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章
第 64 章
李呈是個記仇同時又記好的人。
直到昨天之前,王晏之一直都還是他記仇本上當仁不讓的那位。可細細一想,除了罰他抄書和抽他屁股那回,似乎并沒做什麽真正傷害他的事。
李呈知道,那些給他吹風,說攝政王狼心野心的人大多心懷不軌。
佞臣。
可他登基後,王晏之的确待他不如從前。
雖然有些不講道理,但李呈那時候之所以那樣恨他,多半是因為王晏之過去待他太好,前後落差太大,難免多心。
不管私心裏信不信那些讒言,都不免聽進一耳朵,懷疑王晏之的用心。
這也不能怪他,高處不勝寒,做皇帝哪有不多疑的。
他恨王晏之的時候是真心實意,如今不恨了,想追他,也是真心實意。
雖然沒吃過豬肉,但他見過無數頭豬一塊狂奔的畫面。
書中不僅有顏如玉,書中還有黃金屋。
他博覽群書,理論紮實,深知追人先要殷勤,于是便出現了第二日的一幕。
作為京市經濟貢獻最大的公司,王氏一直忙碌的有條不紊。早高峰剛過去不久,前臺還沒來得及坐下歇一歇酸脹的小腿,穿着制服的配送員便送來一張收貨單:“王先生的包裹。”
王是大姓,一錘子落下去能砸出一大片。前臺瞟了眼配送單:“哪位王先生?”
“訂單上沒寫,就說姓王,讓送去頂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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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王的或許數不勝數,在頂樓辦公的卻只有一位。
“搞錯了吧。”王晏之的私人包裹不會寄來公司,工作有關的,收件人向來都是陳助理,她入職一年多,除了幾次試圖攀關系,擅自寄來後被陳助理退回的包裹,從未收到過任何王晏之的私人物品。她再次看向配送單,篤定道:“你弄錯了,我沒聽說頂樓有包裹要來,這也不可能是我們王總的。”
配送員打了個電話,回來說:“沒錯,就是頂樓的王先生。”
會議進行過半,西服內襯裏揣着的手機傳來起伏不定的震感。陳助理看了眼正在播放的ppt,起身從後門出去:“什麽花?”
饒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陳助理,在見到大廳內的場景都不禁有些愣住了。
連盆帶土的紅白玫瑰鋪了滿滿一地,留出一條窄窄的人行通道,一次也只夠一人經過。
見過送花的,不管是九九,九百九十九還是九千九百九十九都不是沒有發生過,可連盆帶土一塊送的,還真是迄今為止頭一位。
哪是求愛,分明是送貨來了。
豪是真豪,土是真土。
別說前臺,就是陳助理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陳助。”前臺問:“這怎麽辦啊?”
陳助理眼皮輕跳:“我得打個電話。”
王晏之第一次在這個時間下樓,沒走專用通道,紅白交雜的玫瑰盆栽映入眼簾的剎那,太陽穴也跟着輕跳兩下。
前臺瞟着王晏之,想王總一定很生氣。
陳助理盯着玫瑰花,想今天大概要加班了。
半山別墅,李呈舒舒服服享受着來自韓叔的關懷,想王晏之一定感動死了。
韓叔忙忙碌碌,将煲好的燙端給李呈,想他昨晚辛苦,一會兒再去買兩只烏雞。
唯獨王晏之,作為當事人,他什麽都沒想,但花了筆錢,讓人把這些盆栽養起來。
李呈沒追過人,他所有的理論知識全來源于小說電視劇。
兩個字總結——浮誇。
結束上午的會議,王晏之推門便見身着亮黃色配送服的騎手,邊上站着秦秘書。
王晏之微頓,秦秘書立刻撇清自己,說:“小哥說必須要親手将東西交給您。”
外賣員點頭,視線越過王晏之,小心望向他身後,接着說:“顧客交代的。”
王晏之不問是誰,伸手道:“給我吧。”
“我給您送去辦公室?”
王晏之淡淡道:“不必。”
小哥拎着外賣,為難住了。
秦秘書也為難。
陳助理的确交代了樓下的人,說今天如果有王總的東西,不管是什麽,只要是姓李的先生交代送的,都不要阻攔,但也沒說每個人都必須王晏之親自接見。
“這就是我們王總。”秦秘書說:“你東西已經送到了,還有什麽問題嗎?”
小哥欲言又止,不太敢看王晏之,只說:“我給您送去辦公室吧。”
秦秘書沒見過這麽犟的外賣員,擔心王晏之不高興,便主動伸手,試圖去接他手裏的外賣袋。王晏之這時開口,轉身說:“跟我來。”
外賣小哥松了口氣,忙不疊跟上去。
倒是秦秘書,一時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一時納悶,什麽外賣非得送進他辦公室裏不可。
偌大的辦公室內一目了然,幹幹淨淨整整齊齊。
王晏之徑直走向休息室,主動将門推開,讓到一旁,冷峻的臉上看不出情緒,卻讓人無端感到了一些壓迫:“可以了嗎?”
外賣員腳趾扣地,仍舊秉着拿錢辦事的敬業精神,硬着頭皮往裏看了一眼:“可以了可以了。”
“可以了就把東西放下吧。”
“祝您用餐愉快。”小哥放了東西飛快轉身,迫不及待離開這間辦公室。
秦秘書從茶水間出來,恰好看見等電梯的外賣小哥,肩頭微聳,先聽他喂了一聲,接着說:“我替您看了,沒人,一個女人都沒有!男人?那就更沒有了,對對對,沒有染黃毛的,也沒有看着一臉妖精相的,休息室?看過了看過了,除了外頭的漂亮女秘書,一個多餘的人都沒有。”
外賣袋包裹一層又一層,還沒揭開,味道便霸道彌漫了整間辦公室。秦秘書來送文件,推門便沖得退了半步。
螺蛳粉……
外賣袋沒拆,王晏之坐在電腦前,正在翻看會議紀要。秦秘書放下文件,遲疑道:“需要給您拿出去嗎?”
王晏之頭也不擡:“不用。”
王晏之今天有兩場會,第二場開始十分鐘不到,秦秘書便一臉為難地敲開了會議室大門:“王總……”
“休息十五分鐘。”王晏之淡定起身,接過對方遞來的外賣袋,回到辦公室打開,映入眼簾的是包裝精致的奶油泡芙和一杯加糖加奶的焦糖拿鐵。
是李呈的口味。
桌上的手機震了震,彈出一條長達五十秒的語音,緊接着又是五十秒。
王晏之一條條點開,全部聽完,在屏幕上打出一行字,想了想,又删掉,回:“嗯。”
他算着時間回到會議室,剛坐下李呈的電話就打進來。在接與不接之間遲疑了不到兩秒,劃開的同時将通話音量調低。
“王晏之!”
果不其然。
參與會議的人陸陸續續回到這裏,見他拿着電話,都默契沒有出聲。王晏之單手搭桌,淡淡問:“叫我什麽?”
李呈是來興師問罪的,卻沒能将氣焰維持到底。
他能屈能伸,改口叫了聲“叔叔”,讨好道:“你吃泡芙了嗎?我特意給你點的。”
王晏之卻問:“嘴裏塞了什麽?”
“泡芙。”李呈說:“跟你一樣的。”
王晏之嗯一聲:“挂了。”
李呈叫住他:“你什麽時候回來?”
“怎麽?”
李呈咽下泡芙,毫無負擔:“我想你。”
王晏之沒答,卻說:“多吃點吧。”
奶油吃多,嘴也變甜了。
住王晏之家裏可比醫院舒服多了,韓叔無微不至,李呈賓至如歸,仿佛過上了太上皇的日子。
五花八門的零食擺了一堆,韓叔在洗水果,電視裏放着新播出的大型偶像連續劇。
李呈吐掉葡萄皮,評價:“這演員真傻。”
韓叔剛好出來,聞言朝屏幕看了一眼:“不傻啊,多俊。”
李呈盤腿,艱難扭過半個身子:“叔,他叫張簡,我拍的第一部戲,他是男三號。”
他用最精簡的語言添油加醋講述了同張簡恩怨,說急了會手舞足蹈,惡狠狠恨不得一口将人咬死的模樣落在韓叔眼裏卻是在外受了委屈,無人撐腰,忍氣吞聲,只能跑回家告狀的小可憐兒。
“是不是很過分?”
韓叔點頭,視線挪向電視屏幕:“細看是有些一般,眼睛又小又長,刻薄相,沒福氣。”
李呈跟着看了一眼,重重點頭。韓叔又說:“不如你。”頓了頓,補一句:“差遠了。”
門鈴響了。
李呈回頭:“王晏之回來了?”
“是醫生。”韓叔起身去開門:“你該拆線了。”
李呈哦一聲,轉回去。
藥箱裏裝着剪刀和鑷子,醫生在戴手套,李呈在看電視,韓叔替他卷起睡褲,看見傷口上密密麻麻的縫合線,不由擔心:“我瞧着還有血絲,要不等幾天,等再長好一點拆會不會更好?”
醫生笑道:“恢複的已經足夠好了,再等線就長進去了,那時候拆就得吃苦頭了。”
“這樣啊。”韓叔道:“那您輕點,他怕疼。”
不等醫生開口,李呈先說:“我不怕。”
“那你昨晚……”
李呈看過來:“昨晚什麽?”
韓叔隐下昨晚不小心聽到他哼哼唧唧叫疼的聲音,老臉一紅,故作淡定地交代醫生:“還是輕點。”
等到真正拆的時候,韓叔才相信他說的不怕是真不怕,即便如此,老人家還是看出一身冷汗:“真不疼?”
李呈嘴裏含着東西,腮幫子堆起來,眼睛盯着電視機:“不疼。”
劇情到了高潮,張簡飾演的角色被陷害入獄,正在受刑。
看得津津有味時,突聽開門聲響起。李呈猛地回頭,要不韓叔眼疾手快,他這會兒恐怕已經從沙發上竄起來了。
“可不能動。”韓叔按住他。
李呈扭着半個身子,扒着沙發眼巴巴望着進門的方向。
腳步聲漸行漸近,李呈的腦袋越探越長。
終于,等來人露出廬山真面目,一聲驚喜的“叔叔”脫口而出,果然很甜。
韓叔第一次沒在王晏之到家時立刻迎上,王晏之便脫了大衣懸在臂彎。走近見韓叔的手按在李呈肩上,就問:“疼?”
前一刻還因他提前到家喜笑顏開的人,在聽見這句後嘴角向下一壓,眼淚說來就來:“疼……”
醫生頭一擡,管家已經松手接了王晏之脫下的衣服,說:“這麽長的傷口能不疼嗎。”
醫生又将頭低下去。
大手罩在頭頂,輕緩地揉了揉:“眼睛閉上。”
李呈乖乖照做。
拆線後留下一道蜿蜒的暗紅色傷疤,幾乎橫貫了他整個小腿肚,王晏之眸色輕斂:“有什麽藥可以用嗎?”
李呈睜開眼,想擡頭卻讓王晏之按住轉了回去。
醫生摘下手套:“這麽大面積的疤,最快最好的祛除方法還是手術。”
留不留疤李呈不在乎,王晏之好像很在乎,便插嘴問道:“什麽手術?”
“開藥吧。”王晏之打斷他。
晚飯後王晏之便去了書房,關着門一直沒出來。嘴裏的葡萄索然無味,李呈隔一會兒就扭頭,落在韓叔眼裏,俨然一副熱戀中小情侶難舍難分的模樣。
手機嗡嗡震了幾下,李呈拿起來,舒展的眉頭霎時擰緊。
電腦的熒光打在臉上,王晏之看完郵件,剛要打印,房門便被不輕不重敲了兩下。
沒等開口,已經開了條縫。
李呈探進半個腦袋,笑眯眯:“韓叔讓我來給你送牛奶。”
搭着鼠标的手輕輕一挪,打印機開始運作。王晏之并不揭穿,略一颔首,道了聲“進”。
牛奶未滿,裝了三分之一還不到,讓他拿的輕晃,粘稠的奶漬挂滿杯壁,李呈不着急走,放下後便等去打印機旁,殷勤地守着将打好的資料遞給他。
筆尖摩擦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簽字裝訂,歸攏後放進文件袋。做這些事的過程中,打印機已經停止工作。李呈挪過來,手肘搭着辦公桌,半個身子伏了上來。
将裝好的文件放去一旁,等人來取的時間又開始別的工作。
一旁的人等得着急,終于按耐不住,叫了聲:“叔叔。”
王晏之擡眸。
李呈推推牛奶,沖他笑:“涼了。”
“那就拿去熱熱。”王晏之收回目光。
李呈癟了嘴,心裏嘀嘀咕咕,埋怨王晏之難搞,又不敢說什麽,拿了牛奶正要轉身,就聽一聲:“熱好不用拿過來,自己喝掉。”
李呈停住,有種被忽視的不高興:“這是給你的。”
“我不喝牛奶。”王晏之停筆,好整以暇:“而且,這杯你喝過了。”
李呈眼睛睜圓,嘴硬道:“我沒……”
在王晏之的注視下,他狡辯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消失。眉頭擰深,突然換了一副嘴臉:“你嫌棄我?”
王晏之随口一嗯,本想逗逗他,誰料他的眼淚這樣不值錢。
手一揉,眼眶霎時紅了一片。
王晏之放筆:“又哭。”
李呈一改前态,不掙紮,不反駁,仿佛是為了應他這句,眼淚斷了線似的落下來。
王晏之頓住,似是沒料到。
杯裏的牛奶不熱了,李呈一邊傷心,一邊拿起一飲而盡,哭模糊的眼睛留意着王晏之,見他起身,哭得越發厲害。
抹都抹不及。
王晏之無奈,哄不好,擦不幹,只好低頭,身體力行證明自己不嫌棄。
“跟你開玩笑。”
李呈舔舔嘴唇:“真的?”
“真的。”
“那……”李呈低頭,難得不好意思:“那能不能再親一下?”
王晏之沉默了。
久久等不到回應的李呈只好将臉擡起,沒等看清,便讓他的手蓋住腦門向後推去。
“叔叔——”李呈無賴,見狀又哭。
王晏之只好松開那只抵他的手,任他摟着脖子在身上來回磨蹭。
“親都親了,一下兩下有什麽區別。”他賴着王晏之,鼻息噴灑在他頸側:“我又沒讓你現在就跟我談戀愛,我還追,再一下,就一下。”他攀着王晏之的肩,哼道:“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