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
第 32 章
李呈雙眼睜圓,惱起來:“你看,你都記不清是哪一回,可見你罰我的次數都多到數不清了。”
“抄書叫什麽罰。”王晏之給他順了順毛,仔細回憶了一會兒,問:“是七夕燈會那回?”
李呈點頭。
“我記得那次是你先不顧宮人阻攔,上樹摔斷了腿。”
李呈微怔,不太記得有這回事。
不過斷手斷腿對他而言其實并不罕見,他過去不老實,久處深宮,無趣得很,他總得給自己找點樂子。
“那我腿都斷了,你怎麽還罰我抄書。”李呈在心裏替自己鳴不平,心想他都那麽慘了,沒爹沒娘的孩子就是比旁人要可憐些,腿斷了沒人關心就罷了,還得受罰。
天底下哪有他這麽憋屈的皇帝。
“是我不好。”王晏之說:“以後不會了。”
“你還打我……”
過去這麽多年,李呈偶爾還會夢見當時的情景。
一提這個眼淚瞬間決堤,也不管丢人還是不丢人,一邊抹眼睛一邊兇狠地同他說:“我可是皇帝!你怎麽敢打我。”
那次之後,他足足小半年不敢踏出寝殿,害怕讓人看,更害怕聽見什麽讓他生氣的。
王晏之目光凝起來。
李呈父皇走得早,臨終托孤給了他,他就不得不承擔起教導李呈的責任,太想将他教好,以至于事事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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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僅是李呈,時隔多年,那天的事仍在王晏之心裏揮之不去。握住他垂下的手,好聲好氣:“是我欠考慮,不該讓那麽多人看着。”
李呈抽泣着:“打都打了。”
王晏之望着他:“我可以為那天的事向你道歉,我錯在沒有顧忌你的顏面,可若是再來一回,我仍會那樣罰你。”
“你……”李呈瞪目,不敢相信這麽冰冷的話是人可以說出來的:“這算什麽道歉。”
“你知道那樣很丢臉,那為什麽還要這樣對旁人。”
李呈哽住,好一會兒才底氣不足地為自己争辯:“可我是皇帝。”
天下都是他的。
“我也沒有怎麽樣。”低頭不看王晏之,摳着剪禿的指甲,低聲說:“不過是同他鬧着玩。”
“鬧着玩的前提是不能讓對方感到不舒服。”王晏之說:“他出身寒門,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即便你是皇帝,也不因為口音還有一些莫須有的傳聞,就同那些世家子一塊折辱一個讀書人。”
李呈垂着眼睛不做聲。
他想解釋,說自己沒有折辱對方的意思,那些人起哄讓他脫了衣服下水表演游龍戲水給他們看的時候,他是想阻止的。
“你是皇帝。”王晏之聲音輕緩,很有耐心地同他講道理:“不止是那些世家子的皇帝,更是天下萬民的皇帝,不管是經商種田還是做官的,但凡在大靖境內的,都是你的子民。你同他們一塊拿人取樂,寒得不僅是那一人的心,是天下所有苦讀詩書的寒門士子之心。”
“你是國主,不同百姓的疾苦感同身受,總認為自己高貴,是和他們不一樣的,那樣做不好皇帝。”
李呈舔舔嘴唇,好一會兒才嗯出一聲。
王晏之站起來,揉揉他的頭發:“還恨我?”
李呈點點頭,又搖搖頭。
王晏之不指望他一時半會兒能轉過勁來,看看時間,猶豫是讓他吃早飯還是先休息。
忽聽一聲:“我知道錯了。”
挪下目光,李呈已經将臉仰了起來,蓄了一眼眶的淚,可憐得要命。
王晏之又将腰彎下,輕緩地同他笑了笑:“你不必向我道歉,你現在不是皇帝了,我不會再像過去那樣對你,你也不用怕我。”
李呈條件反射地向後避了一些,望着王晏之近在咫尺的臉,聽他說:“只記得我罰你,不記得我對你好,可真夠沒良心的。”
“叔叔。”李呈冷不丁叫了一聲。
“嗯。”王晏之應的果斷,已經不想同他計較稱呼了。
“你別這樣。”
“怎樣?”
李呈遲疑道:“你突然這麽溫柔,我有點受不了。”
鬼上身了一樣。
王晏之垂眸默了一默,過會兒将身子直起:“在這睡吧,醒了送你回家。”
“不行。”李呈擡擡屁股,摸出手機:“我等許姍姍給我回消息呢。”
“你好像很關心她?”王晏之睨下來。
“我答應要罩她的,做大哥的不能言而無信。”
剛說完,就讓人提着後領拎了起來。
“你幹什麽?”李呈試圖掙紮,讓攝政王尚存的餘威唬住,不敢動了。
“你什麽時候成她大哥了?”
“說了你也不懂。”李呈說:“我們是共患難的交情,你松開我,我得打電話問問他們到了沒有。”
“不用你操心。”王晏之道:“陳助理會處理。”
“我不放心,她太不對勁了。”李呈說:“我剛認識她那會兒,她根本不是現在這樣,你沒看見,我剛才說她男朋友一句,她總有好多話反駁我,一直說自己不好,真不知道那男的給她吃了什麽迷魂藥。”
“她身上的傷,”他手舞足蹈同王晏之比劃:“那麽多!都打她了,她還一副癡心不悔的态度,真是要命。”
看他精神百倍,一副不怎麽想睡的樣子,王晏之便将他拎進浴室,擠了牙膏,轉頭又去給浴缸放水。
“你聽見我說話了嗎?”李呈含着牙刷,睜着一雙兔子眼,不怎麽高興地望向王晏之。
“聽見了。”王晏之試試水溫,站起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李呈微愣:“什麽?”
“你不是號稱博覽群書嗎。”王晏之說:“怎麽會連斯德哥爾摩綜合症都不知道,看來讀得還不夠。”
“我知道。”李呈吐出嘴裏的泡沫:“我當然知道,但這跟許姍姍有什麽關系。”
王晏之出去給他做早飯,李呈胡亂漱了口,噠噠噠地跟出來。
“你怎麽不說了?”
家裏的食材倒是應有盡有,王晏之會的卻不多。
做了個最易上手的三明治,試着煎了兩個雞蛋,每每轉身都要撞上圍着他團團轉的李呈:“先去洗澡。”
擡起手臂,很是敷衍地聞了聞,對王晏之道:“我不臭,你先跟我說,說完我再去。”
“怎麽不臭。”王晏之撕了小塊吐司塞他嘴裏,堵了那張絮絮叨叨的嘴:“一身酒味。”
李呈嚼也不嚼,硬生生将吐司塊吞下去:“我沒喝酒。”拍拍胸口:“急死我了,你倒是說啊!”
“叔叔——”
王晏之端着餐盤走出去,身後的尾巴亦步亦趨。
“叔叔?”
“不洗澡就先吃飯。”王晏之将三明治連同果汁一同放在餐桌朝李呈推過去。
李呈哼出一聲氣音,将臉扭到一邊,眼睛一睜一合重重閉了好幾下。
“對你的眼睛好點吧,實在擠不出來就別勉強了。”
王晏之将順手煮的雞蛋拿出來,剝了皮給他敷眼睛。
李呈接過來的同時在心裏埋怨起自己。
不想哭的時候眼淚說來就來,害他在王晏之面前丢盡了臉,需要它的時候死活都擠不出來。
王晏之喝了口咖啡,見他敷的有一下沒一下,幹脆伸手拿回來:“閉眼。”
李呈乖乖照做。
“叔叔。”
嘴上沾了果汁,李呈探出舌尖舔了一下,察覺眼睛上的滾動略微停了一下,并沒在意。
他問:“你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怎麽看出來的?”
安靜片刻,李呈等着有點不耐煩了,王晏之的聲音才終于響起:“你說你上次見她的時候,她有話對你說,被一個自稱她男友的人打斷了。”
李呈想點頭,被王晏之捏着下巴又擡起來。
“別亂動。”
李呈哦一聲:“那男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她讓我別多管閑事,我一生氣就走了。”
“那她原本要對你說的話說了嗎?”
李呈怔住。
他一氣之下,把這事忘的幹幹淨淨。
“這圈子遠比你想象的複雜。”王晏之嗓音清冽,徐徐道:“照你說的,她很有可能讓對方拿住了什麽把柄,你說她很早前就帶着傷,性子也變了,極有可能是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在不知不覺間将對施暴者的排斥轉為了情感。”
李呈怔了好一會兒,稍顯茫然:“你怎麽能确定呢?”
臉頰讓一只手捏了一下,肉像倉鼠一樣堆起來,他聽見王晏之還算溫和的聲音:“動動你的腦子。”
“不要人身攻擊。”李呈讓他捏得口齒不太清晰。
一聲低笑自上方炸開,流水一樣,順着李呈的耳膜鑽進去。
他伸手想搓耳朵,卻讓一只手握住手腕。
“說了別亂動。”
嘴巴一直黏黏的不太舒服,李呈探出舌尖又舔了一下,這才說:“我耳朵癢。”
擡起的那只手讓王晏之按回去,李呈閉着眼,感官更加清晰。
他感覺到有只手捏住他的耳垂,很輕地揉了揉,問:“還癢嗎?”
李呈想搖頭,想到王晏之三番五次不讓他亂動,偏過的臉硬生生剎住:“不癢了。”
那只手卻沒退開,李呈有點不舒服,坐得不太安穩,過會兒才說:“我覺得不用敷了。”
靜了足有半分鐘,眼睛上的壓力終于消失。
“緩一會兒,先別睜開。”
“哦。”李呈問:“緩多久。”
王晏之聲音遠了:“自己數三十秒。”
李呈便從一開始數起來。
數到三十,睜開眼睛,王晏之人已經不在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