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敗者

敗者

【系統時間5月25日】

午後,陽光正好,教學樓外的常青樹搖曳着枝幹将光線切得零零散散。慵懶的氣氛配合着老師的講課聲将這本就令人倦怠的日子攪動昏昏沉沉。

今日的天氣溫和,風也柔柔。安盛宇撐着腦袋靠在窗邊眯着眼,沐浴在暖風裏強撐睡意。

指尖被支筆尾戳了戳,接着是一聲輕咳。他睡眼惺忪地看向自己的同桌,擡手擦了擦嘴邊的口水。

“怎麽了。”

持筆者歪頭,臉上帶着不過分的嘲笑意味。他的眼睛裏融融的,倒映着五月的溫和。

他将筆尾抵在唇邊,輕笑着示意他看看自己的書。安盛宇揉揉眼睛,終于看見了課本上的歪七扭八。他終于意識到自己裝模作樣地認真原來是這麽可笑。

“別笑。”

他低聲抱怨,抓了塊橡皮奮力想去擦掉那些黑水筆的塗鴉,但終究是無果。同桌遞過來自己的修正帶,又推過來自己的書,不動聲色地擋住了老師的視線。

“醒了就聽課吧。”他還是那樣輕柔地笑,壓低着好聽的嗓音,“明天周測了。”

他的手肘就這樣不經意地撞在了安盛宇露出的手臂上,後者的耳根也就這樣慢慢延伸出燒紅。

“莫晨,”安盛宇不自然地擡手摸上耳垂,“謝謝。”

催眠的數學課到此結束,但催眠的午後仍然繼續,接下來的活動課就被同學們自發變作了睡眠時間。在這樣安靜的午後,安盛宇只覺得這教室裏空空蕩蕩,有的只是自己萌動的心思和身邊的人。

莫晨大學霸也沒有出去,他幫着安盛宇處理完本子上的不堪後又推來自己的筆記,接着便自己寫起了作業。安盛宇心不在焉地抄着,是不是瞄向他認真的樣子。

“安盛宇,”莫晨被看得寫不下去,“有這麽好看嗎?”

安盛宇哪裏說得出什麽所以然,他抓着書遮掩自己的小動作,躲開他的手靠在了牆上。莫晨卻不依不饒地靠上來,壓低的聲音混在安靜空氣裏變得暧昧不清。

“安盛宇,要不要和我出去走會?反正你也抄不下去,我也做不下去。”

他稍稍露出眼睛看他,好久才小聲嘀咕:“就我們?”

“就我們。”

就兩人,就這樣走在校園裏。光灑在少年肩背披着的校服上,滿滿都是青春的氣息。

他們跳上操場一角的雙杠,安靜享受這份悠哉。安盛宇倒挂在那裏,看着莫晨懶洋洋地坐在杆上伸懶腰。他最喜歡這時候他的眼睛,因為那裏的未知在這片刻之間是純粹的,他讀不懂夠不到的人在這時候離他最近最近。

是,他夠不到。在他轉到這個班和莫晨同坐之前,他不學無術天天逃學泡網吧,和一群狐朋狗友稱兄道弟到處約架,是二中當之無愧的校霸。而莫晨則是尖子生,是總排名數一數二的牛人。他認真、沉穩,從來不會犯下什麽紀律問題。他和他,從來都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是這世界就是這麽莫名其妙,他調到這個班純屬是因為他是體育生中的高材生,他和莫晨的開始也只是由于一杯牛奶。他就這樣對他産生了興趣。

那天,他逃課被抓還和學生會幹部吵了一架,最後被叫了家長還吃了處分。他回到座位時對上莫晨那樣失望的目光時,他突然就有點後悔了。

莫晨的性格很好,很善解人意。可他越是不提他的過失,安盛宇就越是不自在。他也想過為什麽,明明在後巷大家他都沒慫過,為什麽在他面前就硬氣不起來。可他就是想不出為什麽。他只能縮着頭唯唯諾諾地接受莫晨提供的輔導,即使看一眼知識就全身難受。

他就是想去讨好莫晨,沒有目的的。

于是現在的他就翻身坐起來,轉過頭叫莫晨問他想不想吃點什麽。

“吃點什麽?”莫晨的眼睛稍稍眯着,更好看了幾分,“有什麽?”

安盛宇跳下來。他很開心自己的經驗終于有了些用武之處。

“你和我來。”

他們先後走進校門旁邊的自行車棚,走到鐵栅欄旁邊。莫晨的黑眸子看向馬路對面的小賣部,馬上就明白了他要做什麽。

“安盛宇,隔着栅欄買東西可是違紀的。”

趴在欄杆上向外招呼的安盛宇全身一僵。哎呀,自己習慣了都忘了這茬了。他心下一涼,想着他肯定是生氣了。他瑟瑟地回頭望他一眼,辨認着他臉上的表情。

“你帶我違紀,是不是不合适?”

莫晨分明說的是責怪的話,語氣卻沒有絲毫不滿。他甚至也鑽過自行車彎了腰趴在了他邊上,對走來的老板招呼:

“老板,要根烤腸,加辣。”

安盛宇瞪着紅眼睛不可置信,幽幽地問莫晨:“你不生氣?”

莫晨笑顏:“我為什麽生氣?”

圍欄邊的雜草叢生幾乎有半人高,草葉的邊緣毛躁得觸人難受。因此莫晨靠得有些近,近得讓安盛宇的耳朵又紅又亮。

“你……先出去吧,我請你。”他低着頭掩飾着心虛,“我也要一根烤腸,和他一樣。”

外焦裏嫩,再裹上秘制醬汁撒上辣椒粉,一根學生時代的怨氣清除秘方就完成了。安盛宇接過烤腸鑽回來,将餐巾紙裹好簽子才遞給莫晨。他就這樣觸到了那樣的那只拿筆的手,他心跳就這樣忽地快了下。

“謝謝了,”莫晨歪頭沖他笑,“下次我請你。”

“不了不了,就三塊錢……”

他哪敢再去觸碰那樣幹淨的指尖?

很不幸的是,美好的午後還是被破壞了。他們舉着烤腸回來時,在恰好的位置碰到了不太恰好的人。

他們被學生會逮住了個正好。

“安盛宇,又是你。”白仁恩是出了名的公正無私為人方正。此時的他推推眼鏡冷着臉再次把安盛宇的名字記上小本本:“違紀購買校外食品,屢教不改,上報學生處。”

安盛宇看着他那樣就氣得想把簽子插在他腦門上,但他不能,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他在背後扯扯莫晨想讓他快跑,但莫晨沒動,甚至淡定地把澱粉腸一口口吃完。

“咳咳。”白仁恩不滿皺眉,“你……”

“把我也記上,我叫莫晨。”

安盛宇懷疑這澱粉腸有毒,不然莫晨怎麽就變傻子了呢?他拼命向莫晨使眼色,但後者視若無睹。他只好挺身而出,拽着莫晨往後拉。

“是我帶他去的,”他擋住莫晨逼上白仁恩,“和他沒關系!”

“沒關系?”白仁恩面對安盛宇語氣依舊冷淡,他越過他看向他身後的人,垂目沉聲:

“莫同學不要以為自己成績好就可以違規違紀,更不要和某些同學同流合污。我會記下你的名字,也會上報學生處。”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特地看向了安盛宇,很明顯意有所指。他擡筆,将莫晨的名字也公正記下。

“你說什麽同流合污?!”安盛宇炸了,前段時間的怨氣再一次湧起,在看到莫晨的名字時瞬間爆發。他抓起白仁恩的領子用力一拽,狠狠地将他摁在了牆上。

“把他名字劃掉!”

白仁恩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不可能。”

“白仁恩,你勸你不要不識好歹!”安盛宇徹底火了。他抄起拳頭威脅着,眼底的怒火幾乎要燒紅天空。

“你搞完我還想搞莫晨是吧!手裏拿着點特權就高人一等了?就自以為是覺得自己了不起了!把名字劃掉!你敢和學生處說試試看!”

“安盛宇……”“滾開!”

一只手從後面抓上他的肩想要将他拉回理智的邊緣,他憤怒一吼甩開他,回頭才發現自己的醜态已經完全落進莫晨眼裏。他看向那雙深邃的眸子,那裏面的情緒如幹枯的潭水般逐步低沉下去。

“我……”他手足無措,他怎麽就是死性不改。他松開手局促地推後幾步,急切地去想要拉莫晨卻僵持着不敢。最後還是莫晨先一步扣住他的手腕,拉起他逃離了現場。

回到教室的他們坐下,誰都沒有再說話。

火燒雲染滿天際,像是他的眸子。他看過自己的眼睛,它很特別。他能從裏面看見自己的生命,他确信自己真實的活着。

他的鼻尖突然就開始發酸,他看向那紅豔而煞紫的天際,看着它們漸漸蒙上霧氣。

他攥緊拳頭。

面前的石板上終于有了聲音,他貼緊傾聽,确定來者何人。他出其不意地跳出拐角,抓住那人的衣領将他暴力地扯進廁所,最後塞進裏頭的隔間。

“白仁恩,我們又見面了。”

白仁恩的書包被扯開,裏面的書被甩掉一地。他拉扯了下被抓歪的衣服,擡眼冷冷掃向不速之客。

“安盛宇,你要幹什麽。”

“我要幹什麽?哼,你覺得呢。”

白仁恩皺眉,推開他要向外走,安盛宇拽住他丢回牆上,一腳踹到他胸口将他踹倒在地上。

垃圾桶被撞翻,裏面肮髒的廁紙翻了一地。白仁恩跌坐在其中,捂着胸口咳嗽幾聲,眼底終于起了些情緒。可他剛剛擡眼,一桶髒水就傾倒而下淋了全身。他垂着頭,發絲滴着水,只是片刻功夫他就已經被折騰得狼狽不堪。

“白仁恩,你知道班主任說什麽嗎?”安盛宇将桶一扔,用力踢在他身上。白仁恩沒有反抗,只是咬牙擡手擋下。

“他批評了莫晨,說他和我坐丢了學習的心思。他要把他調走,他不能和我做同桌了。”

“他們都說是我帶壞了莫晨,說我不配和好學生坐在一起!”

白仁恩摸開眼前的污水,略略皺眉。

“你是想問就因為莫晨所以我才要搞你的嗎?”安盛宇唇角微勾,鄙夷地笑起。他俯身抓住白仁恩的黑發強迫他擡頭對視,用力将他的腦袋摁在牆上。

“Boreas,這只是個由頭。”

白仁恩墨藍色的瞳孔微震,接着又恢複成原先的樣子。他抓住安盛宇的手腕用力把他推開,扶着牆踉跄着起身。

“你認錯人了。”

他的下半句被一只拳頭砸回了嘴裏。他再次跌回牆角,咳出一口血水。

“我最讨厭的人,有兩種。”

白仁恩看見他手中揮出的寒光,他掙紮着推後靠在牆上。

“安盛宇,你要幹什麽!”

“第一種,和我搶爹爹的人。”

他掀起衣角擦拭着水果刀,一步步逼上手無寸鐵的白仁恩。

“第二種,沒有感情的蠢貨機器。”

“你。”他的刀尖挑起白仁恩的下颚,“全對。”

他看着他眼底的驚疑和恐慌,他心中嗤笑。這些情緒又有多少是他自發的?

“Boreas,在外面我拿你沒辦法。但現在,我可以好好報複一下你了。”

莫晨還是晚了一步。

他到的時候,天空只剩下滿目的污濁的黑紅,夕陽已逝。他一腳踏進那片紅海,混着血液的污水便暈開詭異的漣漪。莫晨僵硬地擡頭,對上那癡紅的雙眼。

“安……”

那對長睫輕輕一顫,安盛宇握着刀的手死死攥緊,發白的指尖向下滴落着血。而隔間裏,白仁恩已經捂着刀口倒了下去。

“莫晨,我……”

他被狠狠推開跌在門邊。莫晨沖進隔間在白仁恩身邊蹲下,扶着他的肩喚他的名字。

“白仁恩。白仁恩!”莫晨咬咬牙,“Boreas,看我。”

白仁恩的氣息已經輕淺到了消失的邊緣,他歪過頭,緊閉的眼微睜迷離的看向莫晨。

“莫……”

他一張口,血便湧出咽喉來。莫晨搖搖頭将他拉進懷裏,讓他不要說話了。

“死亡……”

他失焦的雙眼盯着莫晨,看得他心疼不已。

“別怕,總會有的。我知道這不舒服,但Boreas要堅持。第一次之後就好多了……別怕,這是假的。”

“假的……”

白仁恩喃喃着,體會着體溫的流逝。他閉上眼睛,安靜地倚在莫晨肩上,徹底睡去。莫晨抓着他失去力量的手,無力地低下頭去。

這一切,安盛宇都感受過。在他第一次實機模拟死亡的時候,莫晨也是這樣做的。他也會攥着他的手,告訴他不要怕是假的。

他從來都不是爹爹的唯一。

他捂着臉,瘋癫地笑起,笑出淚來。煞氣四起,他失心瘋了般握着刀沖向起身走來的莫晨。可先他一步的,是莫晨的擁抱。

“Astyre,別怕。”

他提刀的手僵硬在空中。

“我知道,是你沒有安全感。”莫晨的聲音還是那樣輕柔,只是這一次的溫柔裏,還有這般無奈和悲哀。

“是我操之過急了,我會暫時将Boreas帶走的,我也會暫時住在你那裏。”

安盛宇的嘴角抽了抽,癫瘋地笑意逐步淡去。他開始發抖,全身發軟地倚倒在了莫晨身上。

“真的嗎……”他帶着哭腔,帶着恐懼,“你不走了嗎?”

“真的,只是測試的時候Boreas還要參加。他和你終究還是不能分開,你能理解嗎?”

懷裏的脊背因為抽泣起伏着,莫晨輕拍着,歪頭蹭蹭他濕潤了的臉頰。

“你和他對我是不一樣的,我的Astyre只有一個。”

那把刀失控地墜落,在地面的血水裏中炸起一朵盛開的花朵。他像失而複得那般的放聲大哭。

【世界線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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