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章
第 52 章
“藍安,藍安,你醒醒啊,”藍湛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一種很恍惚的感覺,眼前的世界也是一片朦胧,看起來雲裏霧裏,不甚清晰,耳邊聽到熟悉的聲音,連氣息都是自己熟悉的,但是,不對,藍安?他不是藍安,他是藍湛啊,藍安分明是,是,“藍安,你清醒清醒啊,真是的,有這麽累嗎?打坐居然還能睡着了,你可真是厲害了啊。”
藍湛還在迷迷糊糊的時候,面上忽然一涼,一塊潮濕的布巾貼上他的臉上,那冷的,讓藍湛都禁不住“嘶”了一聲,對面那人“噗嗤”笑了出來。藍湛的手自己伸了出來,把布巾按在臉上慢慢擦拭着,順便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
身體不由自己控制,眼睛這會兒也慢慢清晰過來,自己似乎是在用別人的身體感受一切,這個感覺很熟悉,似乎是共情?不不不,不是共情,共情需要自己這方主動,所以,這是……入夢。自己應該是進入某人的夢境裏,可以看可以聽的一個真實存在的,屬于過去的一段現實中發生過的時間段。藍安?所以,自己進入的身體是姑蘇藍氏的先祖藍安的身體?藍湛心頭一震,身體依舊按部就班的擦拭幹淨臉和手,開始清理口腔,借着清理儀容的功夫,藍湛透過面前的銅鏡看了眼,這一眼,藍湛的心震動的更厲害了,那是一張自己的臉,但是卻沒有頭發,身上依舊穿着僧衣。而在自己身後守着的黑衣人,那是……魏嬰?不,不是魏嬰,雖然臉和魏嬰一模一樣,但是感覺就是不一樣。
藍安這個時候已經清理好自己,轉身面對對方,甚至伸手幫他整理好領口的衣襟,然後輕輕吐出兩個字,“走吧。”
兩人就這麽肩并着肩離開,一路走向某個地方。那個黑衣人一路叽叽喳喳,如同魏嬰一樣好奇,走着走着就被別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藍安也不攔着,就這麽沉默的跟在他身後,胸膛裏不屬于藍湛的心髒,卻如同藍湛看着魏嬰時一般的溫暖安和,那是,和藍湛面對魏嬰時一般的感情。藍湛這下對于那個和魏嬰有着相同面容的人是誰,有了猜想。
藍氏族譜上曾記載,先祖藍安出生廟堂,後為遇一人而入紅塵,還俗為樂師,遇一絕色,結為道侶,與其在姑蘇開創藍氏家族。仙侶身隕後,又回歸寺中,了結此生。
藍湛通過先祖的眼睛看向身邊人的臉,魏嬰的臉當然是絕色,這也從側面說明了兩件事:
一、家族記載中提起先祖道侶,只餘絕色二字,從沒留下任何畫像。
二、叔父等家族長輩在了解自己情定魏嬰後,只說黑白正邪,從沒因魏嬰與自己同性而提出反對。
所以,幼時看過記錄就一直疑惑的問題,如今看來便能得到答案,先祖的道侶即為同性,所以才沒有在族譜中留下詳細的記錄。又所以,家族前輩因為其前科,對族中弟子的道侶的選擇方面,接受度更廣更大。
更讓藍湛心驚的是另一件事,如果這是一段屬于過去的記憶,就那麽巧屬于他先祖藍安?就那麽巧剛好被自己遇上?這裏是自己最初那一世發現《枯木逢春》功法的地方,那是不是說,他能發現《枯木逢春》根本就不是巧合?就如同魏嬰最擔心的那樣,這本功法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陷阱?
魏嬰呢?魏嬰是不是也在身邊那人的身體裏?如同自己這般被困在他人體內,用他人的五官感知這一切?還有,那之前消失的溫寧又在哪裏呢?
藍湛有一大堆的疑問,但既然現在沒辦法可想,就先随其應變吧。不管這個陷阱的最終目的是什麽,既來之則安之,走一步看一步吧。藍湛這麽對自己說,其實他私心裏對于先祖的過往其實也是有點好奇的。
“藍安,藍安,我與你說話呢,你又在發什麽呆?”藍安的身體對人推了兩下,看過去時,身邊那人已經露出不快的神情,“你,是不是後悔了?是不是還想繼續當你的小和尚?你說啊,你有什麽想法直說便是,我還能怕你不成,大不了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
“小僧,我沒有,我沒有反悔,”藍安似乎也聽不得“獨木橋”三個字,不顧禮儀上前打斷對方的話,他上前一步拉住他的手,“阿羨,你信我,我答應你的事不會反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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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羨,這個名字讓藍湛呼吸都停滞了一下,原來先祖的道侶叫阿羨,藍湛心頭甜滋滋的,我與魏嬰的緣分這麽天定良緣啊。
接下來的一路,兩人沒有再說話,可是牽在一起的手也始終沒有分開。知道來到山頂的寺廟裏,在藍安進入主持的房間前,兩人牽着的手才分開。阿羨被其他僧人引到隔壁的房間裏休息,茶水吃食一應俱全,陪同的僧人也客套溫和,始終笑眯眯的,有問必答。藍安進到主持,也就是他師傅的房間後,就再無消息,可是因為他臨走時對阿羨說了“信我”,阿羨這麽一個跳脫性子的人,也就安安靜靜在隔壁房間裏等着,從下午等到天黑,從天黑又等到了天明。然後終于等來房間的門被推開。
藍安站在門口,那身僧衣已被脫下,換上一身樸素的長袍,他對阿羨伸出手,“阿羨,我們走吧。”
“……好。”
兩人就這麽攜手離開,這手一牽就是很久很久,久到藍安的頭發再次長出來,慢慢的發長及腰。
“待我長發及腰,郎君娶我可好?”阿羨捧着藍安的長發打趣他,卻被藍安反過來扣入懷中,軟軟的唇蹭過彼此的嘴角,“好。”一句承諾,換來一貫愛玩愛鬧的阿羨,臉紅,眼也紅。
那天晚上,天地為鑒,星月為憑,兩心相許的兩個人結下了道侶契。
兩人就這麽四海夜獵,遇到過很多人,也遇到過很多事。在一個村子夜宿的時候,趕上戰亂,不遠處的村子剛剛被屠村,大批的兵馬正向着這裏沖過來。阿羨長嘆一聲,從懷裏掏出一塊靈石打開一處秘境,讓整村子的人進去避難,藍安掏出一本功法遞給村裏的讀書人,讓他帶着大家以後強身健體,然後走到一邊強行支撐起秘境入口,等人全進去了,他才力竭暈倒,被阿羨抱在懷裏禦劍離開。
他們也曾路過花溪,一個少女在深夜裏絕望的走進火海裏,他二人再想做什麽也來不及了,少女進去後房屋倒塌,藍安長嘆了一口氣,隐在人群後念了一段往生咒,就拉着阿羨轉身離開。卻沒有注意到,在他們另一個方向,有一個全身裹在長袍裏的人,偷偷使用某種法器,從火場裏攝取出一個靈魂。
幾天後,這個長袍人布下一個法陣,将某個靈魂注入一柄長劍的時候,藍安和阿羨在他施法的關鍵時刻,用劍氣破掉法陣的一角,還準備再做什麽的時候,長劍忽然紫黑色異光一閃直接爆炸,爆炸的沖擊波将長袍人的身體直接炸成無數碎塊。兩人看到他這般慘烈的下場,這才真正的離開。卻沒有發現長袍人的靈魂在爆炸煙塵的遮擋下偷偷躲了起來,在往後的歲月裏,依靠不斷奪舍繼續留在人間。
走過的地方越來越多,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長,慢慢的,藍湛分不清楚一起走過這些歲月的,究竟是自己和魏嬰,還是藍安和阿羨。他們的喜好那麽相似,性情也大致相同,相處起來的模式甚至交流起來的語言風格也如同就是自己和魏嬰。藍湛越來越恍惚,再加上身邊的人分明就是魏嬰那張臉,而自己所在的這個身軀,這張臉又活脫脫不正是自己的嗎?
慢慢的,藍湛覺得自己是藍湛,也可能是藍安,也可能藍安跟藍湛就根本是同一個人,或者在這悠長快樂的歲月裏,兩人已經融于一體。當某一天,這具身體自然而然的拉住身邊人的手,用藍安的身份,藍湛的靈魂喚身邊人“阿羨”,一切似乎就這麽順其自然下去了。
他們一起走過無數地方,走過東域的春,路過南疆的夏,看過西荒的秋,踏過北郡的雪。整片大陸數不清的地方遍布他們的腳印,那時他們從來不讨論未來,不談論以後。他們以為自己擁有彼此就擁有了永遠,卻沒想到有些事情并不是他們能左右的。
阿羨和最初的魏嬰有一點類似,他幼時修行時受傷,傷到靈根,雖然潛質超常但根體不足,這麽久以來,他們也沒找到适合的靈植、靈藥、或功法什麽的能重塑阿羨斷掉的靈根。所以到後期,修為難以精進的他和最初的魏嬰一般,慢慢與藍安拉開差距。藍安還是風華正茂的樣子,阿羨卻已慢慢的随歲月老去,皺紋一點一點爬上他的臉,風霜慢慢沾染上他的頭發。
來到如丹青水墨般秀麗的姑蘇的時候,阿羨說他累了,于是他二人就在姑蘇的某處山林裏尋了一處安靜祥和的地方定居下來。心情好的時候,兩人還會攜手下山,在山下的彩衣鎮尋摸幾個有根骨的孩子收為弟子帶回去。數年後,姑蘇藍氏初見雛形。藍安一本正經的定下“雅正”的家訓,又嚴苛的寫下一千條家規。阿羨已經白發蒼蒼、皺紋遍布,他一邊翻看着家規,一邊肆無忌憚的拍着桌子大笑,“哈哈哈哈,藍安啊藍安,你以後會被後世子孫偷偷罵的,這麽多家規,你想把子弟教育成如你這般的小古板嗎?”
藍安倒是一派淡定,他還游刃有餘的在千條家訓的最後留下一行字,“後世子孫如有補充,随時添加”。阿羨一眼看到,直接笑到咳嗽。藍安一邊幫他拍着背一邊還倒上一杯茶遞到他唇邊。阿羨喝了幾口後,故作害怕的抖了抖,“我不要在這裏呆着了,這裏太可怕,禁止這樣禁止那樣,禁止的事情太多,這裏究竟還有什麽是不禁的?”
“莫怕莫怕,”藍安好脾氣的哄着他,“家規再多不禁你。”
一句話落,兩人相視一笑。
在旁人眼裏,卻是爺爺和孫子輩在說笑,端是一片和樂。
幾十年後,終究是阿羨先走一步。又過了十來年,藍安回到當初離開的寺廟,第二次落發為僧。從此青燈古佛,草履僧衣,每日功課做完後,不忘念一遍往生咒,願故人在另一個世界平安喜樂,從頭再來。
曾經已經經歷過一次的藍湛,再次感受到至親至愛離去的痛不欲生,但藍安的做法卻也在時間的幫助下,慢慢助他減淡心中的創傷。因魏嬰離開而缺失的那處深洞雖然一直也不曾被填滿,但慢慢的,那裏不再因為空洞而晝夜不停的吹起冷風,也不會再帶動的藍湛的身心慢慢的被冰塊取代,成為不會哭不會笑,周身冰冷的活死人。
那日複一日的誦經,似乎真的能慢慢平複心境。不知不覺中,藍安似乎找回了內心的平靜,看到天空再次看見如許湛藍,能聞到四季花香,能感知風雨蕭條,就在藍安以為一切都會如此平靜的度過,這天,有故人前來拜訪。
推開門扉,帶進幾朵飄揚的柳絮,又見故人,恍然一夢,只見那人摸摸鼻子爽朗一笑,對着藍安伸出手,“藍安,讓你久等了,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