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枯木逢春》修行的第一層,鏡花水月。第二層,海市蜃樓。第三層,空中樓閣。第四層,水中撈月。第五層,如夢似幻。第六層,一紙空文。第七層,虛無缥缈。第八層,夢幻泡影。第九層,黃粱一夢。
藍湛在多年前就修行到第九層,然後一直停滞不前,他以為自己已經修煉到頂峰。玉玦上的功法曾在不起眼的地方說過一句,本功法尚未完全。藍湛當時獲得此法時只覺得如同救命稻草,什麽完全不完全,根本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發現自己現在的異動,倒是終于想起這一段,但是想起了又能如何了。藍湛自問,我對魏嬰動感情了嗎?思考良久,答案是沒有。
藍湛又嘆了一口氣,手指不知不覺中卻已纏繞上那根發帶。算了算了,魏嬰他這些年,沒有了自己不也還好好的嗎?也許,就這樣罷了,他能好好的就行。現在這般沒有喜怒哀樂的自己,藍湛自己都嫌棄自己。他好像不光失去了對魏嬰的感情,這些年過下來,他發現對很多人、很多事都疏離淡漠了起來,尤其是面對兄長和叔父,每次看到他們眼神中壓抑着的同情和難過,他就更不願面對他們。他自己都沒什麽痛苦的感覺,也不願意自己成為別人的痛苦。
和以前一樣,他本就不喜歡人多的地方,清談會這種事他一貫是基本不參加。大多數時間,他都是在靜室裏修習,要麽去聽學那裏走走,幫忙管教一下每年的皮猴子。然後兄長或者叔父實在看不下去他這麽悶在家裏,會逼着他出門解決一些宗門夜獵遇上的難事。有時候他走在路上,會想到許多年前,他曾逢亂必出,如今,算了,他從來就不是真心的逢亂必出。這麽想着的時候,他的手指又不自覺的纏繞上纏在手腕深處的那根紅色發帶。
半個月後,魏嬰收到叔父的來信。這麽多年叔父一直隔個幾天就給魏嬰寫一封信,絮絮叨叨各種事情。有時候是抱怨聽學的那幫臭小子又不聽話了,有時候是頭疼藍家出了個活蹦亂跳、生龍活虎的傻孩子,有時候煩惱藍曦臣家的大姑娘不知道象誰,出落得花容月貌又威嚴備至。不過六七歲的小孩子,自己在她面前都不自覺的挺直腰板、不茍言笑,就好像,好像,在自己父親面前那般大氣不得喘。魏嬰被書信裏面活潑得好似另一個人一般的叔父逗得笑到直不起腰,書信裏面總是會帶到藍湛只言片語,最新的這份信上寫道,藍湛舊傷終愈,再無隐患纏身的危險了。
魏嬰抹去眼角笑出來的淚痕,心裏長嘆一句。那麽,自己和他是不是再無聯系的必要的,這人除了夜獵也不愛外出,百家的清單會又是極少出場。以後,怕是,怕是,越發的難見了吧。魏嬰的眼睛看向桌邊被撫摸了無數遍的玉玦,《枯木逢春》?枯木又怎麽會逢春?人說情深不壽,他們倆是不是真的已經耗盡老天賜予他們所有的情分,現在遺留下來的,就唯有漫長的、孤獨的,了無生趣的壽數了?
“魏無羨,就知道你又關在屋子裏了,大好春光你出門走走啊,新入門的弟子怎麽樣,你去考察過他們了嗎?”江澄大大咧咧,門都不敲就闖了進來,這些年他這個宗主做的輕松啊,他以要多陪陪妻子孩子為名,把所有的事務推到魏無羨身上,魏無羨明白他的好意,也就順水推舟接了過來。忙碌點挺好的,忙碌起來的時候他就沒什麽時間想自己的事,想的時間少了,好像也沒那麽難受了。
在仙門百家裏,原本就俊美非凡,現在更是屢屢代表雲夢江氏出席清談會的魏無羨,他的行情其實一直很不錯。跟含光君不在一起後,這些年來找江厭離等人問情況的人就更多了。
師姐這幾年旁敲側擊問過他幾次,要不要幹脆和藍忘機解除道侶契,這樣兩人都可以有新的開展。師姐是一門主母,這些年當家主母的架勢也歷練出來。參加各種清談會,總有人從她這裏拐着彎的打聽那兩人的情況,還有些膽大的小姑娘,直接問她,“魏公子現在單身一人,可有再成家的打算?”
魏無羨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有這個契也沒什麽不便,反正,看到這個契多少也能了解藍湛的情況。早些年藍湛身體不好的時候,魏嬰都能通過這個契約感受到,并且還能幫藍湛分擔一些痛苦。藍湛最痛苦難過的時候都沒有解除這個契約,魏嬰就當作藍湛其實還是在乎他的。真要哪天,這個契消散了,也就是藍湛主動抹掉這個契約,那就是他們真的到了分道揚镳的時刻。他們的開始既然始于藍湛,結束也就讓藍湛自己決定好了。魏嬰是這樣告訴自己的,但他騙得了任何人,卻騙不了自己。只要這個契約還在一天,就說明他們還是道侶,是不是說,他們還能有……
魏嬰其實完全不敢想象有一天,真的這個道侶契消失了,他會不會也想消失。情深不壽,情深不壽,他至今還在愛着藍湛,他騙不了自己。
随手拿起桌上的幾封信,那是雲夢轄內寄來的求助信。江澄說的有道理,大好春光何必辜負,不如就出門走走吧。魏嬰把信裝進懷裏,收拾幾件衣服,帶好随便和陳情就出門了,臨出門前跟旁邊還在訓練的弟子交代一聲,這段時間他就出門散散心,讓他們有事就去找宗主。也該江澄出來做點事了,江澄這陪妻子孩子都陪出一窩娃,也該讓他們的宗主夫人休息休息,養養身體。至于江澄是否願意,他可就不管咯,他也該放個假。
不過,作為一個更有點責任心的宗門長輩,魏嬰的第一站是參加蘭陵金氏的清談會。花孔雀這些年低調多了,對師姐也是沒話說,這難得的清談會他當然要去捧場,答應給金淩的蓮蓬玉佩也做好了。
金淩這小子每年夏天死纏爛打要來蓮花塢玩,最喜歡要大舅或舅舅陪他去摘蓮蓬,他喜歡那種特別嫩的蓮蓬,蓮子心都水嫩嫩甜絲絲的那種。魏無羨江澄自小為了摘蓮蓬沒少挨抽,到外甥這裏自然就舍不得了。早在幾年前就把蓮花湖買下來,平常照常任由那些水上人家打魚、種荷花、挖藕的勞作,只要自家孩子來了能随意去摘蓮蓬就當租金了。
金淩今年夏天因為修習的緣故被關在家裏閉關,魏無羨答應給他雕個玉蓮蓬再備好一乾坤袋的嫩蓮蓬,他才不情不願的被他爹拎回家。魏無羨這些年搗鼓出更多的東西,風邪盤都更新換代好幾批了,何況一個小小的玉蓮蓬。一進金麟臺的大門,還沒來得及和花孔雀打聲招呼,就被金淩跟猴子似的抱着腿一路串到肩膀上,金淩坐在魏無羨的肩膀上,抱着他的頭就嚎上了,“大舅,你可算來了,憋死我了,我那個臭爹整天要我修行修行修行,我都順利出關了還不讓我休息幾天,我今年的蓮蓬都沒吃過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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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的“臭爹”金子軒聽的額上青筋都崩出來了,摞着袖子就想過來一展父嚴。師姐趕在他過來前給魏無羨使了個眼色,魏無羨扛着他這沒個眼力見的外甥逃之夭夭了。
金淩回到房間後就被蓮蓬淹沒了,魏無羨真的裝了滿滿一個乾坤袋,封存到乾坤袋裏每天吃上幾個,都能吃到明年夏天的數量。金淩得意的笑聲快把屋頂都掀翻了。
“還有呢,還有呢,”金淩掙紮着,踮着腳尖“游”到魏無羨的身邊,拉着他衣袖繼續撒嬌,“大舅,你還答應我一樣東西,你不會忘了吧。”
“忘了誰的也忘不了你的,你不是我外甥,你就是我的小祖宗。”魏無羨從懷裏掏出準備好的玉雕,挂在金淩的脖子上,“祖宗,這下滿意了嗎?”
第二天清談會正式開始,姑蘇藍氏這次是由含光君代表出場的。藍曦臣的女兒突然發熱,這個女兒奴阿爹當然就不肯出門,要守護在女兒身邊。叔父早段時間出門訪友,藍湛這是臨危受命,趕鴨子上架。藍曦臣說得還直接,“忘機莫煩,大家都熟悉你的性子,沒有人會不知趣的。”
的确沒有人不識趣,但是自打含光君進門了,所有人的眼光都若有若無的圍繞着那兩個人,那兩個人倒是完美诠釋了相敬如賓和近在咫尺,遠在天邊。
在外人眼裏,這對道侶相敬如賓,兩個人禮數周全,客套含蓄,連跳脫的魏無羨面對藍忘機都笑出一臉完美的,如姑蘇藍氏般的優雅含蓄,一貫面無表情的含光君對應上魏無羨,似乎也沒什麽與別人的區別。好吧,有一點,有很大一點。
含光君看到魏無羨後明顯眼神動容了一瞬,然後是他主動走到魏無羨身邊,兩個人彼此行完禮儀,該說的客套話也說完,這含光君還期期艾艾留在魏無羨身邊不走。也不說話,也沒動作,反正就是跟在魏無羨身邊,魏無羨走到哪裏他就跟到哪裏,魏無羨看着他,他就看着魏無羨。魏無羨不看他,他就站在他身邊。這對道侶究竟在搞什麽鬼,仙門百家的心思如果能連接成一張網,現在這些修士們在網上應該是劈裏啪啦一通嗷嗷嗷,面上,卻還保持着各自的,一門宗主該有的從容大方。
金子軒背着人揉揉自己的額角,好吧,他家的清談會快要成為八卦大會了,你看這些人的眼神交流可比言語交流生動傳神多了,碩大的會場幾乎沒什麽聲音,大部分人都在默默地,用眼神對話。
情況一直持續到散修聯盟的三大佬進場。曉星塵、宋子琛聯合孟瑤一起建立起的散修聯盟,聯盟建立好後,明月清風曉星塵和傲雪淩霜宋子琛就繼續肩并肩四海夜獵去了,極不負責的把所有的事務扔給孟瑤一個人。孟瑤埋頭苦熬了三年多終于整理好章程,安排好人手,讓散修聯盟可以自發的運行起來,他才終于有時間出來走走看看,拜訪拜訪朋友,見見大哥二哥。所以他早就從藍曦臣那裏得知這兩人的情況,也利用散修聯盟龐大的資源,去尋訪更多的隐士,試圖破解《枯木逢春》的後遺症。很遺憾,已經十多年過去了,至今還沒找到《枯木逢春》的線索,倒是挖掘出不少神醫,歪打正着給散修聯盟增添了一個新的進項。
今天能同時看到阿羨和忘機他也挺意外,他上次看見這兩人同時出現還是幾年前,兩人點過頭後基本上就完全沒交際。但是如今看到這兩人的相處情況,孟瑤從第三方的角度察覺到其中的變化,他在一邊觀察了一會兒,然後直接過來拉上兩個人就走。金子軒這些年歷練出眼力見,他馬上就安排了一個空屋子給他們三個人。要不是這次他作為主人不能離開太久,他其實挺想站在戶外旁聽那麽一會會兒的,金子軒是一步三回頭的離開的。他家阿離為了這個師弟和他道侶的事情,已經背地裏哭了好多場了,他心疼啊。
沒有外人的場合,藍湛和魏嬰都放松下來,孟瑤不是外人,孟瑤離開姑蘇藍氏前,他們因為之前的記憶不敢說把他當作家人,但至少這些年相處下來,還是願意親近他的。孟瑤才不管這兩人對他到底什麽個情況,他從二哥那裏了解了不少,也知道一切問題的症結在藍忘機這裏,所以既然看到藍忘機已經有了變化,孟瑤開門見山的提問,“藍湛,你,是不是有些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