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呼出的氣冷凝成白霧散在空中,趕忙捂住嘴,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卻瞪得更大,不安地四處亂轉。
忽然,那白乎乎、毛茸茸的長耳朵差點就支棱起來,雙手又去死命摁住耳朵。
腳步聲近了。
“那妖孽跑哪去了?”
“還真是只兔子!”
可惡,當初仙門收徒時,說了報名者身份不限,都是靠着自學禦劍術,在一次次的墜落中遍體鱗傷進來的,怎麽發現她是兔精就不成了?!
她從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只因家族勢弱,常年受灰狼族欺壓,她只想跟着仙人學了本事,護阿爹阿娘周全。這也不行麽?
那邊人大叫:“在這!”
她抱着頭連忙躲藏,大氣也不敢出,卻能感覺到心髒撞擊胸腔的疼痛。
“糯糯。”
一個與那些兇神惡煞全然不同的聲音響起來。
“糯糯別怕。”
猶如三月暖陽,不灼人,也不寒冷,恰到好處的溫柔。
白諾諾瑟縮了一下,顫巍巍仰起頭,原來已經憋不住,眼角泛起淚花,酸澀得眼眶也紅了。
喚她的,是個令她無比心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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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是站在彌彌山孤拔險峻的山頂,将萬頃雲濤踩在腳下,他天青色的衣袂如浪漫卷,仙人之姿,卻在回頭看她時,流露出一抹比那雲絮還要柔軟的笑意。
只要見着了他,她那顆戰栗的心便會安頓下來。
……
鼻尖一點冰涼。
白諾諾猛一哆嗦,睜開了眼。
入眼所見,是霧蒙蒙的天,凜朔峰半山腰那寬闊的廣場上人頭攢動。
怎麽又做夢了。
白諾諾坐在迎魔臺的副位,向下望去,到場的人數衆多,卻并不混亂,規規矩矩分成兩股,中間空出一條寬寬的道路,只為等待魔主的到來。
自一個時辰前他們就在這裏了,等的時間有點長,白諾諾不小心睡着了,眨巴眨巴眼睛,回過神,便聽到有人高呼一聲:
“魔主歸來!”
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白諾諾的睡意一掃而空,立刻站起來張望,由于動作過大,頭上那柄鎏金小釵的紅豆穗子打了個轉兒,晃晃悠悠懸在細致挽起的辮子上。
與此同時,迎魔臺下成百上千的魔修齊齊下跪,異口同聲道:“恭迎魔主凱旋!恭迎魔主凱旋!”
濃雲遮蔽處,忽地破開一道紫霞,猶如天裂,只見那裂縫越來越大,隐約便能見到那龍飛鳳舞大書“羽”字的旌纛在風雪中獵獵翻滾。
紫紅的雲彩化作魔将身上堅硬威風的铠甲,扛着巨闕劍、鬼頭刀,或身上挂着神臂弓,他們每一個都高大健壯,集結成群時更是讓人望而生畏。然而就是在這樣一群猛将的正中,立着一個高挑纖瘦的身影。
他頭戴騰龍過野銀絲冠,身披銀紫大氅,厚實的翎毛圍托起那張俊朗的臉,面頰白皙如羊脂玉,額前的劉海兩邊長中間短,兩邊的絲絲縷縷垂落到下颌,中間的對半分開向向內彎折成弧,讓劉海末端堪堪擋住鋒利的雙眉,風一吹便搖搖曳曳。
除了那雙眼睛透露出的孤傲,周身氣質反而更像是豪富人家驕縱出的貴公子。然而正是這一位,衆魔修尊他一聲魔主。三界內外,也很少有人對着名頭不拜服的。
白諾諾不自覺攥緊了身上白底繡迎春花的披風,擡着頭、抻長了脖子,就為了能早一點見到他,那張她在夢裏一再重逢的臉。
魔主的軍隊逐漸靠近,紫雲在他們腳下翻湧,在落到廣場之後,漸漸消弭。
白諾諾再等不及,從高臺上飛跑下來,帶動披風如狼翻滾,頭上的紅豆釵又轉了好幾轉,在她微微俯身作揖時将将停歇。
少女嗓音清脆婉轉,帶着能掐出水的甜味兒喚了一聲:“恭迎魔主凱旋!”語氣裏是難掩的激動和興奮。
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擡起來,含情脈脈望過去,剛好那身披銀紫大氅的少年從她面前走過,冷着一雙丹鳳眼目不斜視,仿佛沒見到她一般略過去了。
帶起她鬓角幾絲柔柔的碎發。
霎時間,歡呼的人群停滞了一秒,随即才繼續高呼起來:“恭迎魔主凱旋!恭迎魔主凱旋!”
白諾諾同樣只是愣了一瞬,便再次揚起笑臉,仿佛對此習以為常,她轉身跟上去,回到了座位。
她在意的,僅有那張臉而已,看到便是賺到!
魔将在廣場集結完畢,便開始向山頂上的岳顯殿進發,一路上享受魔界的歡呼和追捧,分外風光。
然而此刻的魔主卻顯半點笑容沒有,更是對身旁跟着的年輕夫人睜眼都沒瞧過,就連她拿出自己親手制成的戒子囊時,他也只是接過去,然後随意揣進了袖口。
“不是讓你別來嗎?”
“你還在氣我呀?”白諾諾抿唇,小心翼翼觑着他,“不是都送了你我親手做的戒子囊了麽?”
魔主擰起眉頭,“此處又無仙門敵手,用不上你來撐門面,別在這裏礙事!”
是了,白諾諾出身仙門,當初是她自己死纏爛打要嫁給他,不怕自己名譽受損,魔主要娶她,也是因為有一個願意委身自己的仙門弟子,能氣一氣那些仙門修士。
現在他凱旋而歸,跟來的都是魔界的随從,自然是不需要她的。
于是白諾諾只得回去,和那群喜氣洋洋的人岔開路,在一片越來越大的風雪中,獨自回到了寝殿。
*
繞過凜朔峰的正殿,岳顯殿,沿着玉石臺階一路向下、向山後走,很快就能看見那由金色琉璃瓦鋪蓋成的精致屋頂。
白諾諾垂着頭走到門前,深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臉,強行擠出燦爛的笑顏,再推開那扇黎山寶木制成的大門。
小院靜悄悄的,一株相思樹枝丫舒展,光禿禿立在一側,下面是她和妹妹白團團一同堆的雪人,後面還跟了一串只有拳頭大小的雪兔子。
進門發現白團團不在,白諾諾有些奇怪,明明她在離開的時候白團團還在這裏,怎麽現下沒了動靜?
“白團團?”白諾諾跨過門檻,“咯吱咯吱”踩着積雪轉了一圈。
“快出來?”
“不然白菜打鹵面就只歸我吃咯!”
“砰!”
雕花木窗一下打開,從裏面飛速閃出一團白絨絨的小球,落到地上一下變成個小臉渾圓的胖娃娃,帶着絨毛兔爺帽子,腳上只套着一只兔子搗藥紋繡花鞋,另一只早在她飛出窗戶的那一刻甩了出去,豎着戳進了雪地裏。
“不行!”小娃娃張嘴大叫,門牙缺了一顆,但着急是真着急,朝着姐姐跑過來,在雪地脫出長痕,“白菜打鹵面得有團團一份!”
“那可不,怎麽能少了我家團團的?”
白團團這才咧開嘴笑起來,然後陡然收起笑容,探頭探腦地向門外張望:“咦?怎麽只有姐姐回來?姐夫去了哪裏?”
白諾諾有些支吾道:“姐夫……先去了岳顯殿,沒關系呀,我們……”
話沒說完,白團團便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松了口氣:“吓死我了,我剛才還以為姐夫來了,到處找地方躲呢。”
白諾諾見白團團松了口氣,反倒也沒那麽郁郁了,幫她把鞋子撿回來,“誰要吃白菜打鹵面?”
果然白團團一蹦三尺高,“我!我要吃!”
這院子雖然不比魔界那些宏偉的建築氣派,但是生活氣息濃郁,讓人一踏進來就情不自禁放松。南面有一間廚房,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裏面什麽都系都有,白諾諾熟練地洗菜、燒火,不久便滿院飄香。
白團團和着大白菜梆子猛吸了一大口面,再塞一根紅透了的小米辣,滿足地舒一口氣。仰起頭,見自己的姐姐盯着碗發呆,又耷拉下耳朵:“姐姐明明那麽愛笑,如今總也不高興,不如咱們還是一起回阿爹阿娘那裏吧,和姐夫在一起多無——”
話音未落,白團團就張着嘴不出聲了。
白諾諾覺得有些奇怪,擡起頭來看她,發現她維持着挑面的姿勢,呆坐原地,一雙粉紅的眼珠木然聚焦在她身後。
她一回頭。
羽玄換了身朱紅底滾金麒麟紋長袍站在她身後不遠處,正似笑非笑地盯着白團團。
空氣凝滞了幾秒,被一聲“噗!”打破。
白團團尚且年幼,修煉不穩,稍微一吓就變回原形,成了一只大白兔。她慌不擇路,跳下椅子撒腿就往門外蹿,被羽玄俯身一抄就拎着後脖頸子吊在半空中。
“夫君!”白諾諾摹地站起來,身後的椅子向後磋了一下,“你怎麽來了?!”
“這是本座的寝殿,為什麽不能來?”羽玄冷眼瞥她。
“嗚嗚……姐姐救命!”白團團眼睛包了一包淚,兩條白絨絨的兔子腿來回踢騰。
羽玄眸光森森,“本座的黴頭也敢觸?膽子夠大的。剛才的話若是再讓本座聽見第二遍,就扒了你的皮做麻辣兔頭!”
白團團被唬得尖叫一聲,奮力在半空中要把自己團成一團,可就是做不到,反複的嘗試倒讓她像是在奮力掙紮。
白諾諾焦急道:“夫君,你快放下她,團團還小,這麽說她會當真的!”
“當真又如何?”羽玄垂眼看向雙爪抱頭的白團團,冷飕飕道:“要和離,本作倒是不介意,先問問你姐姐舍不舍得吧。”将她扔出門外,白團團手腳敏捷,一落地便飛奔出去,再見不着影了。
不過白諾諾并不擔心她的安危。整個凜朔峰都知道他們的教主夫人是兔妖,而她的妹妹幾乎天天來山頂找教主夫人玩耍,因此沒誰敢在這裏為難一只兔子。
白諾諾坐回到原位,“宴會結束了嗎?”
“嗯。”羽玄懶洋洋應了一聲,坐到白諾諾那側的桌邊,看到桌子上只有兩碗生辰面并一碟小米辣後,找事般地再次豎起眉毛,“你們怎的先吃開了?”
這脾氣來得屬實有些沒道理了,誰能想到他會突然結束宴會,這個時間回來?
白諾諾趕忙幫他盛一碗,“幫你備上了,只是不知道你何時回來,就沒端上來。”說完便坐會去,捧着臉欣賞那多日不見的臉,臉上的笑容愈發難以收斂。
除了發型不對之外,無論是眉眼、鼻梁,還是嘴唇的形狀厚度,都和那人如出一轍。白諾諾看着這張臉,時常覺得他還沒有離開。
忽然白諾諾感覺自己的手腕被他猛地握住,再一拽,瞬間失去平衡,跌坐在他腿上,那清冽的柚子香氣便将她包圍。
每次都是這般,在她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出擊,好似她是他的敵人,要時刻提防,再殺她個措手不及。
“你不動自己碗裏的面,倒是盯着本座看了許久,是想吃了本座嗎?”
白諾諾被他說得臉上一紅,那股灼熱的氣息靠近,碾壓在她的唇上。舌尖撬開貝齒,長驅直入,與她的交纏在一處。
驀地,她後背傳來一陣寒涼。
羽玄的左邊小臂是後接上去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斷的,據他自己說,打從有記憶起,他就沒有這截小臂。
成了魔主後,他用最頂尖的工匠打造的義肢代替,雖然已經靈活得和骨肉長成的別無二致,可溫度還是有很大差別,冷的時候尤其冷,熱的時候又尤其熱。
羽玄剛從大雪中來,此刻那截小臂寒涼無比,他自己全無意識,冰涼的手在她腰身上來回游走,頗似意亂情迷、陶醉其中。
白諾諾卻被那義肢冰得一點缱绻的心思都無,但是她感受到了羽玄的情緒,為了不掃他的興,只能假意配合,微微張開雙唇,一只手臂不自然地動了動,要去攀他的肩。
就在這時,她忽然被推開了。
羽玄長長的“嘶”了一聲,怒道:“白諾諾,你是不是吃了辣椒?!”
“額?好像是有這回事……”白諾諾縮起脖子。
白家人極度能吃辣,而魔主殿下卻是半點辣都沾不得,方才他還沒來的時候,白諾諾确實吃了那麽一兩根小米辣作配菜……
“快喝水!”白諾諾慌裏慌張給他倒了杯水。
羽玄拿起來灌了一大口,随即噴了出來,“好燙!你想害死本座不成?!”
天地良心,壺裏是溫水,只是對于剛吃了辣的羽玄來說燙而已。
白諾諾更加愧疚,急忙要出去為他接一壺冷水來,卻聽身後“咚”地一聲,那紅袍少年直挺挺倒了下去,再無意識。
“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