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魏嬰在藍湛水波不興的眼睛裏得到了确認，眼前的這個男人，他之前真的愛自己，現在，他也是真的不愛了。

我不愛你了。

如果，這是代價的話，這個代價真的是太大了，大到魏嬰都難以承受。

“如果，如果今天我不問？”

“那我們便繼續如之前那般生活，我知道怎麽做會讓你高興，我會一直這麽做的。只是，你知道的，我不對你撒謊，你若想問，我一定答。”

魏嬰閉上眼睛，他的手還握在藍湛的手腕上，手指能感受到藍湛的脈動，平穩，沒有一絲異動。藍湛沒有騙人，他是真的不愛了，不知道什麽是愛，不知道怎麽去愛。所以，他要怎麽做？還要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嗎？繼續裝着自己不知道，留在他身邊嗎？

“我，回蓮花塢。”

夜色慢慢褪去，白晝在天邊亮起。藍湛還坐在位置上，魏嬰的位置早已空無一人，連最後的氣息都散幹淨了。魏嬰說完那句話就走了，藍湛沒有感覺，他本來以為魏嬰會在臨走時再與自己擁抱一下，他還想着，到時候要不要用力回抱給他點安慰和回應。可是魏嬰根本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什麽都沒有，直接就轉身離去。藍湛看到他的淚水還順着臉頰流下來，可是就像他說的，沒有感覺，完全沒有難過、心疼的感覺。只是，愧疚吧，愧疚明明初衷是為了讓這個人幸福，最後傷害他至深的人卻是自己。

藍湛伸長手臂拿過魏嬰還沒喝完的天子笑，一口喝幹淨。原來你最愛的天子笑是這個滋味啊，有點甜，有點辣，有點刺痛。

一杯倒的藍湛這次一人将一壺天子笑喝完，喝完他依然很清醒。

最後兩杯，被他敬了天與地。一杯敬蒼天，一杯敬大地，請你們保佑他，保佑這個人還能得到幸福。

魏無羨在深夜獨自一人回到蓮花塢，一開始江澄并沒有當回事。這對道侶關系膩死人了，但是舌頭牙齒也有打架的時候，魏無羨這般獨自歸來并非首次，江澄不在意。

但是這次不一樣了。

藍忘機第二天沒有出現，第三天沒有出現，第五天沒有出現，十天了也沒有出現。第十二天的時候派人送來一塊功法玉玦，他自己一點消息都沒有。魏無羨看起來也沒什麽異樣，他照常作息，只是在忙完蓮花塢的工作後，他更願意一個人獨處。

到了第二十天藍忘機還是沒有出現，江澄這才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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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魏無羨的門口，還在門口徘徊着不知道要怎麽詢問這件事，倒是聽到動靜的魏無羨自己打開房門，讓江澄走進來，然後把一切毫無保留的告訴江澄。

江澄在魏無羨對面沉默了很久很久，他需要更多的時間消化一下。

“所以，所以我們其實重生了九次？”江澄潛意識裏其實已經選擇了相信，因為這一次他重生時發現自己改變了，變得更好，更信任魏無羨，而這，是他第一世最後悔的一件事，“藍忘機為了這些重生付出了犧牲自己的修為為代價，而這一次，他付出的代價是對你的感情？他因為對你的感情做了那麽多的事，到最後，他卻把對你的感情都付出了？那他，他，他……”

江澄一時間不知道是該替魏無羨難過，還是替藍忘機難過，他做了那麽多的犧牲，最後卻讓他犧牲的意義都被剝奪，若是以前那個對魏無羨沒有感情的藍忘機，那他回想自己所做的這一切，不覺得離譜和後悔嗎？那可是渡劫期的修為啊，離飛升也就一步之遙了啊。

魏無羨苦笑起來，把摩挲了無數遍的玉玦遞過去，“這個功法名‘枯木逢春’，真是，太說明一切了。”

江澄用靈力探入玉玦，玉玦大概有特殊的設計，被第一個人學會後就自動作廢，再沒人能看到功法口訣的內容，也就沒有人能再學習了。玉玦中僅僅留下開篇鮮紅字樣的告誡：不要逆轉時空，不要身涉因果，不要時間回溯。到最後，皆是一身傷。紅字最大的幾個字是：一定不要施展第九次！！！

江澄被這些鮮紅刺痛了眼睛，此刻他看着沉默的魏無羨，卻似乎能感受到魏無羨身後的黑暗是壓抑到極致的痛苦。江澄忽然就流下眼淚，他抓着魏無羨的手嚎啕大哭，“你怎麽辦啊？你要怎麽辦啊，魏無羨，你要怎麽辦啊？”

“他不愛我了，”魏無羨喃喃自語，“我見過他愛我時的樣子，這一年，他的一舉一動皆如以往，但是我總覺得在身邊的，不是他，是一個設定好行為的傀儡。同樣的舉動同樣的言語，卻是空的，沒有感情。從去年開始，我一直在思考他的情況，所以，他說的是真的，這篇功法也是真的。他施展了第九次，功法就把最重要的初衷，收回去了。”

魏無羨放松身子癱軟靠在椅背上，眼睛迷蒙的看着屋頂，“江澄，我在他身邊呆不下去了，太疼了。”

江澄起身抱住魏無羨繼續大哭，魏無羨想擡手拍拍他的肩膀，卻發現自己連擡手的力量都沒有了，“江澄，就這樣吧，他在雲深不知處，我在蓮花塢，讓一切，就這麽繼續吧。”

幾天後，憔悴失措的藍曦臣和藍先生聯袂來到蓮花塢，江澄遠遠看他們一眼，就知道這兩人想必也從藍忘機那裏了解清楚一切。他長嘆一口氣，什麽也沒說，領着二人來到魏無羨的屋子。藍先生這麽一個講究的人，看到魏無羨第一眼，話都沒說來，眼淚就下來了。他抓着魏無羨的手臂，腿腳都失去力氣，止不住的往地上癱，還是魏無羨及時撐住他，和藍曦臣一起将藍先生扶上軟榻。

等四人坐定，誰也沒先開口，每個人的心裏都很沉重。事情居然是這麽一回事，藍曦臣、藍先生和江澄都被藍忘機的用情至深打動，如果他不是處于對魏無羨的情感至深至重，他是怎麽會把渡劫期的修為，就這麽一次次獻祭出來。尤其江澄和藍曦臣都是重生的人，他們都知道曾經的藍忘機在魏無羨死後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

可是，可是這一切多諷刺多可笑多可悲啊。藍忘機如今過的，不就是當年的日子嘛，當年他心底裏還有一個人，如今他心裏連一個人都沒有，他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就更沒有意義和追求了嗎？

“阿羨啊，你怎麽辦啊？你以後怎麽辦啊？”藍先生問的問題，江澄幾天前也問過，藍湛和魏嬰的這份感情是雙向的，所有人也是親眼看到魏嬰對藍湛的感情。藍湛的情感現在沒有了，可是魏嬰的情感還在啊，他要怎麽去面對自己一下子失去摯愛，他要怎麽過以後的日子啊？

藍先生和藍曦臣，都用無比痛心的心情面對阿羨，他們知道，此時，阿羨才是所有人中最痛苦的那一個。

“就，這樣吧，該怎麽過就怎麽過，順其自然，随遇而安，你們都要好好的啊，我和他，就這樣吧。”魏嬰還是同樣的回複，他其實也不知道怎麽辦。但他知道他肯定不能留在藍湛身邊，一天天感受最愛的人不愛自己，他受不了往自己心口捅刀的生活。

藍曦臣和藍先生離開後，往後的十年裏，仙門百家看不懂藍忘機與魏無羨這對道侶。說他們在一起吧，這兩人一人住在雲深不知處，一人住在蓮花塢，仙門百家的清談會上，兩人如果撞見，都是一幅和和氣氣的樣子，也就比陌生人多了那麽點禮儀。說兩人鬧翻了吧，每年各種年節上，姑蘇藍氏和雲夢江氏都有大筆的節禮互送。藍忘機在夜獵過程中，但凡遇到他認為适合魏無羨的，他一定會派人送過去，聽說魏無羨也一直在搜羅各種養傷補身的東西送給藍忘機。藍曦臣和藍先生也會四處打聽有沒有隐世神醫，有人曾見過魏無羨在夷陵亂葬崗山下徘徊了許久，然後帶着溫情去了一趟雲深不知處。

當然，所有的都是道聽途說，大家猜測含光君有重傷隐患，但是以魏無羨對藍忘機的感情，若真是如此，他又怎麽會離開含光君。再換一句話說，如果魏無羨真的因為藍忘機有重傷離開他，澤蕪君和藍先生又怎麽一如既往關心他，甚至有種隐約的愧疚然後拼命補償他呢？

仙門百家各種猜測了一段時間，最可笑的是姚宗主在沉寂了數十年後又跳了出來，他推測藍忘機是不是背着魏無羨有妾室有孩子了。衆人雖然瞧不起這人，卻又覺得這個推測好像多少能解釋的通藍氏對魏無羨的虧欠，但是卻解釋不了魏無羨這些年一直送東西過去的意義。

仙門百家的人八卦了一段時間，然後就不了了之，尤其是在姚宗主被江澄打得差點當場咽氣後，當時還是藍曦臣攔了江澄一下，而澤蕪君一貫的親切微笑着，“晚吟，算了吧，別把手弄髒了。”

江澄還真就停下了。

兩人分開的第二年，大家終于明白玉玦上說的“一身傷”是什麽意思。藍湛忽然出現嘔血的症狀，尤其是在他看到魏嬰遺留在靜室的東西。明明依舊心靜如死水，半點情緒的波瀾都沒有，可是他就會嘔出血來，還不是鮮血是血塊。藍氏的高階醫師說，不能讓二公子再繼續傷心傷神下去，經脈上都有狹長的撕裂傷，繼續下去就是渾身經脈寸斷，身死道消的事情。

魏嬰的東西被全部封存起來，連他在屋檐下種的辣椒都被拔了個幹淨。再沒人敢在藍湛面前提起那個名字，藍湛嘔血的頻率少了，但是，始終沒有斷根。藍曦臣等人懷疑是施展“枯木逢春”功法導致的，畢竟那樣需要耗損修為的功法，不可能對身體沒有影響。

藍湛本人倒是有點好奇，他明明沒有了感覺，何來的傷心又傷身？

魏嬰在蓮花塢得到消息後，就多了一樁事。只是千辛萬苦得來的東西，他都是送到藍曦臣或藍先生那裏，以前收到藍湛禮物的回禮，從此也停止了。他主動從藍湛那裏消失，哪怕江澄對于那句“傷心傷神”神色異動，他自己卻沒有反應。被江澄逼急了，在某次被灌了無數壇荷風酒後，醉的迷迷糊糊的魏無羨吐露心聲，“我不敢拿他賭”。

江澄長嘆一口氣，從此再不說什麽了。

春去秋來，輾轉又十年。藍湛肩負着聽學的規訓一職，剛處罰了一名少年走路不雅正，說話聲音太大。少年被他罰得縮肩弓背，不敢反駁。等他走後，卻拉着旁邊的少年哀嚎，“思追，我又被含光君罰了，怎麽辦啊，我上次該抄寫的家規還沒抄完呢！”

思追？藍苑藍思追？還沒走遠的藍湛聽到那個名字忽然就愣住了。思誰追誰？最早的時候，還是我給阿苑取的字啊。

那時候，我在思誰？追誰？

久違的喉間異動，藍湛捂着嘴回到靜室，那口血卻沒有湧出，連血塊都不曾出現。已經喝了十多年的藥劑，所以他這是，終于修複好暗傷了嗎？

藍湛單手捂住胸口，那顆心依舊平穩跳動，情緒也沒有絲毫改變。所以，他還是沒有感覺，但不會再傷心傷神了？藍湛從庫房裏翻出那些屬于魏無羨的東西，一眼就看到那根紅色的發帶此時微微褪色，以往的每一天，都是自己為他系在發上的。藍湛忽然覺得心髒猛地跳動一下，閉上眼睛再認真感受了的時候，剛才的異動似乎是自己的錯覺，一切好像還是沒變。

沒有心神的牽絆，沒有情感的變化，依舊是身如槁木，心如死灰。

藍湛嘆了口氣。

可是他并沒有意識到，他居然會嘆氣了，會為了自己沒有對魏嬰産生感情的變化而嘆氣。

身，真的如槁木了嗎？

心，真的如死灰了嗎？

《枯木逢春》這個功法最霸道的在于，一旦學會就會成為本源功法，取代原來的修行功法，只要繼續修行，能運用到本質的就只有這一個功法。越修行越精進，目前已知第九層就是藍湛這樣的身如槁木、心如死灰，再沒有人修煉到更高階層。

然而，現在修行的人是藍湛，他會止步于第九層，第九層就是最後的終點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