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09章
林淺淺開始反思自己。
她清醒嗎?
她應該是清醒的,她哪怕醉醺醺的走不動路,也能找到家在哪兒。
可她好像也不太清醒,面前站着四年前大吵一架她發誓出國之後永世不再相見的姐姐,她還要可憐巴巴地伸出手讓她牽住……
林淺淺盯着鹿吟看,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伸出的手也收了回來。
“我能再喝一杯水嗎?”林淺淺比出一個數字1,鹿吟應聲幫她去倒。
她飛快從沙發上爬起來,一路朝着自己的房間門狂奔,努力晃了好幾下門把手才能成功進去。
被子被她薅過來,蓋住身子和腦袋,心髒‘砰砰砰’直跳,直到旁邊有人走動的聲音——
鹿吟把她要的水放在了她的床頭桌上。
“你怎麽随便進別人房間?”林淺淺的腦袋埋得更深了,聲音也悶起來。
“不是你要喝水嗎?門也沒關。”
“那你放那兒吧,我一會兒喝。”
“溫水,一會兒喝就冷了。”
“我就喜歡喝冷水。”
“你剛才不是胃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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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淺淺從來沒覺得鹿吟這麽啰嗦過,“你能不能別再念緊箍咒了。”
“胃疼就吃藥,口渴就喝水,我沒空再陪你去醫院。”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林淺淺終于從床上坐起來,原來是怕自己事兒多。
那杯水她也沒心情再喝,想要拿個枕頭抱着睡卻發現自己在浴室的筐裏放着的枕套好像還沒洗。
她緩了會兒,拿了睡衣往浴室去。
客廳內還開着燈,鹿吟卻不知所蹤。
筐裏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林淺淺便去陽臺看了一眼,枕套和床單都洗幹淨整整齊齊地在長衣架上挂着,邊角裏委屈地擠着幾件不屬于她的衣服。
熱水沖刷着身子,林淺淺疲憊的身子終于得到緩解。
她把浴缸放了水,等着自己一會兒舒舒服服地躺進去。
她其實也沒喝多少酒,就是白酒和啤酒混着喝了,喝得又猛,把胃刺激到了,喝了幾杯熱水去了幾次廁所之後就沒什麽大礙了,現在除了困就是困。
林淺淺很快躺下來,手裏玩着白色的泡沫,哼着歌往身上塗抹,還要用手指彎一個圈,往外吹泡泡。
後來鹿吟進來的時候,她驚醒之後才吓個半死,按摩過于舒服了,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是被鹿吟喊醒的。
醒來之後就看着面色陰沉的鹿吟,她尴尬地揮手,“晚安?”
意識到天都要亮起來的時候,她又改口,“姐,早安。”
鹿吟開始疑惑這麽傻的人到底是怎麽在國外獨自活了四年的,或者也有一個人在照顧她。
想到這裏,鹿吟的表情算不上太好。
“我應該沒睡多久吧?”林淺淺看了眼時間,才五點多,她撐死也就只在浴室待了不到一個小時。
她撐着邊沿起來,剛冒出半個身子就再次坐下了。
林淺淺雙手交叉搭在自己的肩上,擋住自己的胸,“我的衣服能不能幫我拿一下?”
鹿吟幫她放在了一邊的椅子上,轉身離開了浴室。
林淺淺飛速擦着身子,感慨一句自己跟鹿吟的作息是不是都太混亂了。
她是晚上不睡,白天不起。
鹿吟是晚上不睡,白天也不睡。
為了報答鹿吟拯救浴缸裏的自己,以及感謝她幫自己洗床單枕套,林淺淺搜索了一家大型超市,要帶着鹿吟逛逛買買——
實則是為了找個借口跟鹿吟單獨相處。
林淺淺坐在副駕駛座上,興沖沖系上了安全帶,打開了超市的導航。
鹿吟見她握着手機開導航,也沒自己重新去找,便跟着她的話走了。
“好繞啊,地圖上面彎彎曲曲的。”林淺淺面色凝重地看了看手機,又望了望前面的路面,“右轉?”
鹿吟看她一眼,“你問我嗎?”
她的日常就是兩點一線,家裏機構兩邊跑,沒什麽朋友,也不怎麽出門。
不上班的時候,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在閣樓上。
林淺淺抿了抿唇,“沒錯,我确定是右轉。”
車子立即往右行駛了。
——“您已偏離路線。”
還沒行駛幾百米,導航便開了口。
林淺淺尴尬地頓了下,“原來它會說話啊,那剛才跟個啞巴一樣……”
她又盯着地圖看什麽時候可以調頭,但這條路好像格外的長,還是單行路。
行駛了十幾分鐘之後,鹿吟才拐了彎,看着荒蕪的周邊,始終保持沉默。
“還是往右邊走……”林淺淺的語氣弱了些,直到二十分鐘後車子經過了家裏那棟小區。
她徹底傻眼了。
鹿吟把車子在路邊停下,在iPad裏輸入了目的地,确認了之後再次啓動車子。
林淺淺不好再打擾她了,她自己一個路癡,跟終點重合都找不到目的地的人,到底是哪裏來的勇氣指揮路線?
她的手握住安全帶,看了眼導航又看了眼鹿吟的側臉。
她的面色很淡,嘴角淺淡的笑意也沒有,看起來像是沒有脾氣,但總讓人覺得難以接近。
林淺淺不敢去揣測當初那樣溫柔友好的人如今怎麽會變成完全不一樣的性格,至少在她們重逢的将近一星期的時間裏,她只在醫院那一次看到過鹿吟臉上的柔軟。
那天她自己雖然食物中毒躺在病床上,但鹿吟似乎比她的狀況更糟糕一些,還罕見地在病床上靠着牆便睡着了,模樣幹幹淨淨的,只着了顏色很淺的口紅,像是為了補充氣色而刻意塗抹的。
她還以為鹿吟是在生她的氣,後來她自己琢磨明白,那天的鹿吟身體狀況确實不太對勁。
但現在她不敢去問,她同樣也知道,鹿吟不會回答她。
在醫院的那天,哪怕頂着滿臉的紅疹,她也該去抱抱她的。
“到了嗎?”林淺淺問她。
“快了。”鹿吟答。
“……哦。”
林淺淺看了眼手機,平常自己看得津津有味的圖片在回國之內立即變得黯然失色。
她想翻一翻手機上關于鹿吟的照片,卻發現她們好像沒有任何合照,她連鹿吟的照片都沒有存過。
也是,她小時候總是天真地認為,她會跟鹿吟永遠生活在一起,照片哪裏比得上真人呢?
但分別來得迅速又突然,命運不會給任何人做準備的機會。
“到了嗎?”過了七八分鐘,林淺淺又問。
“快了。”鹿吟又答。
“……哦。”
又過了五分鐘,林淺淺問,“到了嗎?”
不等鹿吟回答,她率先搶占先機,“是不是快了?”
鹿吟抿唇,默不作聲地看了眼導航。
“姐,你還記不記得你小時候給我講過一篇童話故事,叫狼來了。”
“姐。”
“姐?”
“姐!”
鹿吟語氣平靜,“做什麽?”
“幹嘛不理我?”林淺淺不高興。
這一星期裏,她喊過鹿吟很多次,沒有一聲‘姐’是被鹿吟應下的。
她現在到底有多讨厭自己這個妹妹?
哪怕她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
“開車分心的話,過一會兒我們會在小區門口經過第三次。”
“……”
艱難的路程終于結束,林淺淺還因為自己一個人動了一路的嘴皮子而感到不滿。
但她又想到自己今天可是金主,負責兩個人的所有花銷,便立刻端了架子。
推車被她拽出來,鹿吟自然而然地接過去推着往前走。
“要不要買陳皮糖,酸酸甜甜的?”林淺淺問她,手不自覺就搭在她胳膊上。
鹿吟跟着她走,看着她在零食區一路拿了又拿,口中喃喃着‘這個我喜歡。’‘這個姐愛吃。’‘這個咱倆小時候都超愛哎!我還以為這麽多年它停産了!多拿幾包!’
林淺淺口中的習慣都是小時候的,看來她沒變,但鹿吟已經很久沒有買過這些零食了。
變了沒有連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突然想起來,自己前不久剛吃過一個橘子味的棒棒糖,是下了飛機回家的林淺淺拆開的,沒吃幾口就塞給她了。
很酸,跟她記憶中的味道不太一樣。
她也不是很喜歡。
或許以前喜歡吃酸的只是因為跟林淺淺單獨待着的時候時光總是很甜,而她們幾乎每天都黏在一起,家裏也永遠只有她們兩個人。
推車很快就要滿了,而她們零食區還沒逛完。
鹿吟只能開口提醒,“少拿一點,你一個人吃不完。”
林淺淺手裏的零食放了回去,笑容收斂了些,“我一個人吃得完!”
她費盡心思挑的都是兩個人喜歡的,鹿吟又要跟她說這些她不愛聽的。
“你現在很像東亞最普遍的那種家長,總說我不愛聽的話。”林淺淺不想在心裏生悶氣,沖着鹿吟的背影喊。
“所以要你快些找到工作,這樣沒人會念叨你。”鹿吟朝着蔬菜區和生鮮區走,慢悠悠挑選了些做飯用的食材,跟林淺淺的毛躁完全成了反比。
這句話徹底堵住了林淺淺的嘴,她想通了。
鹿吟現在就是很讨厭她,非常讨厭的那種。
那幹嘛還要去機場接她,讓她一個人可憐死就好了。
林淺淺跟她冷戰了二十分鐘,排隊付款的時候還是選擇湊上去,但付款碼還沒來得及打開,鹿吟的手機上就傳來‘滴’的一聲。
立下的保證和被說了不愛聽話的傷心此刻在林淺淺心頭交雜,她對鹿吟整個人又氣又恨,但是又舍不得對她發脾氣。
車子往回走的時候,林淺淺這次選擇一句話都不說——
沉默是我最好的保護色。
鹿吟比她更沉默。
當事情的發展隐隐約約朝着相同的方向發展時,那她會依舊選擇最開始那個選項。
她應該讓林淺淺厭惡她,惡狠狠兇她罵她,再跑得遠遠的。
這樣的話,她會享受到很多在藥物控制下的美好時光。
盡管這不是長久之計,但總比重蹈覆轍強,她沒有精力去應付第二遍,更不想讓自己再次陷入混沌中。
把錢花在藥物上,會讓她睡得更舒适,腦子更加空白。
但把錢花在林淺淺身上,只會一遍又一遍地提醒她,她是個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罪人。
最開始,她只有畫畫這一個愛好,後來多了個妹妹。
然後,這兩者在一段時間之內全部被迫棄她而去。
如果她可以活得坦蕩一點,那該是一件多麽光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