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私人醫院, 大廳咨詢臺。
“你好,我問一下心理科鐘醫生怎麽預約?”
護士在電腦上查詢了一下,“目前最早的時間在三天後。”
“那個, 在你這裏預約的話應該不用身份證吧?”明遙用圍巾把自己的臉藏起來,“我出門太着急, 忘記帶了。”
手機上預約的話,她的身份信息一下子就被知道了,說不定鐘時霧不願意收她這個‘病人’。
“只是預約的話,登記一下您的姓名電話就好。”護士說。
“明,明儀, 儀容儀表的儀。電話……”明遙想了想, 鐘時霧應該是認不出她的電話的,她熟練地背出了自己的電話。
“好的。”護士重複了一遍姓名電話确保無誤,“過後醫院會主動聯系您的,到時候來記得帶好身份證哦。”
“好的,謝謝你啊。”明遙笑了下, 轉身就走, 步伐飛快,生怕碰見認識她的人。
以往她偷跑來醫院的次數也不少,有好幾個時候鐘時霧正在跟別的醫生護士談話,早都把她眼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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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敲門聲後,鐘時霧熟練地道了聲, “請進。”
聽到從外面走進來的腳步聲,她拿出了一個信息表, 頭也沒擡, “您好。”
“你好,鐘醫生。”
聽到這聲音, 鐘時霧頓了下擡頭,拿過打印好的預約單看了眼,“明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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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問題嗎?”明遙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
鐘時霧看着打印出來的單子,“你哪怕随意編個名字呢。”
“我姐又不會生氣。”明遙想着,明儀才懶得理她一次。
“謊報個人或冒充她人信息的話,我們醫院會同時報警的。”鐘時霧意有所指地點了點手機屏幕。
“是我說錯了,我那天緊張,就說錯了……”明遙看見她把自己的身份證放在錄入儀器上,心髒跳動得更快了。
鐘時霧很快略過這茬兒,“說說你的訴求吧。”
“訴求……”明遙想了想,“我最近心情不太好,就想找心理醫生溝通一下。我們現在這樣談話是什麽身份呢?”
鐘時霧看她一眼,“我是一名醫生,有職業道德的醫生,更不會在工作時間把私人感情扯進來。”
鐘時霧拿出測試表替換掉明遙面前的信息表,“把這份測試做了。”
說完,她自顧自在信息表上填着明遙的信息。
以往,這張信息表也都是病人自己填的,因為她并不能在最開始就能夠了解得很細致。
兩份表都拿在手裏的時候,鐘時霧又給她一份開好的單子,“去做個腦電波測試,在後面那棟樓。”
明遙拿起來,走到門口又回頭看她,“你不摸摸我的頭嗎?我以前看你跟別人的病人談話的時候,就不是跟我這樣冷冰冰的。”
鐘時霧沒想到她要求還挺多,露出一個職業假笑,“明小姐,你在質疑我的職業水平嗎?”
“順便提醒你一句。”鐘時霧看了眼時間,“我們的問診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而腦電波測試在人不多的情況下,至少需要半個小時。現在你還有六十五分鐘。”
“我可以加時!我有錢!”明遙有些慌了。
她好不容易熬過了艱難的三天,生怕醫院給她不喜歡的答複。
“這不是錢的問題,這是時間問題,我下午還有別的病人。”鐘時霧點開手機,“你還有六十三分鐘。”
“你之前說過,你如果态度不好的話是被會投訴的。”
鐘時霧樂了,盯着明遙的臉沒能說出話來。
“反正錢我給得起!”說完明遙匆匆跑出去,不敢耽誤任何時間。
她給不給得起是一回事兒,鐘時霧肯不肯讓她待着才是重中之重。
鐘時霧起身,拉開了窗簾往外看。
一個小小的身影朝着後面那棟樓跑,腦袋左看右看,就怕認錯了地方耽誤時間。
她勾了勾唇,再次坐下來。
以往也不是沒有超時的人,還挺多的。
她不想讓談話進行一半就戛然而止,那樣對于病人的心理問題反而會造成傷害,所以在診斷室的時候她一天只上午下午接待兩個病人。
現在明遙離了她不說生活習慣改沒改,但腦子裏倒是有明确的自主意識敢反抗她了,油嘴滑舌的,看着還挺有意思。
半個多小時過去,明遙跑進來,連門都我忘了敲,“還有多久時間?”
“二十分鐘。”鐘時霧選擇不戳穿這個謊言,點開了電腦上收到的診斷圖。
桌角上放着酒心巧克力,明遙看得心癢癢,指着問,“我能吃一塊嗎?”
鐘時霧看了眼那巧克力,“可以。”
“怎麽堆這麽多啊……”明遙塞進嘴裏一塊,嘴裏喃喃道。
鐘時霧也沒解釋。
那酒心巧克力她本來就是要拿出來扔掉的,一整個袋子裏也沒剩多少了。
但明遙來了,她還是把這些巧克力全部倒在了桌子上。
吃掉跟扔掉有什麽差別呢?
反正都不會留在她這裏的。
巧克力裏的酒心溢出來,明遙沒舍得嚼,含糊着又問,“我能再吃一塊嗎?”
鐘時霧打量她一眼,“以前有同時吃過兩塊的時候嗎?”
明遙聽不出來這話是故意問她還是在拒絕她,“可我想試試。”
她盡力跟鐘時霧每一句話都站在對立面,這樣可以讓她認為她在鐘時霧面前的時候,不是時時刻刻都需要服從的。
她們現在不是母女,而是醫生和病人這種平等,甚至病人要高出一截的關系。
“吃吧,吃多少都沒關系。”鐘時霧終于在一個小時之後,對着明遙露出溫柔的笑容。
如果這是最後一次吃的話,她會對明遙容忍一下。
鐘時霧親手拆開了包裝,遞到明遙嘴邊。
明遙利落地吃進嘴裏,兩個巧克力撐得她腮幫子圓鼓鼓的,看起來有些拙笨。
她對這個太久沒能經歷的溫柔的喂食動作搞得心裏一下子就發虛了,酸意就開始湧上鼻子。
鐘時霧看她一眼,視線又落在電腦屏幕上,“還有十五分鐘,你可以盡情表達你自己了,有想要傾訴的話可以直接告訴我。”
她知道,明遙不需要她主動引導,只需要她松口,給她一個可以發洩的地方。
“那你現在是我的媽媽還是醫生呢?”明遙哽咽着問她。
鐘時霧沉默幾秒,“明小姐,這個答案我已經跟你重複過很多次了。”
“好,好……鐘醫生……”明遙深呼吸了一下,“我爸死了,我後媽不要我了……”
“雖然她有時候脾氣挺爆的,但我還是很喜歡她。”
鐘時霧被這句話弄得頗為無奈,但還是任由她繼續往下說。
“我只有她了……”明遙胡亂地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我姐姐也不喜歡我,我是她的累贅,我是個沒用的人,我只有我的媽媽了,她有一天會回頭再看看我嗎……”
鐘時霧的手落在鍵盤上許久沒動,她睨了眼右下角的時間,聲音輕了些,“七分鐘。”
聽到這句無情的倒計時,明遙哭得更難過了。
鐘時霧不看她,給她遞過去紙巾,被明遙甩開沒要。
“如果我的媽媽肯聽我說話,我很想讓她知道,我很想她,很需要她,很離不開她,更想讓她來看看我……”
“我會做一個很聽話的女兒,不會忤逆她,只要她別走,別抛下我……”
一種不太好的滋味從鐘時霧心裏逐漸蔓延,她為了摒棄道這種情緒,開口道,“找人是警察的事情,不歸醫生管。三分鐘。”
明遙再也受不了,伸出手拽住女人的手腕,“媽媽,我真的很想您……”
鐘時霧的手被她拽得離開了鍵盤,但她沒有撤開,肌膚上出現細微的紅色指印。
明遙從椅子上離開,跪在她腿邊,“您摸一摸我,好不好……”
她不敢将女人的手舉起來,腦袋垂得更低去尋女人的手心。
鐘時霧沉默地看着診斷單,松開了手。
女人的眸光裏含了憐憫,主動撫了撫她的發頂,“明遙,你病了。”
明遙不去想這些,因為她正在被最信任的人愛撫,別的她什麽都不用想。
“生病的人應該好好治療。”鐘時霧告訴她,“你可能得住院了。”
她剛才也問了幾句,明遙現在已經開始關節疼痛,尤其是雙腿和胳膊。
這是因為心理疾病而導致的軀體化症狀。
如果她不能給予出一個合适的解決辦法,那只有住院治療是最好的辦法。
得不到明遙的回應,鐘時霧垂眸,指腹摩挲着她的臉頰,“聽得到我說話嗎?”
明遙聽得見,但不想去思考,她只想沉浸在難得的溫柔鄉裏,怕自己一有別的動作,短暫的溫柔也就沒有了。
“時間到了,坐回去吧。”鐘時霧試圖讓她起來,但明遙用眼神哀求着她。
“聽話才會有第二次。”鐘時霧道。
明遙遲疑了一下,起身悠悠坐回了椅子上。
這次她沒有再拒絕女人伸過來的紙巾,擦着自己臉上未幹的眼淚。
“這是一張住院申請。”鐘時霧拿給她看,“你需要得到你監護人的同意,在她在這裏簽字。”
“你不能幫我簽嗎?”明遙不管這張住院申請意味着什麽,更忽略了單子上寫着的分院名字,那是一家精神病院。
“你應該找你現在的監護人,明儀。”鐘時霧把申請單遞給她,視線落在分院處,眸光情緒幽深,難以揣測,“明天是小年了,你可以去找她,她或許有時間見你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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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家掌權人易位的消息被徹底放出,各大媒體争相報道,都在争取頭條。
在一處已知的明儀的住處裏,小年夜一大早就堵滿了記者。
明儀站在門口,冷靜從容地回答着所有人的問題。
她不嬌不惱,某位記者被人群擠翻摔倒在地,她還開口詢問情況,在外人眼裏看來,看起來倒是一位較為親近的女人。
沒過多久,一輛車子在門口停下,明遙從後車門下車,徑直走向記者群,她的手裏握着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張,她朝前伸着,想要遞給人群最中央的女人。
“遙遙?”明儀看過去,記者應變能力很快,一下子就認出來明遙的身份。
明儀接過單子,打開看了看又飛速合上了。
眼尖的記者認出來單子上的內容,問題的方向立即圍繞到了明遙身上。
“明總,請問您的妹妹是什麽情況?她為何拿出了一張精神病院的住院申請單?”
“抱歉,我的妹妹現在生了病,是我疏于照顧她。”明儀的表情染上難過,沒有回答明遙的任何一個相關問題。
周圍的保安立即開始疏散人群,保護着明儀的周圍。
記者們立即擁向了明遙,成堆的話筒擠在面前,明遙根本沒有見到過這種場面。
每一個記者都長着一張恐怖的臉,口中的話尖銳到一刀一刀毫不留情刺中她的心髒。
“我沒病!你們在瞎說!”明遙往後倒退着,整個身子都貼在了車子上。
她再也無處可去。
“請問那張住院申請明小姐怎麽解釋呢!”
“聽說您的姐姐明總這麽多年都沒有聯系過你,這是事實嗎?”
“您的姐姐現在是明氏掌權人,您卻因為精神病需要住院,請問您對您的姐姐有過恨意嗎?”
明遙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腦袋,幾近崩潰,“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
她只是來讓明儀簽一個字而已,這樣鐘時霧就可以陪着她了。
這些記者都在胡說八道,問出的問題她也根本聽不懂。
“滾開!”明儀推開距離明遙最近的一個記者,将地上的明遙抱在懷裏,“別怕,遙遙,姐姐在呢。”
“媽媽……我要媽媽……你走開!走開!”明遙想要脫離明儀的懷抱,卻被她緊緊抱住,“鐘醫生……我要鐘醫生……”
“抱歉,請不要再拍了!”明儀擋在明遙的面前,保安迅速将記者攔開了。
救護車立即趕到現場,将距離掙紮的明遙帶上了車。
明儀又一次站在人群的中間,眼眶泛淚。
她為疏于照顧明遙而認錯,又保證了自己對于明氏未來的發展。
記者們拍着明儀,又拍着沒有立即開走的救護車。
明遙正拍打着車窗,想要出來,卻一次又一次被身後的護士拉走。
記者群逐漸散去,只剩下零零散散幾個人。
在不遠處的車子安安靜靜地坐着,圍觀了這一切的鐘時霧終于下了車。
她繞過救護車,經過的時候聽見裏面拍打的聲音更加嚴重了。
她頭也沒回,準備朝着別墅裏面走。
聽見救護車發動的聲音,鐘時霧還是回了頭。
她看見逐漸遠去的救護車,後面那個可憐的、滿含淚花的女孩子,正在撕心裂肺地喊,“媽媽……救我……”
鐘時霧深吸一口氣,保持着情緒的鎮定,走近了客廳。
“早啊鐘醫生,耽誤你時間了。”明儀給她倒了杯熱茶,“鳳凰單叢,味道不錯。”
鐘時霧笑着接過,沒有喝,随手放在了桌子上,“請國內流量最大的媒體過來需要不少錢吧?”
“錢倒不值一提。”明儀說道,“現在明家正旺着,各大媒體都想搶頭條,我把她們請過來也只是互惠互利而已。”
明儀說着,露出贊賞的目光,“鐘醫生簡直是我見過的最有能力的女人了,每個決策都讓我非常滿意。”
鐘時霧的神色始終很淡,她沒坐幾分鐘,便站起來,“我還有病人要接待,就不多待了。”
“好,您先忙。”明儀起身送她出門。
“不用送了,明總。”鐘時霧朝着外面走,沒有幾步又停下來。
“明總。”
明儀看向她。
“明遙的身體狀況,我以後應該可以全權負責吧?”鐘時霧表情複雜,說不上好,但也沒有明顯的愁容。
“當然了,這不是我們一開始就商量好的嗎?”明儀很快便答應了她。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鐘時霧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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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的當天,林淺淺在家裏跟鹿吟一起包餃子。
“味道是不是有點淡了,姐,你嘗嘗?”林淺淺用勺子舀起一些送進鹿吟的嘴邊。
鹿吟張口吃掉,“再攪拌一下。”
林淺淺又聽話地拿着筷子攪拌,幾分鐘過去又嘗了嘗,“這下味道可以了,原來是沒攪拌勻啊。”
包餃子從調餡兒到和面,再到包好去煮,要花費不少時間。
鹿吟煮着餃子,林淺淺便在客廳裏坐着看電視。
兩碗餃子端出來的時候,林淺淺追的電視劇正好播完進了廣告。
她便拿起遙控換了臺,看到新聞頻道她直接跳過了,但她很快又調回來。
這個熟悉的女人,林淺淺盯着看,“這好像是明遙的姐姐明儀吧?”
鹿吟朝着電視看了一眼,“過來吃飯。”
“好貴氣啊。”林淺淺在腦子裏盤算了幾下,“我記得明遙跟我說過,她姐姐跟鐘醫生是差不多的年齡。”
鹿吟沒再看電視一眼,只是安靜吃飯聽着新聞裏的聲音。
幾分鐘過去,林淺淺突然起身沖到電視旁邊,筷子也因為她急切的動作被碰翻掉在了地上。
“明遙!”林淺淺喊,“姐,是明遙!”
鹿吟朝着電視望,面無表情。
林淺淺蹲在地上,整個人都變得憂心忡忡的。
她看見記者将明遙圍起來,問着很難聽的問題,這些問題明遙一個都沒有回答出來,但記者們沒有任何要停止的意思。
緊接着,明儀沖進來,保護着懷裏的明遙,攔住了所有的記者。
再然後,明遙被強制帶上了救護車。
“怎麽會這樣呢?前幾天,前幾天明遙還……”
明遙跟她說過,她在做一個很重要的決定,如果想好了第一個跟自己說的。
“姐……”林淺淺回頭看了眼鹿吟,鹿吟始終沉默着,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姐……”林淺淺走回來,“明遙有心理問題的話,她應該找鐘醫生幫她看一看啊。”
“姐,你幫我問一問鐘醫生吧,明遙是我很好很好的朋友,怎麽會這麽突然呢……”
一時之間,林淺淺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新聞。
“吃飯吧。”鹿吟示意她坐下,給她拿了雙新的筷子。
“姐!”林淺淺着急得很。
“林淺。”鹿吟盯她一眼,“吃飯,快要涼了。”
林淺淺只好坐下,但手裏拿着筷子,視線卻依舊在電視上。
新聞結束,很快就播放了下一條。
鹿吟也跟着看過去,情緒平靜。
這是鐘時霧跟她做的保證,而且鐘時霧不止對她做了這樣的保證。
別的無關緊要,她根本不在乎。
但親近林淺淺的人,都該是這樣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