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抵達山下的城鎮時天色還早,而入城前衆人還需做一件事。
——遮掩氣息。
靈氣養人,長期的修行使得修士外形氣度都與凡人截然不同,直接進城極為打眼。為了避免成為今晚的景觀之一,這一道程序必不可少。
顧決雲會隐藏氣息行蹤的獨門身法就不管同門了。
這種小事自己想辦法。
孟滄淵找到“匿蹤符”給自己貼上,扭頭看到陸長見還在為“忘記參加選徒大比導致雲霄沒有女弟子”的事懊喪,根本顧不上掩飾,便也給他貼了一張。
而鶴雲栎正找着“隐息膏”,突然被應歲與扣上了一個面具。
“師父?”
他擡起頭,發現不同款式的面具應歲與還拿着好幾個。
應歲與捏着下巴審視片刻,輕輕搖頭,摘掉了他臉上這個,換了一個有镂空的金屬面具,還是不滿意,再換……
終于,試到一個靈貓面具時,應歲與點了點頭,将面具往頭頂一撥,露出鶴雲栎沉默又無語的臉。
——您在玩換裝游戲嗎?
看這興致勃勃的模樣,鶴雲栎合理懷疑他早就等着這麽個機會了。
将挑剩的面具丢進袖裏乾坤,應歲與拿走弟子找出來的“隐息膏”,挑了一坨在腕上抹開:“好了,走吧。”
他自己倒不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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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時辰城裏還不算熱鬧。燈會要晚些時候才開始,商販忙着搭攤子,也顧不上招呼三三兩兩的客人。
路過萬寶閣時,陸長見和衆人打了聲招呼就拐了進去,找各種寶貝尋求心靈慰藉去了。
估摸着他一時半會兒相看不完,一行人轉進隔壁茶樓,準備邊喝茶邊等他。
身為剩下的人裏年歲最長的,顧決雲很自覺地安排道:“招牌茶點、時令水果各來一份,兩壺上等碧螺春——再來兩盤瓜子。天字一號包間,這位爺付賬。”
說完指了指應歲與,便徑直往裏去了。
雖然鶴師侄說請客,但當師父來了,還讓弟子掏錢,應歲與好意思嗎?
夥計轉向應歲與,雖然前面的爺這麽說了,但總要給錢的點頭才作數。
應歲與沒有反對,只叮囑:“要南瓜子。”
到包間坐了沒多久,茶水糕點便送了上來,大大小小的盤子擺了一桌。倒不怕浪費,孟滄淵能吃一半。
這家茶樓以酥餅聞名,而起酥多用豬油,換句話說,某位出家道士不能吃。
不過應歲與也不好口腹之欲,連水果也不碰,只一邊看戲喝茶,一邊慢悠閑自在地剝南瓜子。鶴雲栎閑着沒事也幫他剝,結果他反而不剝了,等着徒弟剝一個,他吃一個。
旁邊的顧決雲暗地翻了個白眼。
——都是慣的。
茶樓今天請的是戲班,正在唱的是“斬麟龍”。講了昔年十七尊者聯手,共同讨伐“龍胤暴君”的故事。
鶴雲栎已聽過許多場,并不很有興趣,加上心裏揣着事,不自覺便開始神游天外,直到手指點在桌面上的聲音将他喚回神。
“在想什麽?”
鶴雲栎定睛一看,才發現一盤瓜子已經空了,而他還在傻愣愣地“剝空氣”。而應歲與直直盯着他,看來也不是剛瞧見了。
他方才怕是又忽視了師父說的話。
“沒想什麽。”
但這話并沒有說服力。
這種不時的走神在鶴雲栎剛歸山時便有出現,原以為經過這些日子的湯藥調理弟子的心境問題已經恢複,不想又出現了。
應歲與擡手,不由分說地壓住了鶴雲栎的脈。
指下脈象平穩有力,不是身體有問題。
那就是心裏揣了事。
“在想姑娘?”
鶴雲栎臉一燙,飛快否認:“沒有!”
“那你就幾次三番無視為師講話的事,做一個解釋。或者……将為師方才說的話重複一遍。”
看似有選擇,實際上根本沒得選。
鶴雲栎拿不準要不要如實坦白,他剛才在想如何給男主安排師父。
身為掌門,他可以做主收下葉清,但難點在于找到願意傳葉清衣缽的人。
之前也沒想到會在這道程序出岔子,他們七代幾個師兄弟收得都挺随便啊,怎麽到男主就行不通了呢?
目前大師伯、三師伯都明示過拒絕;大師兄沒出師,也不好讓他為此打亂修行計劃;而自己只會煉丹,教不了男主報仇的本事;二師伯閉關,不知何時結束;三師弟歸期又不定,剩下的就是——
師父?
仔細想想,若是他開口央求也不是沒可能,畢竟師父一直很疼他。但問題在于,師父或許會應要求收下葉清,卻未必會真心把男主當弟子。
怕的是最後好感沒刷成,反結了仇。
他欲言又止的模樣全落入了應歲與眼中。
弟子滿腹心思卻不肯告訴自己,這讓他很不舒服,名為煩躁的情緒逐漸發酵。
“又不答為師的話了。”
這般“咄咄逼人”讓旁邊的顧決雲看不下去了:“這個年紀的孩子有自己的心思才正常。你當師父的,控制欲不要太強。”
控制欲,太強?
應歲與活像被針紮了,眉峰一攏,視線轉向顧決雲。
不滿的模樣落在顧決雲眼中成了對他的意見:“露出這個表情做什麽?我哪裏說錯了嗎?”自己說不得他嗎?
面對來自師兄的強硬質問,應歲與勉強收起“不敬”,回道:“師兄的話自不會錯。”
顧決雲下巴一擡:“知道就好。”
不料他的話還沒完:“只是師弟在想一件事。”
應歲與故意留了停頓,待顧決雲的注意力完全轉過來,才道出下文:“如何才能将三師兄從頭到腳,據為己有。”
本來在專心聽戲的孟滄淵驚恐側頭,而鶴雲栎則把想好的解釋都給吓忘了。
應歲與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對兩個弟子造成了多大的精神沖擊,繼續說道:
“控制欲強如我,只要看不到師兄就會想:師兄是不是背着我在同別人親近?是不是要離開我了?簡直要瘋了。
不如給師兄套上鎖鏈,打上獨屬于我的記號吧!就在後脖子刻一個‘應’字,一定很好看。”
孟滄淵持續震驚:這種虎狼之詞真的可以當着他們說嗎?事後不會殺人滅口嗎?
想喝口茶壓驚,入嘴卻被燙得差點噴了出來——是剛續的開水。又怕吐出來吸引到兩個師叔的注意,他只能硬着頭皮咽了下去。
顧決雲驚愕之餘,一臉嫌棄:“應歲與!你怎麽說得出來的?不覺得惡心嗎?”
“我對師兄情真意切,怎會惡心?”
“你有病吧。”
“是啊!師弟犯了控制欲太強的病。只怕要師兄做我的藥,才能好了。”
比起白白背上他人扣來的帽子,應歲與更樂意把“罪名”坐實。既然顧決雲說他“控制欲太強”,那他就讓顧決雲瞧瞧真正的“控制欲太強”是什麽模樣。
“虧”這個東西他是一點都不吃的。
孟滄淵呆不下去了,再聽這個月都要做噩夢了。他拿着劍猛地站起身:“出恭。失陪。”
鶴雲栎想要跟上,但他反應本就不快,大師兄又跑得極為迅速,活像受驚的兔子。稍一遲疑包間的門便再度關攏。錯過時機,他只能強撐着留在“修羅場”中。
——冷靜!鶴雲栎,你是掌門,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小場面,都小場面。
顧決雲深吸好幾口氣,臉憋成鐵青色,終究說不出“有本事晚上來我房裏,我讓你遂願”這種話。
因為應歲與真的會去。
一個人臉都不要了,你拿什麽打敗他?
他冷哼一聲,罵了句“小氣鬼”,不再說話了。
不同于兩個年長許多,習慣讓着師弟的師兄。顧決雲和應歲與年紀相差不大,兩人自小便互不相讓,較勁兒成了習慣。
只是随着年齡增長,兩人逐漸穩重,像今天這樣明面上開“吵”很罕見。
為了轉移話題,鶴雲栎拿起戲單:“下一出戲是《平驚濤》講的是白濤宮主人挑釁解黎劍尊不成被反殺的……”
他越念聲音越小,顧決雲則更氣緊了。
鶴雲栎默默放下單子,也不說話了。
這安排的什麽戲嘛!
死寂般的沉默中再度響起輕快的剝瓜子的聲音。
事實證明,快樂并不會消失,它只會從其他人的身上,轉移到應歲與的身上。
陸長見回來時見到的便是三個狀态各異的同門,一個坐立不安,一個面如鐵色,一個悠然自得。
古怪的氣氛讓他不明所以:“怎麽了?你們都不說話,幹看戲的?”
躲出去的孟滄淵跟着他一塊兒回來的。聽到師父問話,他分別指了指兩位師叔,比起兩個的大拇指,做“親親”的手勢。
陸長見極為震驚。
“師弟,你們——”他想說點什麽,卻發現這事怎麽措辭都開不了口,只憋出一句,“當着弟子這樣做,不合适吧。”
顧決雲看了一眼應歲與,發現他還在剝瓜子,一點解釋的意圖都沒有。
為了避免被坐實“奸情”,他只能主動撇清幹系:“大師兄誤會了。不過是有只貓被踩到了痛腳,撓了我幾下。”
應歲與回敬:“是來了只烏鴉。聒噪得煩人,我給它舌頭打了個結”
鶴雲栎滿眼絕望:你們去打一架吧,求求了。
得知兩個師弟的關系沒有變質,陸長見松了一口氣。雖然他希望師弟們脫單,但不想以這種“內部消化”的方式。也不是歧視斷袖,而是挺……
挺辣眼睛的。
但發生了什麽事,他還是不明白,只能轉向在場唯一會說人話的人求證:“雲栎師侄,你來說說這是怎麽了?”
鶴雲栎顧左右而言他:“大師伯來得晚了,那出《斬麟龍》唱得特別好。十五位劍尊共伐暴君,打得昏天黑地,山海傾覆……”
“十五位?”陸長見疑惑,“不是十七位嗎?剩下兩位在幹嘛?”
“啊?對啊!兩位在幹嘛啊?我也不知道啊。”鶴雲栎恍惚地搖搖頭,不再說話了。
有些事不知道會更幸福,知道了要做噩夢的。
顧決雲被師侄的話臊得耳根發紅,扭頭去看罪魁禍首。只見應歲與瞧着自家弟子——
在笑?
臭不要臉!
詢問無果,陸長見只能放棄,左右不過是兩人又不對付了。兩個都是師弟,他也不能拉偏架,只要沒鬧出大事,還是袖手旁觀吧。
為了轉換氣氛,他提議:“時間差不多了,去看花燈吧。”
顧決雲早就坐不下去了:“走吧!”
“好啊。”
應歲與也幾乎同時起身。
顧決雲:“沒跟你說話!”
應歲與将手往袖子裏一揣:“我是在答大師兄的話!”
雖這樣說着,但顧決雲往前一步,他就跟一步;顧決雲停,他也停。
顧決雲猛地回頭:“你走開點!我還沒惡心完。”
“三師兄,你看看!誰是小氣鬼?”
顧決雲白了他一眼。
一句壞話都要記着找機會還回來!
你說誰是小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