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別離

別離

數年過去,墨神一反常态,仿佛無所忌憚般四處為禍三界,災禍肆意橫行。

每每此時,神女總是攜神輝降臨,将至邪神力盡數吸收。

而墨神總是在第一時刻撤離,兩神神力碰撞數次,卻無一次正面對決。

表面上,似乎墨神屢屢落敗,三界逐漸變得平靜祥和。

無人察覺,墨神的大半神力竟憑空消失在了世間。

而雲知歧只覺得,神女這段時間越發忙碌了起來。

這一日,雲知歧突然想要靠近神樹本體,近乎虔誠地看看他愛的神的真實模樣。

卻見永元并未在此處修煉,這與他往日作風頗有不同,尋到住處,卻發現他在雕刻些什麽。

“永元,你在做什麽?”

雲知歧剛想走近,卻見永元無比慌張地收起手裏的物什。

“沒什麽,一些不起眼的小物件。”他眼神閃躲,根本不敢看雲知歧。

或許兩人對視,雲知歧便會察覺到他忍不住流露出的嫉妒與憤恨。

“當真?”雲知歧心頭卻閃過不祥之感,眯起眼睛望着永元。

“自、自然。”永元對上他的視線,佯裝鎮定。

“那,這是何物?”雲知歧對墨神的氣息再熟悉不過,永元的身上,分明有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墨神力,他略施仙法,一顆黑色的琉璃珠從永元懷中飄出。

“永元,你到底想做什麽?”

永元徹底慌了,臉色慘白。

雲知歧卻像一頭餓狼,步步緊逼,永元私藏墨神力絕非有什麽好心思。

永元手中卻憑空出現了一把匕首,他用充滿怨恨的眼神望向雲知歧,仰頭大笑起來。

在神樹下修煉千日,他的修為早已精進許多。

不過一瞬,墨神的琉璃珠便重新落入他的手中,剛好嵌入匕首前端的圓形槽孔之中。

一瞬間,平平無奇的匕首便忽然光芒大作,黑色的氣息纏繞着它全身。

“在神女身邊如此長時間,修為竟然分寸不長。”

“廢物,就是廢物。”

“今日,便先殺了你。”

“來日,再殺了你最愛的人。”

雲知歧心下一驚,不明白那腼腆羞澀的小仙為何變成了如今這般癫狂的模樣。

他催動仙力燃起仙火,卻難以抵擋節節敗退。

眼見就要被永元的仙力打中,卻見一人揮了揮衣袖,永元便如斷線的風筝一般飛了出去。

榆晚神女。

永元以為今日便要被神女誅殺在此,可她只是充滿悲憫地望了他一眼,便帶着雲知歧不知去往了何處。

“阿榆,這是哪裏?”雲知歧望着眼前的景象,溫柔問道。

縱使眼前黑氣縱橫缭繞,一股股毀天滅地的威壓激蕩開來,他牽着她的手,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怕。

“這是,神樹體內。”

榆晚心中嘆了一口,這一日,終究還是要來了。

“這?!”神樹體內為何會是這般模樣,難道不應該是神力充盈、澄澈萬分麽?

雲知歧滿臉不可思議地望着眼前人,可她仍如初見那般聖潔美麗。

“阿歧,你可還記得我曾贈你的無極盤?”

“陰陽相生相克,如今我動了滅神之心,自身也會遭到同等的反噬。”

雲知歧心下發緊,說話都有些艱澀:“所以,你便盡數将這神力困于神樹體內……”

榆晚溫柔地回望着他,眼神中充滿無限眷戀。

“墨神早已察覺我的心思,這才會教唆永元與你我為敵。”

像是回應她一般,神樹體內的墨神力越發狂虐,若非榆晚有神力護體,恐怕兩人都要被生生撕碎。

“墨神本就是世間邪惡欲念所化,如今我吸收了他的大半神力,他的意識已被我困在神樹境內最深之處。”

雲知歧的手上還牢牢握着那把匕首,如今血肉被神力侵蝕,早已鮮血橫流。

可他卻仿佛沒有感受到一般,榆晚想要觸碰,卻被他飛快地躲開。

“阿榆……你想做什麽?”雲知歧的聲音都在顫抖,他渴求地看着她,希望她永遠不要說出那個答案。

可話音未落,他便感覺身體內百蟻噬心,經脈內兩神之內不斷沖擊對抗,本已殘破不堪的靈根因為方才動用仙力又被撕扯開來。

他額角青筋凸起,卻仍不肯放開手中的匕首。

若是交給榆晚,必定會害的她因接觸墨神力又多一分痛苦。

臉上忽然有溫熱的觸感,是榆晚在輕撫他的臉。

她眼眶中含着淚,卻笑着對他說:“阿歧,你忍一下,今後,你不會再疼了。”

“你要做什麽,阿榆。”雲知歧慌亂極了,抓着她的手不敢松開。

他瘋狂搖着頭,眼睛通紅,“阿榆,不要,求求你,阿歧不怕疼。”

有一滴淚滑落眼角,榆晚卻像往常一般摸了摸他的頭發。

“謝謝你,讓我體驗了如此多的世間美好。”

“阿歧,再見。”

看着雲知歧陷入了昏迷之中,榆晚施法,将他送出了神樹體內。

榆晚打碎了琉璃珠,那抹逃離在外的墨神力也被盡數困于神樹之內。

無人知道,将神力抽離神樹後,神樹本身亦可作為這世上最為強大的容器。

無極盤中,陰陽兩分,似無解之法。

唯有将整個容器化為齑粉,使一切歸于虛無。

神樹之力要略強于墨神力,榆晚将一部分神力分離出來,通過神樹撒向世間,如此,便可确保神樹消失後,世間不會陷入混沌。

即使沒有了神樹庇佑,三界輪回,大道已始,萬物有靈。

如此,她便可放心地走了。

“墨神,你我暗自相較了數十萬年,如今,也可做個了結了。”

無人看見,神樹之境中,榆晚的神力像是不要命地沖墨神力沖去,有神樹作容器,神力根本無法轉移。

不過一瞬,神力便相互抵消,散為虛無。

“榆晚,你真的瘋了!”墨神面容扭曲,憤怒到了極點,聲嘶力竭地喊道。

“如此,我便可護蒼生,”榆晚卻不似他那般如此激憤,她神色平靜,仿佛在靜靜地接受着自己的命運,“亦可護他。”

話音消散,她奮力一擊,整個神樹之境開始坍塌。

終于,世界安靜了下來,只是這世間,再也沒有榆晚神女。

神樹也已變成了一棵普通的樹,根脈俱斷,萬葉凋零,唯有樹身仍然僵硬筆直地插入雲霄之中。

方才榆晚神女撒向世間的神力,化為了甘霖,最後一次灌溉着三界。

一抹最為精純的神力落入雲知歧體中,徹底吞滅了墨神力,又溫柔地修複着他的靈根,游走于他的經脈之中,最終與他融為一體。

這一次,雲知歧再也不用忌憚任何人,徹底化作了一團神火,肆意張揚地燃燒着。

最終,他從九天雲霄墜落東海,陷入了萬年沉睡之中。

餘晚的神識并沒有随着榆晚神女的身隕而消散,仍然游蕩于這個世界之中。

不知何時,早已淚流滿面。

原來,神火并非天生。

原來,貴為神女亦不得從容。

神女慈悲,将一滴神力精粹贈與了永元,助他成為了神鲲。

他終于成為了自己想成為的模樣,不必再日日勤奮修煉,或嫉妒他人天賦異禀。

可是他日日陷入了惶恐與自責之中。

雖然他不知神女隕落的原因,可神女不過初誕數年,若那日他沒有答應墨神,沒有拿出匕首,或許神女便不會這麽快……

是他用世間最為卑劣的心思揣度神女,是他被嫉妒之心蒙蔽了雙眼。

神女允他在樹旁修煉已然是破例,在隕落前仍不忘助他成神。神女如此待他,他卻以德報怨,他又有何臉面成神?

餘晚看着他将自己的修為盡數抽離,與神女一般流灑天地,助大道輪轉、星辰歸位。最終化為了天地中無數的靈氣,使得萬物複蘇,三界靈氣充沛。

而他自己,在忏悔與內疚之中化為了巨大的神鲲,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之中。

這便是,永元秘境的由來。

餘晚眼角微潤,感慨萬千。

眼前場景變幻,仿佛又回到了神樹并未隕落的日子。

觀雲臺上能看到雲海翻湧,霞光璀璨。

只是石桌旁的人再也不是那個愛笑的少女和一身紅衣如火的少年,而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

是永元,只是早已不複當年的模樣。

“神女,我終于等到您了。”他眼角微紅,激動萬分。

餘晚發現自己又恢複了自由,可以操縱自己的身體。

她望着眼前微微顫抖的老者,內心隐隐有情感波動,卻又全部被封印了起來,只餘下淡淡的嘆息和感慨。

她猜到榆晚神女恐怕與她存在某種關聯,可她無法欺騙自己,在幻境中,她不過是一個看客。

即便這幻境真切無比,即便她能看到神女眼中的世界,卻遠遠無法感同身受。

仿佛有什麽在禁锢着她,時時提醒她莫要在陳年往事中沉淪。

她像是從一個悠長的夢中醒來,她想起天丹宗上可愛的師弟師妹,想起師尊未離開時的慈愛面容,想起那個立于礁石之上的灼灼少年。

想起那一聲聲清脆的“師姐”,她的家不是萬裏之高的雲端,而是那個甚至略顯荒蕪的山頭。

“神尊,我并非當初的榆晚神女。”

永元嘆了一口氣,知道強求不得,此女不過是有神女的一縷神魄罷了。

神女的神魄能夠保存下來,已然是萬幸。

她不願接受神女的過往,承擔神女的使命,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之前老朽曾說,想要一樣東西,你可記得?”

餘晚神色一凜,“自然記得。”

“老朽想知道,當年神女,究竟是為何而隕落。”

明明那把匕首被提早發現,根本沒有刺入神樹之身。

可難道真的是因為那顆琉璃珠麽……他惴惴不安,神色有幾分緊張。

“您自己看不到麽?”餘晚有些疑惑,這個幻境不是永元真神自己創造的嗎?

“神樹之境中的事情,只有你能看到。”永元的眼中充滿哀傷,這件事情困擾了他數萬年之久。

乃至于竟然在生前生出了執念,執念化為了獨立的存在,在此盤旋不肯離去。

數萬年過去,終于等來了餘晚。

餘晚知道他飽受愧疚與不安,還是選擇将幻境中所見所聞如實告知。

“多謝。”永元鄭重道。

“神尊已知并非是您害死了神女,而是神女自己的選擇,您将全身修為散于天地,”餘晚問道,“您可後悔?”

永元卻笑了,“神女大義,永元敬佩萬分。這修為本就來源于神女,如此全當是報恩。”

“追随神女,是永元這輩子做過,最正确的事情。”

“神女,願您此生自在逍遙,所愛皆所得。”

“再見了。”

永元最後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消散在了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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