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61章

一早的時候, 鐘時霧去了分院。

“情況怎麽樣?”鐘時霧盯着床上睡熟的女孩子看。

“昨晚明小姐一直在叫喊,好幾個護士都沒辦法安撫下來,最後只能打了針鎮定劑, 快淩晨的時候才睡過去的。”護士報備着,觀察着鐘時霧的臉色。

“多注意些, 有任何情況都要立即通知我。”鐘時霧的手插進白大褂口袋裏,覺得這話有失偏倚,“畢竟是明家的人,不能出任何差錯。”

“鐘醫生,您放心吧。”

“她的軀體化症狀比較明顯, 給她開些少量的止痛藥。”鐘時霧拿過檢測單, “用了什麽藥什麽時候吃的,還有她有什麽異常行為都要馬上告訴我。”

護士一一點頭,雖然不知道這是鐘時霧囑咐的第幾遍了。

好像鐘時霧格外關照這個病人,但那或許是因為明家的原因。

護士不敢過多揣測,按照鐘時霧的要求照辦, 還調了昨晚病房內的監控。

病房內很快就只剩下兩個人, 鐘時霧看着沉睡着的明遙,緊皺的眉頭許久都沒有松開。

監控裏的明遙完全是陷入癫狂的狀态,往日的活潑和安靜全然不在,就像是一頭猛烈沖撞的怪物,掙脫了周圍人的束縛, 在地上爬到牆角,對着來人又踢又踹。

她伸出手撫了撫明遙的臉, “如果藥物治療沒效果的話, 就再多打算吧。”

至少現在,她确實沒那個精力和信心陪明遙去賭。

-

晚上飯後, 鐘時霧難得收到了鹿吟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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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快應下,穿了外套出門,看到林淺淺的時候,一下子了然了。

看來約她不是鹿吟的意思,而是林淺淺的意思。

這家店是普通的飲品店,林淺淺常來。

“這次我請客!我幫大家點單!”林淺淺興沖沖跑向收銀臺,桌子邊面對面坐了兩個人。

“有時候身邊多一個這樣的女孩子,吵吵鬧鬧的是不是也挺快樂的?”鐘時霧看着林淺淺去點單的身影,揚起嘴角問鹿吟。

鹿吟擡眸看她,思索着她話裏的用意。

“我診斷過的那些青少年裏面,大多數都是因為父母給的壓力太大,或者為了談戀愛尋死覓活。”鐘時霧的視線很淡,落在桌面上,“不知道是不是做醫生久的原因,看到這些病人,總是有點心疼,因為她們看起來很沒有自我,不知道是在為誰而活。”

“你說,我該救她一次嗎?”鐘時霧的目光返回到不遠處的林淺淺身上,“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啊。”

鐘時霧想起過去的日子,那個時候的鹿吟好像也是那個狀态,封閉自我,不肯接受外界的任何影響因素。

但說實話,她是因為人情伸出援手。

可現在,她想要再一次伸出援手的原因卻不是因為人情了。

鹿吟始終沉默着,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鐘時霧對她也只是單純的傾訴,不抱着鹿吟會給出什麽實質性意見的期望。

她知道鹿吟一直是這樣的,不去理會別的,只在乎她自己想要的。

林淺淺端着三杯飲品過來的時候,鹿吟站起來幫着端了過來。

“聽說鐘醫生喜歡喝咖啡,就點了店裏的招牌康寶藍,老板說賣得特別好。”林淺淺笑嘻嘻地把這杯咖啡送到鐘時霧面前。

鐘時霧道了聲謝,打量了下林淺淺的表情,看得出來她有事情找自己,不然鹿吟也不會同意自己的邀約,還兩個人一起過來。

明遙的事情她們兩個都清楚,但林淺淺始終被蒙在鼓裏。

如果是林淺淺的意思,那說不定鹿吟會又一次放棄原則和自我。

她接觸的每一個病人都沒有例外,總會找一些寄托去活,并且對所謂的寄托充滿了信任。

病人總會為了活着而委曲求全的,更何況那個寄托才是讓她存活的基底。

“馬上過年了,最近加班應該不少吧?”鐘時霧主動挑起了話題。

“還好呀,我們公司不加班的!”林淺淺抿唇笑,“老板對我們還是挺好的。”

她還是對鐘時霧這個女人有點膽怯,雖然讀心術這種東西是種玄學,但外行人坐在心理醫生的面前,還是有一種什麽想法都逃不過的感覺。

“怪不得周末我約不出來鹿吟,感情你們是在過二人世界?”

“最近幾個周末……”林淺淺偷偷用餘光看了眼鹿吟,“我姐作息不好,一般周末的時候都是在休息,好好調理作息。”

鹿吟對于這個明顯的謊言沒有任何反應,只是喝了口熱牛奶。

她垂眸看了眼杯子,她不常來飲品店,也沒什麽喜歡的,那就跟着林淺淺喝一樣的。

“那你呢?”鐘時霧怕她不好意思問,便引導她說出想問的話。

“我在喊明遙出來玩啦。”林淺淺說着語氣就變得勉強起來,先是試探着問,“明遙最近跟您有聯系嗎?”

她只知道明遙搬了家,跟鐘時霧斷聯了,後來發生了什麽她也無從得知。

鐘時霧不想跟她再繞彎,“她生病了,你作為她的好友,不知道嗎?”

鹿吟看了眼鐘時霧,似乎認為她這話說得過于強硬了。

鐘時霧自然察覺到這個淡漠中帶着些許不滿的目光,雖然她明明沒那個意思,但還是語氣更加委婉了些,“她的狀況确實不太好,需要住院治療。”

“那我能不能去看看她,她在哪個醫院?我現在也聯系不上她,手機都是關機的。”意識到鐘時霧知道明遙的狀況之後,林淺淺着急了些,迫切地想要知道好友現在的情況。

“她的病房有明家的人在守着,不方便外人進出。”鐘時霧告訴她實情。

“鐘醫生,你一定要好好幫她治病!”林淺淺實在不想眼睜睜看着自己那麽活潑的好朋友變成那天新聞上恐怖的樣子,“你知道嗎!我跟她見面的時候,她說她很需要你,也很喜歡你的……只有你能幫她了。”

明遙跟明儀不親近這一點,林淺淺是知道的。

她從明遙口中得到的答案是,鐘時霧是最值得信任的那個人。

林淺淺不願意去考慮這話的真假,她無論何時都站在了明遙的立場上。

“如果能見她一面的話,就更好了……”林淺淺鼻子發酸,“她以前真的很活潑很善良,我從一開始就跟您說過的,她人真的很好!”

鐘時霧不動聲色地看向鹿吟,看她一言不發的神情。

也許她的猜測是對的,在現在的三人會面裏,是鹿吟默許的一種場面。

她為了斷掉林淺淺的社交什麽都能做,但只要林淺淺一開口,她也願意打破她自己的堅持,哪怕她想要的跟林淺淺想要的完全相反。

從坐下來到現在,她幾乎沒有說一句話,面上的态度也絲毫不明顯。

但鐘時霧知道,鹿吟已經在做出很大的讓步了。

林淺淺眼眶含淚,看到鐘時霧沒有接上她的話,她便更加急切了,眼淚也開始落。

“我知道鐘醫生很有經驗的,您幫她好好治療一下!”林淺淺下意識伸出手,卻又收了回去,“我真的不想失去這個朋友。”

鹿吟繼續喝着熱牛奶,握着杯壁的指尖卻泛了白。

“我會看着辦的,好嗎?”鐘時霧舉起自己的杯子,跟林淺淺碰了下,“以咖啡代酒,算是我對你的承諾?”

“那我要一口全喝光嗎?”林淺淺雙手舉着杯子,傻乎乎地問。

“那當然了。”鐘時霧笑着道。

“行了,她逗你的。”在林淺淺即将一飲而盡的時候,鹿吟把她嘴邊的杯子拿了下來放回桌子上。

她終于伸出手去擦她頰邊的眼淚,水漬在指腹裏碾了碾,看了眼時間。

“時間也不早了。”鹿吟開了口。

“這就要走?”鐘時霧深深地看了眼鹿吟。

這人還真是的,事情辦完就想跑,一分鐘都不願意多待。

她知道鹿吟現在的心裏憋得很,有時候瞧着這種悶氣沒處發洩的樣子倒是另外一種趣事兒。

“不再多坐一會兒嗎?姐,你跟鐘醫生是不是也很久沒見了?”林淺淺體貼地問了一句。

“是啊,你姐姐可是大忙人,一個月都約不出來一次的。”鐘時霧看了眼日歷,“沒幾天就過年了,今年你跟于苗她們一起過還是怎麽着?”

“看情況吧。”

“那就是不一起過。”鐘時霧已經熟練地能夠辨認出鹿吟話裏的意思,委婉就等于拒絕。

“年後第一次培訓班的學生資料我還沒統計好,得先回去忙了。”鹿吟不多待的意思格外明顯了。

林淺淺沒搞清楚狀況,沒頭沒腦問了一句,“前幾天你不就弄好了嗎?”

鹿吟忽略掉這句話,站了起來,薅着林淺淺就往外走。

林淺淺往後露出個腦袋,對着鐘時霧招招手,“鐘醫生再見!”

鐘時霧笑着對她揮手,一個人坐着的時候終于開始思索起自己的事情來。

她對于明遙……

好像有那麽一點心疼的感覺。

該把這種情緒壓下去還是釋放出來,鐘時霧第一次沒辦法做出及時的決斷。

回家的時候,她簽收了幾個快遞,發現還有一包酒心巧克力。

她前幾天剛剛處理了剩下的那半包,這會兒倒是又給忘了。

酒心巧克力她每過一段時間就會去買,現在跟明遙已經斷聯,沒必要再買,但她還沒能改掉這個習慣。

退貨也沒什麽必要,總歸也是一袋糖而已,鐘時霧把袋子拆開,把裏面的巧克力全部倒在了桌子上。

她拿了一顆塞進嘴裏,沒嘗幾秒鐘就皺着眉頭吐出來。

難吃。

鐘時霧泡了茶将口腔內的味道壓了壓,半躺在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她這會兒卻沒心思看進去屏幕上的內容,口腔內巧克力的味道好像怎麽也壓不下去。

不知道是因為巧克力的味道實在過重還是她的心理反應。

味道久久沒散,她阖了眼,腦子裏全是明遙抱着她雙腿痛哭着哀求的樣子。

她試圖把這種心疼的感覺歸咎到醫生對于病人的一種情緒。

但她有些辦不到。

她是能夠把工作和休息分得很開的人,也不會在休息的時候過多地去想工作方面的事情。

但明遙好像是個例外了,這種例外她在很久之前就已經逐漸意識到了。

這是不承認也沒辦法摒棄的事情。

電視裏重播着新聞,鐘時霧在聽見明遙的聲音時終于睜開眼睛。

那天,在她從車子上下來之後,媒體沒有拍她,紛紛去拍了救護車上的明遙。

此刻明遙慘白的臉正尖叫着,新聞壓了聲,鐘時霧聽不到過激的叫喊聲,但卻能夠明顯地從屏幕裏看見明遙失控的狀态。

鐘時霧認得出明遙的口型。

她看着自己的方向,一遍遍喊着。

“媽媽救我……”

“求您了……”

“救救我……”

耳邊回蕩起那天真實的場景,伴随着救護車被用力拍打的聲音,鐘時霧沒由來地一陣煩躁。

她去拿了遙控準備把電視關掉,卻沒拿穩,遙控器掉在了地上。

鐘時霧站起來,撿起遙控器用力按着關閉的按鈕,明遙的臉對上攝像機,對上她的眼神。

剎那間,灼熱的眸光像是要燙傷她的眼睛。

她記得,那天她沒看明遙一眼。

是沒敢看她。

明儀說過,她可以負責明遙的所有事情。

鹿吟也因為林淺淺,默許了一切。

鐘時霧為自己情緒的不穩定感到痛苦,她深呼吸幾下轉身将桌面上的巧克力全部推翻在地,整個身子都有些踉跄。

她咬了咬牙,摔落在沙發上,拳頭都握緊了。

距離新年已經沒有幾天了。

她馬上就要四十歲了,居然也會因為一個二十出頭的黃毛丫頭情緒波動得如此厲害。

這難道就是她過于絕情而遭到的報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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