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章
第 86 章
王晏之摘了眼鏡:“原來是日記。”
“你看了?”李呈呆呆道。
“看了。”
他定一會兒,忽然扭捏:“那你覺得我寫的怎麽樣,有沒有一點寫作天賦?你覺得我拿獎之後退圈去寫網文怎麽樣?”他挪到王晏之跟前,有這不好意思:“這叫遍地開花,其實我覺得我寫得還不賴,你覺得呢?”
看他端着滿臉的期待,王晏之實在不想用殘忍的真相澆滅他的創作熱情。
身子往後一靠,李呈便見縫插針地跨上來:“叔叔,你中肯的評價一下,你覺得我能寫書嗎?能有人看嗎?”
王晏之目光滑落在他喋喋不休的嘴巴上,李呈看懂他的暗示,飛快貼了一下:“我去關門。”
王晏之拉住他:“不必了。”笑得別有深意:“你寫得很好,讓人……身臨其境。”
李呈當時還不懂他話裏藏着的其他含義,直到一天夜裏,王豫久違向他發來了慰問。
誇他文筆了得,問他打算什麽時候出書。
李呈一頭霧水,想是不是王晏之告訴他的。第二天跟去公司,才發覺每個人瞧他的眼神都不對勁。
跑去問秦秘書,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的八卦。
秦秘書素來向着他,有問必答,這回卻也猶豫了。李呈更加篤定一定有什麽他不知道的事,纏了秦秘書一天,最後還是王晏之出來才把他弄走。
得知真相是頒獎禮開始的前一天。
小吳回來上班,順道接他去剪個頭發,路上一直啰嗦,埋怨他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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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停下,回過頭:“要不還是我給你揣着吧,萬一讓記者撿到那可不得了。”
李呈懵道:“什麽撿到,撿到什麽?”
“日記本啊。”小吳說:“你的複仇筆記,我早說讓你當心點,好在是丢公司了,內部簽了保密協議,傳傳也就過去了,要是讓外人撿到賣給八卦記者,薇姐非瘋了不可。”
李呈震驚到嗓音扭曲:“你是說,我的筆記本被很多人看過了?”
“也沒有很多。”
看的人不多,傳得廣而已。
李呈砰地靠回去,那一瞬間,天都塌了。
別說剪頭發,這下連頒獎禮他都不想去了。
直接讓小吳把車開回去,鑽進屋裏任誰敲門都不搭理。韓叔吓壞了,拉着小吳問他們是不是吵架了。
小吳不知道怎麽說,更不知道李呈原來不知道。
夕陽的餘晖漸漸退去,屋裏慢慢暗下來,韓叔每隔一個小時就來敲門,用各種各樣的好吃的哄他,李呈蒙着腦袋,甕裏甕氣說他不吃。
何止是不想吃,簡直不想活了。
給王晏之看看就罷了,整棟樓千來號人,即便三十層以下消息閉塞,可往上那三十層……
他裹着被子,蜷成一團。
不想活了。
李薇打了幾個電話,八成是說明天頒獎禮的事,李呈不想接,直到咔噠門鎖落下的聲音傳來,他才蛄踴着探出個頭。
“小吳說你明天不去頒獎禮了?”
李呈縮回去,有點記恨王晏之。
要是他早告訴他那本子被那麽多人看過了,他這些天就不往公司跑了。
大家都在笑話他,他不僅不知道,還上趕問他們什麽這麽好笑。
王晏之走過來:“你不是要遍地開花嗎?作品提前面世,掌握一下市場方向和受衆,方便你以後搞創作。”
“創什麽,不創了。”
“不想遍地開花了?”
李呈哼一聲:“不想活了。”
王晏之揭了被子一角:“那怎麽辦呢。”他道:“為了支持你搞創作,我特意讓陳助理做了份調查問卷,讓那些看過你筆記本的人都填了,他們……”
被子倏一下掀開,李呈臉頰悶得通紅,滿臉震驚不可置信,透露出了幾分絕望的崩潰,五官同嗓音一樣扭曲:“問卷?你還讓他們寫問卷了?”
不等王晏之回答,便一頭悶進枕頭裏,攥着拳頭獨自崩潰:“你太讨厭太讨厭了!”
王爺從床下探出頭,想湊上來舔舔主人,被王晏之用腳擋開。
韓叔聽見動靜,忙跑上來,問王晏之怎麽了。
“沒事。”王晏之道:“鬧脾氣。”
李呈難受壞了,哭得比他父皇下葬那日還要傷心。
一邊哭還一邊罵,王晏之過足了瘾,這才把他從枕頭裏撈起來:“逗你的,沒寫問卷。”
李呈不信,逼着王晏之發了個毒誓。王爺趁機跳上來,舔舐李呈臉上的眼淚。礙了王晏之的眼,被拎着扔出房間。
盡管如此,他還是不願意去頒獎禮,不僅頒獎禮不去,還放話說要退圈,再也不想出現在任何公開平臺了。
王晏之安慰他,說除了公司的人,沒別的人知道。
李呈紅着眼:“那還不夠多?”
即便他以後不去公司,即便他們不外傳,可他們總會看電視吧,以後但凡在電視或者其他公開平臺看見他,難保不會想起他的驚天大作。
那裏頭可是詳細記載了他跟王晏之每一次!每一次!
一想到這李呈便難過的想哭。
抽出枕頭下的本子,爬起來就往外跑,被王晏之攔腰撈住:“幹什麽去?”
“毀屍滅跡!”
王晏之将本子抽走:“留着吧。”
連哄帶騙說了大半夜,總算将他哄起來吃飯。
王晏之看看表,這個時間已經不能算晚飯了。
是宵夜。
李呈一邊哭一邊吃,抽抽搭搭給韓叔心疼壞了,苦口婆心地勸他們,說過日子哪有不起口角的,床頭吵架床尾和,有事好好說,千萬別傷了情分。
王晏之讓韓叔別擔心,見李呈杯子空了,主動續滿,囑咐他多喝點補充水分,否則光打雷不下雨,看着不夠傷心。
自尊心這種東西在李呈這不好說的很,他要臉的時候十分要臉,不要臉的時候又十分不要臉。
他心裏自有一杆秤,既對人,又對事。
這回刺激大了,發誓從此封筆,再也不碰日記本。
王晏之有些惋惜,他倒覺得很有意思。
李呈腮幫子塞得堆起來,嘟嘟囔囔問王晏之:“你真的跟我一塊去?”
王晏之示意他咽下去再說話,李呈喝了口水,又問:“紅毯也一起走嗎?”
“你想一起走嗎?”王晏之反問。
李呈點點頭:“我最近比較脆弱,心裏總是很難過。”
王晏之笑說:“那怎麽辦,送個禮物能不能讓你高興點?”
李呈瞳孔一亮:“什麽禮物?”
“你想要什麽?”
眼淚霎時收回去,李呈放下筷子,腼腆道:“錢吧。”
“財迷。”
“那是什麽?”
王晏之單手支颚:“拿獎了告訴你。”
李呈洩氣:“不想送就直說。”
王豫說了,這回的概率沒比上次大,讓他別抱期待。
原本就是半路出家,李呈在方面倒很想得開。
能拿獎錦上添花固然好,拿不了也不勉強,他年紀輕輕,機會還多得是。
比起這個,他更在乎王晏之送什麽東西給他。
最好是錢,給什麽都不如給錢。
頒獎禮就在本市,李呈一點不急,睡到日上三竿,下樓發現多了一屋子人。
李薇急得團團轉,偏王晏之不讓叫。好不容易把人盼下來,抓着就開始折騰。
從頭到腳收拾了一番,吃飯的時候剪頭發,敷着面膜就把今天的造型方面定好了。
大約是上回的造型出圈面廣的緣故,李薇終于不再執着高定,合作的還是上次的造型師,不僅如此,還叫來了他那位設計師朋友。
箱子打開,一排中式禮服挂出來,多是黑白,也有些其他顏色,每一件都是手工縫制。
王晏之恰好走來,便替他選了那件挂在最邊上,衣擺處繡着白鶴的黑色唐裝。
白鶴展翅,作騰飛勢。
簡約而不簡單,剛好配他脖子上的銀項圈。
妝容上沒有太下功夫,加深了他下颌的一顆痣,頭發剪碎了一些,幹淨利落,倒像是避世之人初出山門,還涉世未深。
王晏之也換了一套,同他一樣的黑色唐裝,長些,更簡單一些。
那邊門剛打開,李呈便從鏡子裏望去。
他摘了眼鏡,沒做造型,讓衣服襯得高挑非常,梅花扣一顆沒落,系得工工整整,壓迫感與生俱來。
設計師沒忍住合掌,大概很滿意王晏之穿出來的意境。
李呈壓下唇角,扯扯衣擺。
明明他也很好看。
同一個設計師,同樣的色系,穿出的感覺截然不同。王晏之自鏡中靠近,工作人員便從李呈身邊讓開。
鏡子裏映出一高一低兩道各有千秋的修長身影。李呈恍惚一瞬,記起了第一次見他時的光景。
他父皇班師回朝,聽說同他一塊回來的還有位少年有位的結拜兄弟,早早便讓人給他換上新衣,等在勤光殿門前,見了尚是少年意義風發的王晏之。
他穿一身簇新錦衣,受了王晏之的拜見,收了他的見面禮。
盡管那時他還未入主東宮,但為皇室血脈,他一向自诩高貴,便端出架子,一本正經謝王晏之獻禮。
不知哪句說錯,惹了王晏之發笑,李呈本不高興,覺得這人沒大沒小,竟敢笑話未來太子。
王晏之在這時擡頭,笑起來的模樣比禦花園裏的花還要好顏色。
李呈臉一熱,覺得這人真好看。
鬥轉星移,時過境遷,他從大靖來到一個崇尚自由人人平等的時代。周遭的一切都變了,唯一不變的,是不管何時,只要回頭,永遠都能瞧見的王晏之。
身後的人不知道想到什麽,驀然一笑,還是那般好顏色。
李呈回身:“叔叔。”
王晏之垂眸,見他将手環上,旁若無人般親了他一下:“我真後悔。”
王晏之挑眉,聽他說:“早知道有一天會這麽喜歡你,我當初就應該……”
一旁傳來一道不輕不重的咳嗽聲,一屋子人眼觀鼻鼻觀心,又不約而同豎起耳朵。李薇在一旁皺眉,用眼神提醒他注意一點。
熱戀也不能這麽不分場合。
偏過的頭被扳回來,蜻蜓點水般吻在他額頭。王晏之說:“不遲。”
李薇撇開臉,心說同性戀談戀愛也太不避人了。
離開前,韓叔牽着王爺站在門口,李呈從車裏探頭,一副慈父心腸:“乖兒子,在家裏乖乖聽爺爺話,爸爸回來就帶你去絕育。”
王爺最近不老實,經常在散步時騷擾路過的小母狗,李呈覺得這麽下去遲早要出大問題,昨天做夢還夢見門口圍了一堆小狗崽子,汪汪汪地控訴他兒子始亂終棄抛妻棄子,是個渣狗。
李呈醒來痛下決心,打算從根源杜絕這個問題。
王晏之卻不同意,說這種行為有違人倫,還說孩子是他們兩個人的,他不想做爺爺不代表自己不想做奶奶。
李呈覺得他說的也有道理,答應再給王爺一次機會。
臨近頒獎禮現場,李呈第六次回頭,欲言又止地望着王晏之:“叔叔……”
王晏之正在看報表,聞言擡頭,聽李呈問:“如果我沒拿獎,禮物還給我嗎?”
“對自己這麽沒信心?”
“我這叫有自知之明。”說完不等王晏之回答,又将臉轉回去,作出一副可憐樣:“算了,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姿态拿了半晌都沒聽王晏之松口哄他一句,李呈沒忍住又轉回來,恰好撞進那雙已然将他看破了的眼睛。
“叔叔……”
王晏之手搭在筆記本上,故意逗他:“我也不是非送不可。”
李呈的确沒什麽信心。
他去過兩次頒獎禮,兩次的感受都不太愉快。這是第三回,王晏之先一步下車,李呈卻臨門退縮。
閃光燈晃得人眼花,沒等他伸手,車門便被人從外面打開。
王晏之逆着光,身後是數不清的記者和望不到盡頭的紅毯。他拉開車門,朝李呈伸手:“怕什麽。”
他越過王晏之望向那些朝向他們的閃光燈,在萬衆矚目的時刻握住了王晏之伸來的手:“我不怕。”
事實證明,他對自己的判斷是正确的。
雖然同影帝失之交臂,但他拿到了年度最佳新人獎,也算是一種慰籍。
李呈一開始就沒想過能得獎,沒有期待自然沒有失望。
他捧着獎杯,心想,王晏之只說拿獎,沒說拿什麽獎。想到這又高興起來,那邊剛示意他們可以退場,李呈便一溜煙跑下臺,在衆目睽睽下奔向王晏之。
鏡頭追着他,特寫投在身後大屏上,落在衆人眼裏,俨然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樣。
成師在臺下看得着急,拍着大腿,恨鐵不成鋼:“姿态呢!矜持呢!”
鄰座的張簡将目光收回,一言不發地垂看向褲腳處平白冒出來的一根線頭。
李呈着急拿禮物,沒等結束便催着王晏之提前退場。司機已經離開了,王晏之親自開車。
上車後李呈就沒消停,扒着車窗東看西看,直到上了高架橋,在堵車中将熱情消耗殆盡。
一點一刻,他在粘膩熱乎的吻中醒來,腦子還懵,手已經環上去,王晏之卻在這時退開。
李呈哼一聲,将手臂收緊。
四周靜谧,車窗降下一些,吹來的風裏藏着淡淡清香。
王晏之剮了剮他尚沒睜開眼皮:“到了。”
李呈打了個寒顫:“這是哪?”
“睜眼看看。”
路燈昏暗,隐約映出一大片玫瑰花。
不遠處的夜幕下藏着一個龐然大物,沒等李呈看清,燈光乍亮。
白色建築物的輪廓映入眼簾,這種房子李呈只在電視裏看過。
“是莊園?”
“是禮物。”
李呈呆呆道:“我要莊園幹什麽?”
王晏之瞧着他略顯呆滞的神色,沒忍住上手捏了一下:“金屋藏嬌。”
李呈頓幾秒,瞳孔漸漸亮起來:“刺激!”他推開門,邁出一只腳又收回來,在王晏之臉上親了極響亮的一口:“玫瑰也是給我的?”
王晏之瞧着他:“玫瑰是我的。”
李呈蹙起眉頭,抱怨的話到了嘴邊,忽被壓着堵了回去。
“這麽快就忘了。”王晏之說:“你只管胡鬧,就沒想過那一卡車的玫瑰盆栽後來去哪了?”
李呈張開嘴,後知後覺,恍然大悟,忽然想到另一個問題:“叔叔。”
“說。”
“那個,産權人是我嗎?”他問:“我看最近好多新聞,說情侶分手後要回送出送出的禮物,你不會這樣對我吧?送我了可就是我的了,即便有一天咱們不在一起了,你也不會要回去吧?反正我是不會……”
一直知道他話多話密,思維跳躍,平常覺得可愛有趣,這會兒聽來未免掃興。
王晏之不愛聽,還有些不高興。
糾正多了,也沒見他聽進心裏,幹脆身體力行地讓他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不該說。
“叔,叔叔……”李呈有些慌張地抓住座椅,仰頭地空擋才有了說話的空隙:“這是外面。”
“我知道。”
李呈哼一聲,伸抓住了方向盤,掙紮說:“這裏沒有東西。”
“誰說沒有。”王晏之探出手,拉開了他面前的手套箱,露出的東西看得李呈震驚。
“你怎麽……”
王晏之淡定道:“以備萬全。”
李呈識時務地向他認錯,一邊哼哼唧唧地說冷,一邊将手伸向半開的車門,試圖借力爬出去。
沒等抓到車門,便被攏着拽了回來。
車門砰地關上,帶起的動靜讓李呈猛一哆嗦,忙道:“不舒服,車裏不舒服……”
王晏之打開了座椅自帶的按摩功能:“也不必太舒服,否則怎麽長記性。”
李呈猝然一抖,身體仿佛通了電一般酥到了骨頭裏。
王晏之貼在他耳側,喘得十分好聽:“你的筆記本我帶來了,你是要現在寫還是做完了寫?”
李呈崩潰:“我不寫,不寫了。”
“那就做完再寫。”王晏之抽走李呈的手機,解鎖打開錄音功能:“為了避免你落下什麽重要細節,不如每次都錄下來。”
“我……”李呈翻過去,五指收攏,慌亂中抓到了什麽。
車笛劃開夜色,驚起了幾只飛鳥,在靜谧的莊園中響徹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