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貝塔
貝塔
“你怎麽還在這。”
“莫先生還沒有回來。”
“他不該直接把你帶走嗎？”
“我不知道莫先生的打算。”
Astyre翻了個白眼，去廚房拿吃的了。他故意拿屁股對着Boreas，真是一個眼神也不想看他。
“Astyre。”
Astyre像聾了一樣啃着蘋果從他面前晃過去，自顧自地回房關門。
“Astyre，等下。”“滾遠點。”
明明只是從沙發上站起，Astyre便炸開了毛。Boreas的神色不動，眼底卻浮起一絲難以察覺的情緒。他盯着Astyre手裏的水果刀，閉口不言卻也沒有退讓。
“啧，”Astyre先耐不住了，“你說啊，啞巴了？”
“嗯……”Boreas将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臉上，“我們為什麽要變成這個樣子。”
是的，他們現在只是十歲小孩子的模樣，在這種情況下兩個小不點剛剛的對話簡直就是鄰家小屁孩吵架，一點殺傷力沒有。
Boreas盯着Astyre瞪大的無辜雙眼，看得發呆。他本以為AstyreA不會回答，但他錯了。
“因為，”Astyre狠狠咬了口蘋果，“爹爹喜歡。”
咯噠，門開了。
比Boreas先一步反應的是瞬移出現的Astyre，他閃現至莫晨面前像個猴子一樣撲了上去。
“爹爹！”
莫晨熟練地托住Astyre的小屁屁，攬住他拉進懷裏還順勢颠了一下。他環顧四周看向完好無損的家和完好無損的兩個娃娃，滿眼笑意地蹂躏了下Astyre的腦袋。Boreas不得不承認，這樣小小一只的Astyre确實很讨喜。他本身設定就很精致，縮水了之後又多了些人畜無害的可愛。
“哎呀呀，Astyre這麽熱情。”
Boreas把目光移向另一位成年人。是位女性，年齡和莫先生相近。她和Astyre熟悉，現在正低下頭去捏Astyre嬰兒肥的小臉。
“姨姨，”Astyre迎着的笑都快被捏碎了，“輕點，Astyre要散架了！”
挺好的。
Boreas重新坐下，閉眼沉默。
“唉呀呀呀呀呀，這邊怎麽還有一只小帥哥啊。”
Boreas睜眼時，那女人已經撲倒了眼前。他本能的後仰退開，卻躲不開姨姨伸過來的手。他也被捉住，狠狠接受了一番揉捏。他看向那姨姨滿眼喜歡到冒泡的樣子，突然覺得有點危險。
她好像要把我吃了。
“诶，你這娃娃好像挺認生的。”女人松手，回頭沖抱着Astyre坐下來的莫晨笑。Boreas知道她說這話的原因是自己抗拒着擡起的手臂。
“姨姨不要理他。”Astyre像個樹獺一樣挂在莫晨手臂上，“他就是這樣，一點人情味沒有。不像我，最喜歡姨姨了。”
Boreas心裏狠狠咯噠一下。他還是那樣，低頭不語，也不會争辯什麽。
“這每個人性格不同嘛正常的。你哥哥內向些，你開朗些，你們兩個正好互補不是很好嗎？正好你爹也不會膩。”
Astyre不高興了。他跳下莫晨的膝蓋跑到姨姨面前，舉起小拳頭噠噠噠地捶，邊捶邊喊：“他不是我哥哥！爹爹也不會喜歡他！爹爹對我不會膩的！”
Boreas突然理解莫先生的用心良苦了。Astyre沒大沒小，下手沒輕沒重，要是原來的體型指不定會做出什麽激進的行為。但是現在……
Astyre已經轉移目标撲倒了Boreas身前。他瞪着冒火的眼睛，跳上來要掐他的脖子。Boreas擡手擋住輕輕一推，他就哎呀一聲翻下去了。
現在沒什麽殺傷力。
Astyre四腳朝天地重新坐起，他狠命瞪他一眼，接着捂着腦袋紅了眼眶。他醞釀了下情緒，馬上揚起頭來。
“哇哇哇哇哇……”
Boreas皺眉，疑惑他哭什麽，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因為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莫晨和那位女士都都起身去哄他，抱着他讓他別哭。那姨姨摸着他的腦袋，親親他的臉說帶他去吃糖要他不哭了。
“是哥哥壞壞，Astyre乖，Astyre不哭。你看，姨姨給你找些甜甜的東西吃啊。糖吃不吃啊……”
“他不是我哥哥……”
Astyre鑽着空還沖他挑挑眉挑釁一下，Boreas無語了。
“莫先生。”他起身叫住莫晨，“如果沒有我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
“等下Boreas。”
他被莫晨牽住胳膊，他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他只覺得這樣的姿态真是滿滿的錯位感。這不是模拟，他無法帶入。
“我和你介紹一下，這位姐姐是硬件設施部門的林婉，是我的朋友。”
“嗯，我要和她走，暫時離開Astyre。”
莫晨的黑瞳微縮，扯出一個苦笑。
“Boreas，你能接受嗎？”
他怎麽不能接受？他只是沒有感情的……機器。
他不經意地皺眉看向Astyre，但很快便收回目光。
“嗯，我可以莫先生。”
“小朋友們把手伸出來好嗎？我們來做個游戲。”
“讓爸爸媽媽抓住自己的小手手，我們跟這節拍一起做動作哦，不對的小孩子沒有糖吃哦。”
Astyre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巧克力，回頭的目光裏滿是渴望。莫晨便笑着将他抱到懷中，抓起他的手來。林婉女士也歪頭笑看他，跟着音樂也拍起了手。
“拍拍拍，放放放……”
Boreas在一邊安靜地看了片刻，慢慢站起了身。他最後看了眼滿臉春風的Astyre，推開門走出了這間虛拟的幼兒園。
門外是無邊的虛空。
關上門，一切都被隔絕。一切都歸于本源。他立在這便是唯一的存在。
他久久凝望着虛無，似乎想要從中看出什麽，但即使再怎麽瞪大眼睛都只是徒勞。他不是Astyre，他什麽也沒能創造出來。
他倚着門，逐漸滑落到地上，最後安靜地閉上眼睛。
沒有不甘，沒有嫉妒，什麽都沒有。他只是無所事事，他只是短暫地待機了。
可真的什麽都沒有嗎？他真的就如這虛空一樣什麽都沒有嗎？
他到底什麽？
他突然想起一句話，一句刻在自己設定裏的話：認清自己的價值。
莫先生沒有給過他明确的目标任務，他的價值需要他自己去摸索。他一遍又一遍通讀自己的數據，一次又一次，最後終于總結出了兩個關鍵。
Astyre和莫晨。
真是毫無意義。
他突然就笑了，毫無意義地笑了，就像自己的誕生一樣。他歪頭，徹底關閉了自己的思緒，放任自己在虛空裏沉沉睡去。
“Boreas，醒醒。”
抱着自己的人輕輕颠颠他。他支起困倦遲頓的腦袋，擡眼就對上Astyre憤恨的目光。
“你這個死鬼，”Astyre鼓着腮幫子小臉圓鼓鼓，似乎還含着糖，“你還要爹爹抱多久？”
“抱歉。”
他晃晃身子要從莫晨肩上下來，莫晨卻将他交到了林婉女士懷裏。他有些不解地盯着莫晨，等他對指令進行解釋。
“你臉色很差，別逞強。”
他确實沒有力氣，他看了眼笑眯眯林婉女士判斷她的意見，最後還是妥協地倚在了肩上。他閉上眼睛，他判斷自己沒有醒來的意義了。
“Boreas，你是要死了嗎？”
他在斷線的最後一刻被喚回來，他只好睜眼看向Astyre，用行動告訴他自己沒死。
“那你嫉妒我，所以才不想看我？”Astyre搖晃着兩個大人給自己買的零食，得意洋洋。
“別嫉妒了，爹爹說了你和我不一樣。你在這裝病也沒有用。”
反正都是假的。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他認真地、投入地、甚至是深情地盯着Astyre看了半響，看得後者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把你眼珠挖出來信不信？！”他惱了，轉頭撲倒莫晨懷裏去了。
嗯……嗯……嗯……？
他覺得還是睡覺吧。
“我真是無法和一個沒有感情的鐵皮共情。”
他感覺自己被狠狠電了一下。他努力壓抑着口中上湧的腥甜，使勁往懷裏縮了縮。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Boreas。”
他僵硬地轉動眼球将目光從天花板轉向莫晨。按理來說他這個時候不該被打擾，他正在傳輸自己，從一個硬件轉移向另一個硬件。他不知道自己會去哪，他的意識在逐漸拉長。他好像聽見了莫先生的聲音，又好像沒有。
“被拆解的感覺是怎麽樣的？”
他抿了下幹澀的唇，說不出話。
“你對自己沒有疑問嗎？我現在給你這個機會，你可問我任何問題，我都會回答你。”
他看見的好像不是莫先生。因為他翹着腿随意地靠在椅子裏，一颦一笑裏寫滿的不是親和而是威嚴的壓迫。
他平時是不戴眼鏡的對吧……對吧……可現在他卻伸手推了下鼻梁上的金絲半框眼鏡，輕勾唇角。
那一瞬間，Boreas好像看到了神明的光澤。
“看起來你是要錯失良機了。”
他感覺那種威壓俯身逼近，他感覺到這樣絕對的操控感。
很可怕。
“Boreas，睡一覺就好了。”
那股力量如潮水般洶湧而來又急速退去。他掙紮着，居然擡手抓住了那股最後的氣息。
“我……到底……有沒有……感情？”
他看見他動了，又好像沒有。一切都在迅速抽離，包括那個答案。
他最後看見的是莫晨輕啓的唇和一抹看不懂的笑。
兩個字。
他被收束成一個原點。
他被歸于虛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