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糟爛事兒
糟爛事兒
紀家本是餘州的富商,後來紀淩易的阿姐紀婉卿被當今官家瞧上,搖身一變成了貴人,紀婉卿的阿父也破例封了侯爵,自此紀家滿門扶搖直上成了皇家新貴。
官家對紀婉卿恩寵有加,為了給紀家長臉還特意賜了紀淩易一個虛銜-文修君。
雖無實權但畢竟是官家親賜,說出去還是很有面子的。
再加上紀家富甲一方,府中又私養府兵,在洛陽不論是勢力還是財力都不可小觑。
“諸位怎麽不說話?”紀淩易掃視衆人,“怎麽?不信?”他走到梁遷跟前,笑意更濃了些,“好,我說的你們不信,那勝慧先生親口說的你們總該信了吧?”
梁遷淡淡和紀淩易對視一眼,微微一笑沒有反駁。
紀淩易擡眸一笑,看向衆人:“你們看,勝慧先生都默認了。不過我說這話斷沒有貶低勝慧先生的意思,只是感慨往事無限唏噓罷了。”
人群中的年輕兒郎沒幾個敢惹紀淩易的,他們個個噤聲低着頭,心中暗暗為梁遷捏了把冷汗。
“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這個道理想來不難懂吧?”梁遷沉默良久突然開口,“官家賜你文修君的稱號,想來是希望你修文修心,難不成堂堂的文修君居然連這簡單的道理都不懂麽?”
這話是在暗諷紀淩易名不副實,是個不通文墨的酒囊飯袋。
衆人不敢造次,只偷偷瞥了紀淩易一眼。
紀淩易聽罷朝他陰鸷一笑,但那笑裏除了惱怒似乎還夾了些旁的意思。不論是何種意思,但絕對不是惱怒:“勝慧先生教訓的是。”
“不敢當。”梁遷不緊不慢回他一個笑,“不過就事論事而已。”
“哎?那人怎麽瞧着如此眼熟?”一人突然開了腔。
另一人趕緊接話:“那人不是平王世子司馬晟麽?不過仔細算算,世子殿下已有好幾年不曾回京都了,這回怎麽有空回來了?”
衆人驚訝的目光嗖嗖落在司馬晟的身上。
“不錯。”紀淩易接了話茬兒,“我一聽說世子殿下回了京都便趕緊差人給平王府下了帖子。”
剛才他從小厮口中已經得知了司馬晟前來赴宴的消息,所以面上并無過多的波動。
紀淩易笑吟吟看着不遠處的人,刻意提高了音調:“世子殿下大駕光臨,實在是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啊!!”
司馬晟面色不變,眼中也沒什麽笑意,只象征性點了點頭:“客氣。”
祿昌侯聞聲趕來,捋着文绉绉的花白胡子笑得自然慈祥:“原來是世子殿下大駕!實在是令敝府蓬荜生輝,蓬荜生輝啊!!”
司馬晟一向不喜官場上的曲意逢迎,同祿昌侯客套幾句就要走人。
“哎?”紀淩易在他身後忽然發出一聲疑問,“我怎麽記得當初給世子殿下遞去的賞花帖被殿下給回絕了?”他的目光在司馬晟和梁遷中間慢悠悠轉了一遭,“難不成是我記錯了?”
“文修君沒記錯,是我一時心血來潮想來看看祿昌侯爵府這百花争豔的奇景,也好給王府添置花種做個參考。”司馬晟提起眼皮看他一眼,“若是此舉唐突了文修君,那我這就走。”
“哎,殿下言重了。殿下能纡尊降貴來府上我和阿父高興還來不及,又何來的唐突之說啊?”紀淩易笑得一番情真意切,若不是司馬晟對他的脾性了如指掌,還真會被他的僞善給騙到。
“是是是!是這麽個道理。”年邁的祿昌侯笑出一臉的褶子,“可能是淩易用詞不當引得世子殿下誤會了,殿下千萬莫要多想啊!”
說着拉了紀淩易的袖子往前走了好幾步,再次解釋:“若是方才淩易有言語不周的地方,還情殿下看在老夫的面兒上不要和他計較啊!”
言語懇切,是個疼愛兒子的好父親。
也難怪,祿昌侯總共娶了三房夫人,三位夫人第一胎生的都是女公子,只有大房在祿昌侯年邁之際又替他生了個兒子。
因為是老來得子,祿昌侯對這個獨苗兒紀淩易是疼愛有加,已經有些溺愛了。
司馬晟不置可否點了點頭:“祿昌侯多慮了。”
祿昌侯一聽,七上八下的心才算是穩當下來,做了個請的動作:“賞花宴就要開始了,請世子先行落座吧。”
司馬晟客套一讓:“請。”
一場寒暄就此收場,衆人紛紛落座,賞花宴也擺開了席面。
梁遷邊上坐着笑面狐貍紀淩易,司馬晟則坐在梁遷對面,這座位安排要說不是人有意為之司馬晟絕對不信。
賞花吃席,衆人樂在其中。
司馬晟無心吃席,只悶頭喝酒,偶爾碰到前來寒暄的世家子弟就簡單敷衍兩句。
他看似對周遭的一切滿不在意,可黑黢黢的目光總是暗暗打量着對面的梁遷。
他的目光很暗,眉梢壓得很低,面上除了飲酒吃菜時偶爾挑起的弧度便再沒了旁的波動。
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冷。
院子裏點着半人高的燈籠,燈籠上畫着花鳥蟲魚。橙黃的燭光透過染了色的宣紙投射出來,在梁遷面上留下一道道或紅或粉的光影。
像是酒醉微醺的酡紅,又像是大病初愈的病人,不論是哪一種都給人一種朦胧易碎的美感。
仿佛下一刻這清浚的面容就是破裂潰散,一如司馬晟逝去的五年光景。
“阿晟,你在看什麽?”秦楚推了他一下,大口灌下一口醪糟,“好不容易見你一面,就瞧見你悶頭喝酒了,阿晟……”他醉眼一笑,“你不會是又在你惦記誰家的美嬌娘了吧?”
說完又覺得哪裏不對趕緊糾正:“不對不對,我阿父和你阿父都說好了,等你加官進爵就把你和秦央的親事給定下。”
秦楚是真醉了,說起話來斷斷續續的:“阿晟……小妹……小妹可是阿父的心頭肉,你……你可不敢有其他想頭啊……”
司馬晟看了秦楚一眼,面如桃花,眼神迷離,分明就是醉過了頭:“秦府是沒酒給你喝麽?喝這麽多,當心喝死。”
秦楚癡癡一笑,又灌下一盞酒。
司馬晟無奈搖頭,擡頭正對上梁遷投過來的目光。
清冷疏離,有些紮人。
難不成……方才秦楚的胡言亂語他都聽到了?
梁遷很快別開頭去。
紀淩易的目光不時往司馬晟的方向掃上一眼,确切來說掃的不是司馬晟而是他手中的酒盞。
少頃,他的目光滑落在秦楚面上,似是明白了什麽,有些懊惱地低下了頭。
席間,紀淩易對梁遷沒話找話說。梁遷雖不喜,卻也不好明着發火。
紀淩易端起酒盞三番兩次勸酒,梁遷照常推拒,一個不留神酒盞一歪灑在了自己腿上。
“哎呀!實在是抱歉啊!”
紀淩易捏着袖子就要去擦,袖子尚未觸及腿間,梁遷立即起身:“忽想起家中有事,先行一步,告辭。”
說完,也不等紀淩易回話自顧自離席。
紀淩易怔愣片刻,緊跟着追了出去。
司馬晟見狀,緩緩收緊拳頭,不過片刻默默離席,看起來并不想引人關注。
見司馬晟離席,白秉起身要跟着走。秦楚擡手擋在他胸前,醉醺醺道:“你們都走了,誰,誰陪我說話?你不能走,待會兒……還要……還要……送我回家。”
白秉:“……”這個大個兒還讓他送?自己又不是沒腿?
轉而又看了眼秦楚醉酒的模樣,雙眼被酒氣激得水光潋滟,眼角暈開大片的紅,偏他這人又生得唇紅齒白的,若是大半夜的自己回去,還真保不齊會不會遇上什麽糟爛事兒。
白秉眼梢一壓,不悅悶下一盞酒。
罷了罷了,算他倒黴!
梁府的馬車停在祿昌侯爵府外的拐角處,角落無光,更無月色。
若非細看,根本就瞧不清楚。
梁遷正欲上馬車,腕間一緊被人拽到了陰暗的牆角。
“誰?”
耳邊有人的呼吸聲欺壓過來,那人聲音不大卻滿含戲谑:“還能有誰?自然是我了。”
梁遷強自穩定心神,辨出了來人是誰,面冷如霜:“紀淩易?你做什麽?”
“不做什麽?”紀淩易在暗處低聲一笑,“就是想和你敘敘舊。”
“我沒功夫和你敘舊,松手。”梁遷冷臉甩手,面色中帶一絲蒼白,似是凍着了又像是吓着了。
可饒是如此,還是穩穩當當立在原地。
像根倔強的青竹。
“哎?別這麽絕情啊!”紀淩易厚着臉皮道,“自從五年前那件事以後,我給梁國公府遞的帖子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可你從沒來過一回。這次你能來我很開心,就想着和你多說幾句話以解相思……”
“住口!”梁遷沉聲冷斥,“我和你之間沒什麽好說的。”
“別這麽絕情啊!”紀淩易握在梁遷腕子上的手不松反收,“當年你和我怎麽也算是有過肌膚……”
“住口!”梁遷瞳仁中驀地爬上幾道血絲,“紀淩易,你住口!”
黑暗中,紀淩易得逞一笑:“讓我住口也可以,只要你從我一次……”
“休想!”梁遷一把将人推開,“五年前的事我們說過不再提起,若是将此事鬧大對你對我都沒好處,難道你忘了麽?”
“我沒忘啊!”紀淩易又要上前,“人前我不是沒提麽?只不過當着你的面提而已。”
梁遷腦中噩夢般的記憶寒潮般湧來,他難以自抑地摸上自己的脖子,仿佛那裏被人強行種下紅痕從未消失過。
他敏捷後退:“紀淩易!”梁遷這次是真動怒了,冷清無波的眸子裏翻起千層浪,血紅的顏色龍卷風般席卷整個眼眶,“勸你一句,別引火燒身,往日種種該要爛在肚子裏才是。”
紀淩易見他已然愠怒,不想繼續火上添油無奈之下收回了蠢蠢欲動的手,只戀戀不舍盯着梁遷:“算了算了,咱們來日方長。”
“提什麽?”司馬晟逆光走來,鷹隼般的眸子死死盯着紀淩易,“五年前你對他究竟做過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