已經滿口答應,并且認為這是件天大的好事,簡直解了她們家的燃眉之急。

“可是……萬一……我是說如果……”溫妮一臉糾結。

“媽媽,”吉莉安幹脆地說,“就算我在外面出了事,我也不會自甘堕落去做妓.女的。”

溫妮被她吓了一跳。“你怎麽能這樣說!”

吉莉安無所謂的笑了笑,一想到她去做學徒,媽媽立刻就能拿到半個銀幣,忍不住哼起小調來。

今天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天,不過吉莉安覺得自己真是幸運極了,竟然運氣這麽好遇到一個像菲利普這樣好心的管事。

其實換了兩個月前,她還未必這麽幸運。現在農莊裏的管事們,已經被安珀篩了兩遍,作惡太多的管事有的被下獄,有的被絞死,剩下的管事裏比較兇惡、能管得住人的,又被安珀調到造紙廠那邊監工去了。

剩下來的,大多數都是像菲利普這樣,賣力的完成安珀吩咐下來的每一件事,而且性格更溫和的管事。

————

黑石城堡。

邁爾斯今天一整天都黑着臉,每個來他這裏支錢的人,都要面對着邁爾斯挂着兩個大黑眼圈的冷臉,然後小心翼翼的說出自己要領用的金額以及用途。

這時,領主大人最看重的管家邁爾斯就會目光炯炯的看過來,左眼寫着“你怎麽又來要錢?”右眼寫着“錢怎麽又花完了?”

不過只要手續合規,錢還是要得到的,畢竟這裏的每一筆支出,都有領主的授意。

撥一筆錢給學徒工、撥一筆錢完成造紙廠的收尾建造、還有工匠、仆人、管事的薪水、造紙廠第一次開工的費用……

算來算去,邁爾斯嘆了一口氣,敲響了最近散財無數的領主大人的書房門。

安珀正在和琳達說起其他貴族的農奴跑到自己農莊的事,這種事在往年可從來沒有發生過,今年卻出了好幾樁。而且問起這些農奴逃來的原因,他們中大多數人的答案竟然是,領主的農莊服役時有早飯吃。

而且根據這個僅有的條件,他們迅速推斷了一系列結論。

比如這裏的地租很有可能比其他貴族的莊園低、管事更和善、甚至土地也更肥沃也說不定,否則怎麽會有那麽多糧食給農奴吃?

總而言之,一個給農奴吃早飯的領主,會壞到哪裏去呢?

“逃來的農奴還不算多,否則其他貴族恐怕要聯合起來找您麻煩。”琳達想了想說道。

“沒錯,這還只是提供了一頓早飯的結果,”安珀點頭,“如果我減免地租呢?如果我付給農奴勞役費用呢?

那時候其他貴族要是想留住自己莊子裏的農奴,要麽提高農奴的待遇——至少不能和我的農莊差的太多,要麽把我幹掉,一切恢複原樣。”

“可是,”琳達不明白,“減免地租、付勞役費用,這對您也沒有好處。”

這話說的似乎沒錯,如果那一天到了,其他貴族估計也會百思不得其解,怎麽會有人放着到手的錢財和糧食不要,寧願丢在豬狗一樣卑賤的農奴身上,也要害得他們的利益一起被損壞。

一想到那些貴族會站在她的面前,痛斥她“你背叛了貴族階級!”安珀突然有點想笑。

“維持原來的規則,農奴就永遠是農奴,我不需要那麽多農奴,我需要的是戰士、學者、商人、工匠,要的是對未來有期待的人。”安珀一字一頓的說。

如果她只想守着翡翠領這塊地,那她什麽也不必改變。她已經是這塊土地的主人,可以理所當然的吸食着她領下子民的血肉。但安珀有很多想做的事,她想做的事越多,需要改變的就越多。翡翠領的人口不算多,農奴就占了總人口的一半還多,而且基本在安珀的直接控制之下,潛力巨大。

她很期待着,他們中的一些人,在條件成熟的情況下,會給自己帶來什麽樣的驚喜。

不過首先,得辦法讓他們吃飽才行。沒有營養支撐着的大腦,就像一條幹涸的河道,供養不了知識的游魚,長不出肌肉的胳膊,也不比一根木棒更難折斷。

琳達苦笑道:“那可要一大筆糧食,邁爾斯先生又要發愁了。”

她話音剛落,邁爾斯就進來了。

安珀和琳達對視一眼,眼神裏都是揶揄。

邁爾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您笑得這麽高興,有什麽好事發生嗎?”

安珀:“農奴的糧食還夠……”

邁爾斯立刻換上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表情,生硬的轉變話題:“我這裏倒是有好消息傳來。之前您向商隊購買的貨物,已經在送往翡翠領的路上了。”

一聽這話,安珀急切的身體前傾:“是我訂購的哪種貨物?純堿?土豆?紅薯?大豆還是玉米種子?”

邁爾斯根據安珀說出來的商品名一一對應的解釋:“根據商隊的消息,他們按照您的指示,這次來翡翠領帶上了大量從勞恩湖幹涸的湖床收集的灰白色礦石——可能是您提到的純堿。和您繪制的圖畫相似的叫做‘鬼怪蘋果’的植物——可能是土豆,以及成熟以後是黃色的豌豆——可能是大豆……”

聽到自己正在急缺的幾種東西在這個世界都存在,安珀頓時放松的靠在椅背上,由衷的感到慶幸,為了讓游戲的可玩性增加,《領主模拟器》裏的作物種類是很豐富的,只是有一部分處在沒有推廣和傳播的狀态。

托上任領主克利福德伯爵的福,有一個中等規模的商隊長期在翡翠領和帝國各地之間往來。

這個叫做銀橡樹的商隊號稱“什麽都買得到”,克利福德伯爵違規實驗室裏的那一堆奇怪的煉金材料和設備,就是銀橡樹商隊為他收集來的,至于商隊坑了克利福德伯爵多少個金奧雷,安珀暫時不願意去想。

這個商隊的到來也有好處,就比如安珀畫出了土豆的植株讓他們尋找,商隊裏一個見多識廣的藥劑師立刻說自己家就種植着這種花卉,因為觀賞價值不是很大,只保留在庭院的角落。

土豆這種植物,地面上的植株外表平平,地下的塊莖更醜陋,在現在的人看來,這種布滿瘤節和芽眼、顏色也是奇怪的深褐色的東西,絕對有毒。

而且也不是沒有人大着膽子嘗試着食用,結果的确因為未煮熟的土豆芽眼裏的龍葵素中毒了,這大大加深了對土豆的刻板印象,大家都管這種植物叫做“鬼怪蘋果”,現在只有一些藥劑師出于收藏研究的目的保留着土豆的植株。

如果土豆能盡快推廣種植,那麽翡翠領貧瘠的土地和可憐的糧食産量就有救了。安珀當即讓銀橡樹商隊為她收購需要的種子和礦石,尤其是土豆。

現在商隊正在返回翡翠領,派人傳來消息,也是為了提醒安珀,貨已經準備送來了,該把除去定金的大部分貨款準備好了。

安珀知道邁爾斯為何而來了。

她幹笑了兩聲,試探着問道:“我該不會……沒有錢了吧?”

邁爾斯語氣肯定:“您沒有錢了。”

“沒有錢了。”安珀幹巴巴的重複道。

————

在新住處才安頓了兩天,吉莉安就踏上了離開農莊做學徒工的路途。

好在和她一起的還有來自其他農莊的學徒工,都是和她年齡相仿的男孩女孩,極大地緩解了她的緊張和恐懼。他們被帶着來到了造紙廠,這裏不久之前還是一片荒地,如今已經建起了許多水車、房子和大池子。

這群手足無措的少男少女下了馬車,立刻有人迎了上來,登記确認他們的姓名和年齡。

就這麽一會兒,吉莉安已經聽見了三四個“珍妮”“愛德華”這樣的名字,而且記錄名字的管事竟然是個女人,這可真是稀奇!這樣看來工坊會招女學徒,也不是很奇怪了。

那個有着一頭漂亮的金紅色頭發的女管事一邊記錄一邊和旁邊高大的男管事竊竊私語,說着什麽“果然如此”“領主大人早就想到了”“方便管理”這樣的語句。

等所有的名字都登記好,并和農莊那邊遞來的名單比對過以後,那個女管事站到他們面前,開始講話。

她的聲音有點纖細,但是能讓人聽得很清楚:“我叫範妮,負責管理工坊除了教學和上工之外的雜務,你們平日裏遇到什麽問題可以來找我,一會兒帶你們參觀工坊的時候會介紹我的辦公室在哪。”

接着,叫做範妮的管事給他們每個人發了一個可以戴在脖子上的木牌,“上面的數字是你們的工號。我知道你們大部分人都不識字,沒關系,馬上就會學到。”

吉莉安拿起屬于自己的木牌一看,上面寫着一串符號:01010312。她就是範妮所說的不識字的人之一,所以看不懂這是什麽意思。

“不過為了方便,就算不認識,最好也盡快記住後面四個符號的模樣,因為你們也不是總把工牌帶在身上的。”

吉莉安立刻用手指摩挲着衣襟,默默畫着後面四個符號。有些學徒工一開始的态度是很散漫的,但是這裏的一切都很奇怪,讓他們有了一種微妙的陌生和緊張感,反倒下意識的按照要求做了。

緊接着,就是讓他們這些學徒工把随身帶的行李放在規定的地方,很多人都緊緊抱着那些單薄的行李,并不放心這唯一的財産離開自己的視線。吉莉安也不敢想象,自己這點可憐的、但對她來說稱得上極其珍貴的衣服和食物要是被偷了,她該那怎麽辦。

範妮只好告訴他們,把行李留下是為了做一些驅蟲的工作,這裏有人看守,行李不會丢失,而且每個人的行李都會放在标記的地方,上面記錄的數字和他們帶着的工牌是一樣的,完全不會混亂。如果不願意,那麽就視為放棄學徒工的工作,可以回家去了。

這話一說,大家才聽話的放下了行李。并且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的離開了這個房間。

接着被安排要做的事更是超出了他們的想象,竟然是洗澡。

很多人的反應比剛才還大。在他們看來,洗澡當然是要用冷水,只有夏天才能勉強洗一洗,其他的時候洗澡都會生病,嚴重點甚至要死人的。

吉莉安旁邊立即有一個小姑娘低聲哭泣起來,好像認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一樣。難怪給這麽高的工錢,原來是要他們來做這樣的事。

吉莉安的膽子大一點,她主動問道:“範妮管事,如果我們洗澡之後生病了,您會找人給我們治療嗎?”

範妮多看了這個臉頰上帶着一點紅棕色、一看就是經常做農活的女孩一眼。打消了她們的恐懼:“我們這裏用熱水洗澡,如果你不小心生病了,也會盡力醫治。”

熱水?吉莉安看了看身邊的學徒工們,他們這麽多的人,要燒多少的熱水,用多少的柴火?這位領主小姐果然是從富有的地方來的,做事這麽奢侈!

在帶着大家進澡堂之前,範妮随手指了指一邊的建築,“那裏是晾紙的暖房,一直燒着木柴保溫的,燒水也是順便的事,等你們正式開始做學徒的工作就知道了。”

進澡堂以後,還要檢查身上的毛發有沒有虱子,如果頭發裏有虱子,那麽就要剪短。

“你們是住在一起的,虱子會互相傳播,一個人有了到時候所有人都有。”管事範妮一咬牙,“我先剪頭發,你們看着。”

男女學徒工從這裏就分開了,這個房間只有女人能進,吉莉安隐隐猜測,男學徒那邊也是一樣的。

所以她們這間屋子裏的理發匠也是個女人,十分高大,而且面孔稱得上粗犷吓人,她聽了範妮的話,立刻說:“你又沒有虱子。”

看得出來,她也覺得範妮管事那一頭漂亮的長發剪掉十分可惜。

範妮也很不舍,但她已經決定要這麽做。這些學徒年紀不大,第一次離開家,遇到的又是從來沒聽說過的規矩,心裏有種本能的警惕,總覺得有人要害他們。範妮覺得自己如果不以身作則,那就沒法管束他們。

“剪吧。”她閉上眼睛。

這方法确實有效,女孩們都乖乖的剪了頭發。只留下差不多到肩膀的長度,還可以用布條綁起來,幹起活也不礙事。

緊接着,所有的女孩都拿到了一塊叫肥皂的灰色硬塊,說在身上搓洗以後更清潔幹淨。

女孩們脫掉了衣服,有的扭扭捏捏,有的倒是神态自若——在同性面前裸露身體還不是那麽難堪,因為這裏大多數人的家裏都只有一張床、一張被子,所有家庭成員都睡在一起。冬天的時候,連牲畜都要進屋禦寒。

浴室裏充斥着溫暖的水汽,而且竟然看不到水池,讓人不知道該怎麽洗澡。

身後傳來範妮的聲音:“領主大人說,浴池容易傳播疾病,所以我們這裏用淋浴。”

淋浴的成本也是很大的,安珀因此叫人做了專門的銅管、噴頭和水箱,而且至今不能實現自己調節水溫和控制閥門的功能,得派人在外面操作。

大多數學徒工都在心裏想着,領主的規矩可真是多!但是當溫熱的水流灑在身上時,都忍不住喟嘆出聲:“好舒服啊!”

吉莉安一邊使勁搓洗着自己,一邊好像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她順着聲音的方向望去,看到剛才聽到洗澡的消息就忍不住哭泣的那個姑娘,現在還不住的哽咽着。

“你怎麽了?”吉莉安關心的問道。總不會現在還在擔心洗澡以後會生病死掉吧。

那個女孩長得挺秀氣,淺褐色的眼睛因為蘊着一汪眼淚顯得格外水潤。她小聲的抽抽噎噎的說:“我、我害怕被送去做妓.女。”

她有這種想法,其實也不能說是莫名其妙。年輕的女孩出來做工是沒有什麽保障的,如果不是上了年紀或者生的五大三粗,女仆們就很容易受到主人的暴力對待,甚至還有可能被主家的男人們侵.犯。

如果不幸懷孕,主人不僅不會承認私生子,還會把女仆趕出家門,女仆就只能堕胎或者溺死剛出生的孩子。這樣壞了名聲的女仆,最後大多數都被迫做了妓.女。

這個叫哈塞娜的女孩,也不是因出于自己的意願來做女學徒的。一開始家裏人并不相信安珀放出來的招工條件,認為哈賽娜應該趁着還沒嫁出去多為家裏做點活。等聽說可以提前預支半個月的薪水時,他們就完全變了一副面孔,表現的十分積極,立刻為哈塞娜報了名,并且詢問能不能把薪水直接付給他們。

在從始至終都被安排來安排去的哈塞娜看來,就是家裏人收了一筆錢,然後就把她“賣掉”了。

等看到居然被安排來洗澡,哈塞娜心裏的恐懼就更濃烈了。如果不是……為什麽急着讓她清潔身體呢。

吉莉安雖然也猜不出領主想要做什麽,但她其實沒有這個擔心。

“男學徒也去洗澡了,而且我們的頭發都被剪了,變醜了。”吉莉安故意做了個鬼臉,配上她被打濕後貼在臉頰的短頭發,的确醜醜的。

哈塞娜确實被安慰到了。她停止了抽噎,這時又聽到門外傳來熱水剩下不多的催促聲,也來不及胡思亂想了,連忙加快了速度。

洗完澡以後,範妮并不急着帶大家出去,身上的水汽如果不幹的話,仍然是容易生病的。

眼下這些女孩子們穿着統一的工作服,正沉浸在喜悅裏,沒想到領主居然給他們發了一套新衣服!他們原來的舊衣服被收走清洗了,要過兩天才能還給他們。女孩子們絲毫沒有不情願,就算是拿舊衣服來換這一套嶄新的粗毛布衣服,也是值得的。

這件衣服也寬慰了哈塞娜,因為工作服穿上以後一點也不裸露,甚至可以說讓人感到可惜,因為這套衣服完全是浪費了布料,還讓穿上的人看起來毫無曲線可言。

借着這段等待的時間,範妮給大家講解了0-9這十個數字。并且讓大家知道了她們工牌上數字的意義。

女孩子們互相看着彼此工牌上的工號,許多數字都是一樣的,只有後面兩個有不同。

管事範妮說,前兩位01,代表她們是工坊第一年的學徒,第二個01,代表性別是女,後面的03,是學徒工的代號,至于最後兩位,比如吉莉安是12,代表她在本次招工名單上的第十二位。

這樣一解釋,這串號碼就有了其他的意思。女學徒們也似乎更好地理解了數字的意義。對于範妮來說,她也能輕松區分出同名的學徒了。

見大家都聽懂了,範妮又說:“現在的工號還不是最終的,沒有定下來你們到底要去木工坊還是造紙廠,那會再加兩位代表工廠的序號。”

她把自己的工牌翻開,露出上面的數字。

0101010202

女學徒們此時還不知道“靓號”的意思,但是這排數字無疑整齊的十分順眼。

範妮指着最前面的“01”說:“這是造紙廠的編號。”又指着倒數第二個“02”說:“這代表正式工,你們将來就要先從學徒工的‘03’變成正式工的‘02’。等我把你們帶出來,我可能會變成‘01’,那代表管理層。”

女學徒們都露出向往的神情,不安和恐慌都褪去了,只剩下“那真是好厲害”以及“原來學徒工還可以變成正式工”的念頭。

又聽到範妮說正式工的工資至少是每天十五個銅子,一年有将近五十個銀奧雷,女學徒眼裏的光芒陡然變得狂熱起來。

五十銀奧雷!

女學徒們交頭接耳起來,她們中人口比較多的家庭,一年到頭産出的糧食,換作錢幣差不多就是這個數,但其中有一半以地租或者各種稅的形式交了上去,剩下的糧食還要供一家人吃喝以及留作下一年的種子,到最後不過是将将夠吃。

如果能成為正式工,代表着她們擁有了養活全家人的能力,不,是兩個全家人!

女孩們胡亂用着計量單位,掩蓋不住對未來的憧憬,原本覺得學到的東西沒法用來謀生,只要按部就班的幹活,不至于被攆走就行,現在一個個都堅定了信心,要拿出最認真的态度學習,務必要賺到這份正式工的薪水。

————

造紙廠今天出産了第一批紙。

說起來,雖然造紙廠已經招募了一批學徒工,其實造紙的流程依然在摸索中,不過過了今天,至少能有針對性的做出一些改進了。

大腳安娜正在檢查每一批紙張。現在已經沒有人叫她“大腳安娜”了,工人們叫她“安娜女士”或者“安娜管事”。她毫無疑問是領主十分信任的人,因為只有她知道把破布條變成這種雪白的紙張的全過程。

而安娜也值得被領主信任,她對造紙的每個流程都熟悉,經常親自上手,而且做的比工人還好,工人們經常向她請教經驗。

此時的安娜管事卻十分緊張,因為她要向領主做報告。

一邊的範妮沖着她眨了眨左邊的眼睛,鼓勵她勇敢一點。兩個人如今已經是十分親密的朋友了。

安娜把幾個批次的紙張擺放在安珀面前:“首先是用亞麻織物為原料,一號紙用了雜色布,二號紙用的是挑選過的漂白布,很明顯,二號紙色澤更白,而且制造流程更短。”

安娜的報告很長,因為安珀教給她一種“控制變量法”,想弄清楚一個工序對最後的紙張的影響,就只改變這一個因素,所以出産的紙張批次很多。安娜在造紙廠的房間有兩面刷成了黑色,上面用粉筆密密麻麻寫滿了不同批次紙張的制作流程,其中的“變量”用醒目的标識标記出來。

安娜的識字成績因此突飛猛進,尤其是關于造紙的專業詞彙,書寫的十分熟練。

安珀一邊聽一邊翻看面前的紙張,在她的眼光裏,這些紙大部分都十分粗糙、偏厚偏薄都有,也有雜色,發黃發褐都很常見。

但這些都不是致命的缺陷,因為現在用的羊皮紙同樣顏色不夠白,而且成本高昂。如果一本書的制作需要上百張羊皮,那麽絕大多數人都不會有機會接觸到知識。

亞麻紙的産量和成本可以把羊皮紙按在地上打。

在安娜的實驗中,最好的紙張是用漂白過的亞麻舊布制作的,經過加過石灰的堿液的浸煮,再用黑麥粉、水和少量牛奶制成的“酸奶”對舊布進行酸化,再重複的沖洗、浸煮、酸化,這一套流程重複的次數越多,制成的紙張就越白皙。

然後就可以打漿了,用水力搗壓機和畜力的石磨将碎布變成紙漿,打好的紙漿有着牛奶那樣的色澤,又像融化的黃油那樣濃稠,最後才進入到了需要大量技術工人的工序。

定紙、壓紙、揭紙、曬紙、施膠,到了這個階段,工人的手藝對紙張産生的影響是巨大的。所以安娜親自上手,和工匠們一起研讨,務必保持手法的穩定,減少對最後成果的影響。

最麻煩的制作方法是用生亞麻,這是安珀特意囑咐要多進行實驗的造紙材料,亞麻舊布來源不穩定,翡翠領就這麽大,能産生的舊布數量有限,最終還是要回歸到用未處理的植物纖維作為原材料。

生亞麻做成紙漿有兩個處理方式,要麽是長達數個月的發酵——費時間,現在造紙廠密密麻麻的漚麻池裏,都是亞麻在發酵。

要麽用煮制法——費錢,相比于發酵法,産量和時間上都有優勢,但是人工、木柴、工具,都不是個小數目。

因為發酵法耗費時間太長,還沒來得及做出紙來,沒法參與這次的對照實驗。

但是這些因為批次不同而成色不一的紙張已經證明了造紙方法的可行性,趕在商隊到來之前解了安珀的燃眉之急。

接下來,造紙廠只需要繼續完善工藝流程,培養合格的工人,就能為她源源不斷的印錢,啊不,造紙了。

安珀欣慰的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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