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來回兩三句,顧決雲氣沖沖地下樓了。
陸長見叮囑了幾句,也帶着孟滄淵先到外面等候。
鶴雲栎叫來夥計,指了指桌上幾盤味道不錯的糕點:“這個、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各打包一份!”
這是給還在關禁閉的隽明袖帶的。
小師弟上次的傷已經好了。但剛放出來沒幾天就因為逃課加禍害山下農戶的莊稼被三師伯扔到了後山禁地。當然,“愛徒心切”的三師伯并沒有忘記送上十幾只金丹期妖獸給他當口糧。
算日子小師弟這兩天也就出來了,妖獸應該吃膩了,帶些糕點回去給他換換口味。
結賬的時候,隔壁萬寶閣的夥計也拿着大師伯的采購清單來結賬。應歲與略微看了條目,吩咐:“再添一套你們那最好的青瓷茶具。”
掌櫃很快把茶具添了上去,應歲與沒看數額直接結了賬。
顧決雲想通過花錢來給師弟添堵,屬于找錯了方向。錢對應歲與來說只是個數字,花再多也不會讓他肉痛的。
出了茶樓,顧決雲也等在門口,但見應歲與出來扭頭就走,并不和師弟說話。
除了氣還沒順,也是為了避免被嗆。
燈會開始後行人漸多,摩肩接踵,往來如縷。
因為有兩個“大小孩”在鬧別扭,本來一道的幾個人,漸漸被擁擠的人潮分成了兩撥,不知不覺間越隔越遠。鶴雲栎再次回頭時,已經瞧不見另外三人的影子了。
“師伯他們呢?”
應歲與專注看着路邊攤上的小玩意兒,并不關心同門去向:“擔心什麽?加起來七八百歲的人了,又不會走丢。或是……徒兒不想和為師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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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過話都這麽說了,鶴雲栎也不好再提去找人的事。
“這個怎麽樣?”應歲與勾起一串編花。
師父喜歡這種?
“太豔了吧。”
“給淑芬的。”
“太素了!”
男要素,女要豔。鶴雲栎有一套非常樸素的審美标準。
給幾只小獸各挑了幾件小玩意兒,付過錢,兩人繼續順着人流前行。
這個時間正是最熱鬧的,沿途都是放燈的人,有拖家帶口的、也有單身男女,形形色色。
望月節是南嶺一帶的節日,祭祀的是望舒神君和齊湘神女,這兩位分別是對月亮和河流的崇拜而衍生出來的神。前者傾聽人世願望,後者掌管姻緣。所以望月節的花燈也有兩種:天燈求福,河燈求緣。
一路過來,鶴雲栎的眼神時不時往那些漂亮的花燈上飄,教人難以不注意。
“放花燈嗎?”
鶴雲栎收回目光,擺手拒絕:“小年輕們的游戲,我就不摻和了。”
應歲與覺得好笑:“你不是小年輕嗎?”
“早就不是了!”
明明已經成年許多年,卻還總是被師父當做小孩,鶴雲栎對此頗有怨念。
應歲與摸着下巴:
“為師倒覺得自己挺年輕的,應該放一個。”
說着,朝賣花燈的攤位走去。
鶴雲栎一開始以為他要放天燈,到了攤位後卻發現他一直盯着河燈看。
河燈?
師父也想開(花)了?
瞬息之間,鶴雲栎腦子裏經歷了一場大“革命”。對出家的師父有了“世俗的欲望”一事,從震驚到理解。甚至開始猜測什麽樣的人從才能讓師父動凡思。
“幫為師挑一個吧。”
鶴雲栎正幻想未來師娘的模樣,那顧得上過氣的師父?就随便指了個順眼的:“那個吧。”
應歲與看着他指下的河燈,幽幽感嘆:“為師方才明明有說‘天燈’二字的。”
鶴雲栎:!
天燈?
面對應歲與戲谑中帶着質疑的眼神,他閉緊雙唇,一言不發。
他哪敢說自己剛才在胡思亂想,沒有聽清師父的要求。
應歲與這次沒有刨根究底,而是直接猜測:“哦!還是在想媳婦兒!”他打斷鶴雲栎的辯解,“不用口是心非,為師不會笑你……太久的。”
鶴雲栎無言以對。
是想媳婦兒,但想的是師父的媳婦兒。但這種話聽着屬實大逆不道,有違倫理。
“選這個吧!”為了終止這個話題,他利落地拿燈、付錢。
從商販處借了筆,應歲與在燈面上落下了“平安喜樂”四個字。很難想象外人口中刁鑽古怪的人,願望會如此樸實。
“呼”的一聲,燃料被點燃,天燈在熱氣的托舉下緩緩上升。
蒼藍的天幕下,跳動的燭火映照着墨黑的字跡,人世的期盼飛往天際。
鶴雲栎凝望着那盞燈,雖不信神佛,卻也在此刻期盼這份心願能被上天看到。
忽然,視野中的燈面被灼出了一個黑點,眨眼便燃燒起來,迅速失去平衡,搖搖晃晃跌墜下來,落入河灘,再不複尋。
不少人也注意到了這盞“與衆不同”的燈,“倒黴”、“心不誠”之類的言論陸續傳來。
雖然天燈在客觀上存在燒毀的可能。但這一片這麽多燈,偏偏只這盞燒了,在這個特殊節日裏,難免讓人産生不祥的猜想,比如:是不是望舒神君拒絕接受這個人的願望,所以才燒了他的燈?
短暫的錯愕後,鶴雲栎忙道:“這燈質量不好!我重新去給師父買一個吧!”
說着,就要朝攤子走去。
“不用了!”
應歲與拉住他,另一手接住了那片因被墨汁染濕而未燒盡的燈面。
——是“平”字。
他望着燈面碎片感嘆:“看來是我平日不夠虔誠,才會讓神君厭棄。”
“師父別在意,這都是——”迷信。
應歲與擡起手指:“噓!還是恭敬些。
也不必太緊張,神君之所以為神君,肚量想來遠勝于凡人。縱我有冒犯之處,他也不至于就此降罪。燒燈之象比起懲戒更像警告。我想神君還是以教化為先,在提示我及時補救。”
完蛋了,師父已經到了會被封建迷信活動騙到的年紀了嗎?
鶴雲栎面臨兩個選擇:左轉,跟應歲與講道理;右轉,保持沉默。
而身為克己奉公、五講四美的雲霄掌門,他肯定是——
開倒車!
和師父一起上當受騙。
跟師寶男有什麽道理可講?
如果做點事能讓師父緩解心情,那就做吧。
“師父打算怎麽補救?”
捐錢修廟嗎?
捐多少?
修幾座?
他都準備掏錢了,但應歲與似乎并非這個打算。
“望舒神君是掌管人世願望的神,想積他的善緣,應該得遵循他的腳步,幫世人實現願望吧。那麽徒兒——”應歲與突然轉過頭,“你有什麽迫在眉睫的心願,說出來幫一幫為師吧。”
長街人來人往,盞盞燈火盈天,應歲與全神貫注地看着他,清亮的雙眸映着滿河流光,銀河星海般璀璨。
鶴雲栎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師父繞這麽大一個圈子,不會就為了對他說這句話吧?
這想法太過自戀,一閃而過便抛到腦後。
迫在眉睫的願望?
确實有一個。
那就是希望應歲與清醒一點,不要再搞封建迷信了。
——燒燈除了證明您是個倒黴蛋,什麽都證明不了啊!
但考慮到師父的脾氣,這話肯定不能說。
斟酌過後,他選擇了另一件事:“師父有沒有辦法讓那少年成為雲霄的正式一員?”
費盡心機套話的應歲與沒想到弟子的煩惱竟會是這個。
阿栎認識那個少年?
他們什麽關系?
對弟子了解的盲區,他産生了難以形容的焦躁不安。被師兄诟病的控制欲又開始作祟。看着長大的弟子有了他無法理解的心事,這教他難以忍受。
“在為師給你答複前,你先回答為師兩個問題。第一,那個少年是誰?”
鶴雲栎回得幹脆:“他就是那個葉氏遺孤。”
原來是他。
又是送丹藥,又是送法器,現在還要把人收入門下?
再等等還要給什麽?
“第二個問題:怎麽樣才算‘正式一員’?”
鶴雲栎被問愣了,他還以為師父會問理由,答案都準備了一半,卻不料是個摳字眼的問題。
“能……融入雲霄,有資格傳承道統吧。”
那就是要讓師門中人收下那少年了?
應歲與:“知道了。”
語氣頗有幾分冷淡。
這算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看起來不太情願啊。
“阿栎。”應歲與語重心長道,“有兩件事為師希望你明白:一、為師沒有立場也不會勉強你的師伯們收弟子;二、為師不會因為你的要求就收下他。”
看來是拒絕了。
雖然沒抱太大希望,但鶴雲栎還是難免失落。
這些日子,來自那個夢境的不安一直籠罩他心頭,身臨其境的恐懼讓他對未來充滿擔憂。
他不知道雲霄為何沒落,也不知道師父為何會成為他人口中的“魔頭”。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師父會因仇怨被主角所殺,他不想讓事情走到那一步。
讓男主成為自己人,是他能想到的最簡單的化幹戈為玉帛的方法。
但如果沒人承認男主,又憑什麽讓男主認同雲霄,進而尊敬師父,保證永遠不會做出傷害師父的事?
但他也明白,這是自己的計劃,不能因為師父疼惜他,就将責任轉嫁到師父身上。
“弟子知道了。”他會自己想辦法的。
沉浸于失落的鶴雲栎遺漏了一個事實:應歲與并未對他的心願說“不”。
現在,某位看起來冷靜的師父已經開始頭疼了。
事情很麻煩,說那番話是讓弟子不要抱太大的期待。
應歲與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存在一個凝視蒼生的“望舒天君”,被自己今晚拿他做戲的無禮行為觸怒,進而安排了這個“燙手山芋”來懲治自己。
不管怎樣,說下的大話總得想辦法。早知道就多拿出幾分定力,不去讀弟子臉上的心事了。
不過……他能做到嗎?
不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