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狼王
狼王
狼王自然看出了餘晚的戒備,可狼族向來光明磊落,并不屑于那些掩藏隐瞞的伎倆。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
沒想到狼王是這種反應,他的眼神望向門口,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
低沉而充滿了故事感的聲音,把他深藏心底許久許久的故事對着這幾個陌生的人類修士娓娓道來。
“七百年前,我還是只是一只銀狼幼崽,那時候,北洲和其他三洲尚能互通,而人類修士大部分對妖族也甚為友善。”
“銀狼王族有着出門歷練的慣例,不過這應當是小狼崽滿一百歲時的事情了。”
“那時候我才五十歲,尚未覺醒血脈傳承,襲得化形之術。”
“我的兄長尚且滿一百歲,已經能化成一個人類小孩的模樣了。那天,當時的狼王将他送上遠去中洲的船只,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我央求着兄長悄悄帶上我,于是我混進一堆雜物裏上了船。”
“中洲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熱鬧與繁華,但也還要危險。”
“許是血統的原因,妖怪化形總是分外好看,更何況是銀狼王族血脈。兄長的盤纏不知為何被人偷走,于是他只好抱着我開始流浪。即便我們的身上髒兮兮的,也仍然掩蓋不住兄長上乘的容貌。”
“可沒有實力的美貌,是一種惡毒的詛咒。”狼王嘆了口氣,眼神裏有幾分沉痛。
餘晚預感這個故事或許并沒有那麽美好。
“有一日,一個人類修士告訴兄長,有一份工作能保他吃穿不愁,榮華富貴不盡,兄長很警覺,當即就拒絕了,可是換來的是一頓棍棒和麻袋。”
“我尚且記得那個修士說:‘不過是個妖怪乞丐罷了,不嫌你下賤就不錯了,還敢拒絕。’”狼王語氣平淡,但不難想象那時的他有多麽氣憤。
“兄長為了避免我被殺戮或挨打,便把我緊緊護在懷裏。如今我還能回想起他的鮮血滴在我的身上,還有無比顫抖的胸膛。”
“我的父王這樣教導我們,要與人族和平共處,切莫在外多生事端。除非迫不得已,不可幻化原身。于是我的兄長便這樣生生扛下來一頓毒打。”
“後來,我們被帶到了‘妖戲館’,這裏并非給妖嬉戲,而是,把妖族囚禁起來給那些靈力高深的修士們玩弄。”
“這裏什麽黑暗的事情都有,我的兄長被賣給了一個玷污他清白之地。”
“‘哪裏來的髒狗,快滾。’有人這樣罵我。我那時因為饑餓而瘦得皮包骨頭,身上沾滿了灰塵和污泥,是以有人把我認成了髒狗,人族甚至以為我身上會攜帶瘟疫而對我避之不及。即便是扔到最下賤的鬥獸場,也沒有任何的看點。”
“我拼了命地跑出來,卻不小心在門外撞到了一個年輕修士的腿。我本以為他會像其他修士一般對我橫加淩辱,可是他竟然對我微笑了一下。”
“他并不打算與我多做計較,轉身便想要離開。可是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我咬住了他的褲腳,把他拼命往妖戲館中拖。”
“我要救我的兄長,我當時便只有這一個想法。”
“那年輕修士顯然愣了一下,可是還是跟着我進了妖戲館。我們見到兄長時,他正因為不服‘管教’而被用馴妖鞭狠狠抽打,那時候他的身上早已血肉模糊、鮮血直流。”
“我發出了無數聲的嗚咽,那個修士摸了摸我,我知道他聽懂了。”
“‘這個妖奴多少錢,我買下了。’他的聲音是如此清脆利落。那人獅子大開口便要一千靈石,修士把一瓶不知是什麽東西扔給了他,換下了我的兄長。”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一名小有名氣的丹修,那一瓶是他花費了數個月煉制出來的六品好丹。”
狼王突然對着餘晚笑道:“小友可知,他是哪個宗門的弟子?”
餘晚并不回答,但心裏已然有了答案。
狼王的眼神落在了他們衣袍領口處天丹宗的刺繡上,神情帶着幾分眷戀和懷念。
“天丹宗,那時候真是輝煌至極的門派啊。”
“那修士好心地收留了我們,将我們帶回了天丹宗。在好丹藥的治療下,我兄長的傷也養好了。于是他問兄長,可想随着他休息丹術。可惜我兄長丹術天賦實在有限,連最基礎的成丹都不會,讓他着實頭疼了許久。”
“奧,對了,那位修士名為何山岳。”說起故人的名字是,看得出來狼王的懷念之情。
君子山岳定,這位天丹宗的前輩定然是個善良明朗的人。
“那段時間,恐怕是我整個生命中最為輕松快活的日子了。”
“天丹宗弟子對妖族甚是友好,對我們兄弟倆也從來不曾苛待。”
“如此這般我們在天丹宗過了三十年,這三十年裏山岳帶着我們煉丹和外出歷練,一直都将我們保護得很好。可是不知為何,越來越多的人類修士開始仇視妖族,漸漸的山岳也不再出門。”
“‘是他們不了解妖族。’山岳常常如此說道。也不知是誰掀起的這股風,逐漸地也刮到了天丹宗,大部分的弟子誓死捍衛着人妖平等,可也有一些開始鼓吹妖族禍患論。直到那時,天丹宗或許都是唯一一個仍然保護妖族的宗門。”
“終于,天丹宗的長老們作出了這樣的決定——将天丹宗內所有的妖族都送回妖族的聚居地,北洲。”
“就在登船那天,狂風大作,電閃雷鳴,無數修士從四面八方而來,勢必要剿滅中洲所有的妖怪——而天丹宗是最為首要的戰場。”
“山岳拼了命地把我和兄長送上靈船,自己獨自轉身面對無數的攻擊,就在哪一刻,兄長跳了出去。”
“我在漸行漸遠的船只裏只能看到,他以一頭銀狼的巨大身軀,擋在了山岳的身前。”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兄長和山岳,而最後進入北洲的妖族告訴我——”狼王的眼眸裏是無盡的悲傷,令人為之動容。
“天丹宗死去了不少弟子,還有一匹通體銀色的狼用自己的身軀,蓋住了一位年輕的修士,以免他的屍骸受風吹雨淋之苦。”
狼王略顯平淡的語氣下,難以想象掩藏着怎樣的巨大傷痛。
“我那時就想,若是妖族也會這些術法,或許便不會如此死傷慘重了。妖族之間,憑借的是血脈和暴力,而人族的智慧使他們擁有一套完整的修煉功法。”
“你們是天丹宗弟子,是以我不會殺你們。相反,我希望你們能夠從我們妖族中,挑選出合适的妖傳授功法,使妖族多一分自保的能力,若是你們願意,我們将不勝感激。”
狼王道出了他的目的和用心,令大家十分意外。
妖族修習人族法術,或許數十個不出其一,可狼王的态度無比誠懇。
“此事我們得商議一下。”餘晚并不是莽撞之人,即便已經被打動,也仍需要細細思考其中的細節利弊。
可下一秒,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狼王和小尤眼睜睜地看着餘晚等人消失在原地,仿佛憑空蒸發了一樣。小尤尚且年輕,他眼神中充滿了驚愕。
“父親,這是怎麽回事?明明他們戴上了雪狼須,可如今現在完全沒有他們的氣味了。”
狼王嘆了口氣,坐在王座上的身形也有了幾分佝偻。
“他們是這數百年來我見過為數幾個進入北洲的修士,來去自有定數,不必強求。”
他沒有告訴餘晚等人的是,由于慘遭屠戮,雪狼族的子嗣越來越稀少,而資源的匮乏使得妖族進階更加緩慢。部族之間的沖突也慢慢激烈起來。
更可怕的是,聽說極北之地的許多妖族不知從何處襲得了人類術法,實力強悍到令其他妖族恐懼。這些作亂的妖族,被稱之為“讙”。
小尤是這百年來雪狼族實力最強的王族血脈,可即便如此,他也不過一百餘歲,要再過五十年方能成年。
可是狼王自己不知道,還能否護得住雪狼嶺如此長久的時間。
至少在小尤成長起來之前,他不能倒下,更要去找出路。
為首的那個小姑娘周身靈力純粹濃郁,修為不低,且應是劍丹雙修。而那個站在她身後的少年,修為高深到連他也看不出來到了何種境地。
或許他們便是雪狼族,甚至是妖族的希望。
卻說這邊,餘晚和師弟師妹們也眼睜睜地看着周圍物轉星移,忽然就變了樣。
哪裏還有什麽狼王和雪狼嶺,不遠處是一片修真界最為常見的集市,道路兩旁有許多往來的修士,周圍的溫度竟也高了許多。
“我們回到了中洲。”餘晚作出了如是結論。
“真奇怪。”衆人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雲知歧的懷裏突然空了,他沉聲道:“一碗不見了。”
“火光獸沒有和我們一起出來?!”安子依大叫道,這一路上大家都已經習慣了那個愛吃愛睡毛茸茸紅彤彤的小家夥了。
雲知歧點了點頭。
“師姐,我們為什麽會去北洲,又是為什麽會回來?火光獸又為什麽不見了?這一切都太奇怪了。”安子依問道,臉上是濃濃的不解。
大家都開始回憶起靠近和進入凝冰城的過程,除了那個賣符箓的高等妖族,似乎并沒有什麽異常。
等等,符箓?
“是妖族的符箓。”雲知歧對餘晚道,大家也都紛紛想到了這一點。
那時二師弟顧久塵放在衣袖裏的符箓無故燒了起來,于是他們便見到了銀狼小尤。
“道友,您可見過這種符箓?”餘晚随機問了一個經過的修士,對方搖了搖頭,“沒見過。”
“師姐!師姐!”安子依突然激動地叫起來。
“這符箓竟然是雙層的。”她小聲地指着它道,“你看,這表面上紅色朱砂所畫為普通的取暖符箓紋樣,可這下面,不知是用什麽隐形的東西勾勒出了另一種紋樣。”
說罷,安子依閉上眼睛,用手指感受着它的紋路,在符紙上慢慢勾勒出來。
紅色朱砂所繪紋路被震碎,而下面那一層泛起了瑩瑩白光。
大家趕忙緊緊挨在一起,因為——
又開始燃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