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少年不知從何而來, 豔紅衣衫遍布大大小小的破洞,渾身沾着各種羽毛與毛發,還有疑似幹涸血漬的紅褐色污跡。

他看起來很累, 把手裏的劍往桌上一扔, 倒了杯茶一口灌下還覺得不過瘾, 抱着茶壺便灌了起來。

直到壺中不再剩下一滴水,他才把茶壺一丢, 繼續對着葉清評頭論足:“臉醜, 個兒矮,胸平……你這個醜狐貍精!是不是對師兄用迷魂藥了?我看得話本可多了,你這種段位別想蒙騙我!”

隽明袖剛從禁地出來, 正準備去見心心念念的鶴師兄, 便聽得記名弟子們說師長們背着他收了新弟子, 還是正式的。

他立即馬不停蹄地趕了過來, 剛到院子便瞧見鶴師兄對這個女人噓寒問暖,極盡體貼, 他簡直要氣炸了。

這種姿色的女人也妄想染指鶴師兄?

他沒有這個女人好看嗎?

憑什麽?

就因為她是女的嗎?

他也不是不能當女人啊!鶴師兄完全可以把他當女人用啊!

嫉妒使隽明袖發狂, 看葉清的眼神簡直恨不得将之扒皮拆骨。

葉清不清楚面前的少年在想什麽, 但确信對方來者不善:“小師兄是——”

雖然少年看着比他小,但把人往高了叫總沒錯。

隽明袖并不搭他的話, 繼續單方面輸出攻擊性言語:“你這種資質天賦給我提鞋都不配,我勸你有點自知之明, 立馬收拾包袱滾蛋, 莫等到撕破面子, 鬧得難看……”

少年喋喋不休, 葉清想起鶴雲栎提過一個性格“鬧騰”的四師兄,不會就是面前這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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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他還試圖解釋, 但隽明袖連珠炮似的輸出,并不理會,于是他也不說了。很快,葉清聽得累了,準備繼續收拾屋子。

隽明袖見到他動作,以為他想叫人,直接把他扯回來,摁在床上,手腳并用抵住他的四肢,使葉清動彈不得:“別想搞小動作!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的!”

葉清心中百味雜陳。

為什麽他要被迫聽這些亂七八糟的話啊?這小孩兒還根本不聽人話,好讨厭,如果不是打不過,他一定打他屁股。

忽然,隽明袖想到什麽,一聲冷笑:“我知道了!你一定是那個魔頭派來的!”

魔頭?

葉清心頭咯噔。

難道自己的來歷被發現了?

很快,他發現自己想多了。

“你想靠自己并不存在的美色來

挑撥我們師門的關系吧!讓我師門衆人為你争風吃醋,大打出手!說!你計劃嫖幾個?一個?兩個?你不會連那幾個‘老頭子’都不放過吧!惡心!”

并沒有。

雖然葉清沒什麽戀愛史,但他對自己的性向毫不懷疑。

“我不會讓你得逞的。你這種異想天開的女人我也不是第一次見了,也不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對付你都不用一根小手指頭。不消一月,我就能把你趕出去!”

真的嗎?我不信。

此時,門口傳來敲門聲。

“青葉師妹,我拿了些換洗衣物,你先試試——”

鶴雲栎帶着管內務的記名弟子來給葉清試衣,見門未關攏,便直接推門而入,不料入目便是隽明袖把葉清壓在床上的場景。

他一愣,接着果斷抽回跨入門檻的腳,重新關上了門。

不對勁兒,讓他緩緩。

轉身對上記名弟子錯愕的目光,鶴雲栎才想起葉清現在的身份是師妹,男女授受不親,正常的第一反應該是拉開他們才對。

他準備了一下心情,重新轉了回去,猛地推開門,含怒高喝:“小師弟,你在做什麽?”

說完倒把自己吓了一跳:會不會太大聲了?

葉清趁隽明袖被引開注意力擡腳踢開了他,他自覺沒有下狠手,卻不想剛才還死死壓住自己的少年直接倒飛出去,“轟”地撞在桌子上,捂着腰側不動了。

葉清心一下提了起來:“小師兄!”

難道拜入雲霄派第一天他就要闖下大禍,誤殺同門?

鶴雲栎不如葉清那般緊張,只是不急不緩走過去:“小師弟,沒事吧。”

等到他蹲下去攙扶,隽明袖才坐起來,捂着腰部,一臉虛弱地靠入他懷中:“鶴師兄,我沒事。小師妹只是無心之失,是我不該因她對師長們出言不遜便對她動粗的。”

葉清:!!!

他沒有!

鶴雲栎一句話憋在心裏,終究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你捂反了。”

撞到的是另一邊。

隽明袖動作一僵,随後平靜地換了一側,繼續加戲:“師兄不必擔心,我沒有大礙。只是骨頭和內髒有些疼,左右不過癱瘓在床,倒是讓師兄的難過教我更加痛苦。”

鶴雲栎:……

從兄弟情來說他該配合一下小師弟,無奈這劇本過于離譜,他的智商不允許。

從房頂上掉下來也不會掉一根頭發的金丹修士,撞個桌子能撞出內傷?

葉清不明就裏,見鶴雲栎不說話,以為他生了氣,不禁緊張起來。

他試圖解釋,但隽明袖根本不容他插話:“是我這個做師兄的不夠沉穩,鶴師兄不要怪小師妹。如果小師妹把所有過錯怪到我頭上,我也認了。師兄就信她的吧。”

葉清看着滿臉忍辱負重,仿佛受了天大委屈還咬碎牙和血吞的的隽明袖,都快相信自己就是一個圖謀不軌,心機惡毒的小師妹了。

麻了。

他收回前面的話,這是什麽水深火熱的門派?

鶴雲栎一句話都沒有應,因為也麻了,麻木的麻。

他當然不會怪青葉,金丹期和沒修煉過的凡人,誰欺負誰傻子都分得清。

隽明袖繼續賣可憐:“師兄也不用因為心疼就一直來看我,早中晚各一次就夠了。”

——和住你那有什麽區別?

惦念着隽明袖才結束禁閉的苦日子,鶴雲栎沒忍心當場揭穿他。

本來他是有去探望隽明袖的打算,但現在看到人還能活蹦亂跳地折騰“小師妹”,還是打消計劃吧。

他嘆了一口氣,摘掉粘在隽明袖腦袋上的妖獸羽毛:“乖,先回去拜見你師父,再洗個澡,收拾收拾自己。小師叔給你買了蘭桂堂的糕點,用法器保存着,記得及時吃。”

好不容易出來,先過過好日子吧。

聽到有好吃的,隽明袖立刻精神了,立即坐了起來,意識到自己還在裝傷,又躺了回去,雙眸缱绻地感嘆:“我就知道師兄心裏有我!”

還能怎麽辦呢?

兄弟(父子)情總不能不顧。

鶴雲栎的囑咐還有後半句:“明天早些起,卯時到大殿,陪師兄一起當值。”

雲霄派日常內務雖然有記名弟子打理,但正式弟子還是需要值守大殿,擦拭戒碑和祖師們的牌位,有徒弟的可由徒弟代勞。

“為什麽要我去?沒輪到我和我師父啊。”

“因為師兄想和你說說話。如果你不喜歡和師兄說話,那師兄只能去和三師伯說了。”

擅闖“師妹”閨房,還對“師妹”動手動腳,主觀極其惡劣。身為師兄兼掌門,終使他再憐惜小師弟也不能視而不見。

隽明袖意識到自己又要被罰背門規了,雖然他不覺得自己又犯什麽錯了,但權衡利弊後,還是改口:“我一定按時到,我最喜歡和師兄在一起了!”

“就這樣說定了,今天先回去吧。”

“我沒力氣,師兄抱我回去吧。”

鶴雲栎:……

“我現在走不開,這樣,我叫大師兄送你。”

說罷作勢去叫孟滄淵。

隽明袖立刻站了起來:“鶴師兄,我好了!”

說來奇妙,三師伯如何教訓也改不過性子的小師弟,偏生對大師兄頗為忌憚。可能是因為三師伯打他還要等他犯錯,而孟滄淵卻有權利随時給他加作業吧。

臨走時隽明袖還一步三回頭:“師兄記得來看我啊!別忘了!”

……

隽明袖一走葉清終于有機會說話了,但有那番胡攪蠻纏在前,此刻說什麽都顯得說服力不足:“鶴師兄,我不知道為何,那個小師兄突然就——”

鶴雲栎打斷他:“不用解釋,我知道師妹是無辜的。”

如果葉清真的說了什麽做了什麽,以隽明袖的脾氣早就三刀六洞把人捅穿了,會賣可憐明顯是占了上風。

準備好的解釋看來不用再說,沒有遭到責備讓葉清松了一口氣。

“他有對師妹做什麽過分的事嗎?”

“也沒有。就是說了一堆奇怪的話,然後……然後就是師兄看到的那樣了。”

“我會好好教訓他的。”

“我沒事,掌門師兄不必麻煩了。”

葉清雖沒有長袖善舞的本事,但親疏遠近還是分得清。剛入門便和同門鬧出不和,不管誰對誰錯,傳入他人耳中都會留下不好的印象。

鶴雲栎并不這樣認為:“既喚我掌門師兄,便相信掌門師兄的處置吧。可有被吓到?”

葉清搖頭。

“那就好!”被吓跑了就不好了。

鶴雲栎彎眼笑了,溫和的笑像三月春風,靈秀的雙眼閃着潋滟光輝。

葉清心髒倏地漏了一拍,感覺有東西撞在他的心巴上:鶴師兄,關心他?

不是客套或者職責,而是真心實意地,在意他?

師兄心裏有他?

若說之前還只覺得對方只是個平易近人,體貼周到的師兄,但和無理取鬧、颠倒黑白的隽明袖一對比,性質就變了。

什麽溫柔?

這叫白月光!是他在水深火熱的雲霄派的救贖!

“方才那位小師兄就是四師兄嗎?”

鶴雲栎這才想起還沒有給葉清介紹過:“嗯。他姓隽,名喚明袖。”

“隽?”葉清詫異。

“很少見是吧。”

小師弟是三師伯撿回來的,不知父母,只有襁褓角紋着一個“隽”字。三師伯便依據自己的絕技“袖內藏光”,為其賜名“明袖”。

葉清倒不是驚訝于這個,而是記起劇情大綱裏有個病嬌魔頭也是這個姓。

在劇情簡介中,前期的麻煩十有八九都是這個反派的手筆,葉清屬實對這個姓有些ptsd。

不過他并未将兩人聯系起來,只當是巧合。

“隽師兄看起來好像不太喜歡我。一上來就對我說很奇怪的話,我不知道我哪裏有得罪他。”葉清想了想,按照“善解人意”小師妹的人設補充道,“鶴師兄,我想和隽師兄好好相處,你教我好不好?”

鶴雲栎覺得不對勁兒。

這話的味道怎麽那麽熟悉?

感覺剛才聽過了。

“師妹做好自己就可以了。同門之間的友愛應該是相

互的,不是一方讨好另一方。”

友愛是相互的。

葉清默默重複鶴雲栎的話,回味着其中的溫和寬厚。

自己“虛情假意”的場面話換來這麽真誠的安慰,他不禁心生愧疚。

——他好壞。

“試試我給你找的衣服吧。”

鶴雲栎轉身,發現拿衣服的記名弟子并沒有跟進來,而是躲在門口:“師弟,進來了。”

“這是之前做多的,還沒穿過,你先穿着。過兩天有空了,帶你去山下做幾身好看的。”

“多謝師兄。”

葉清拿着便往身上套,鶴雲栎不及出門,只能匆忙轉過身,還順手掰過了記名弟子的腦袋。

雖然看着像姑娘了,但男主在行為上還是有許多破綻,得找機會暗示他一下。

不一會兒身後傳來葉清的聲音。

“師兄,我換好了。”

鶴雲栎回身,上下打量過一遍:“腰有點大,袖子和下擺也有點長,要拿去收收,得重量尺寸,你看是——”

“沒關系,師兄來吧!”

鶴雲栎如鲠在喉。

他想說的是讓記名弟子來還是葉清自己來。

記名弟子很有“眼色”:“掌門師兄,我先出去了。”

“回來!”鶴雲栎叫住他,“有什麽好出去的?你出去了誰……誰教我怎麽量?”

本來光明正大的事,被他搞得鬼鬼祟祟,這些弟子腦子裏整天都在想些什麽?

“哦。”

葉清還等着,鶴雲栎只能硬着頭皮上手。

他雖知道葉清是男的,但行動上卻不能把他當男的。這種別扭的狀态,反而讓他比面對真正的女孩子更為緊張。

但這份拘謹小心落在葉清眼中卻成了教養好的表現,頓時好感倍增:鶴師兄是世家子弟嗎?

從上往下看去,好像更好看了,骨骼優秀,皮膚也很好,纖密清爽的睫毛像把小扇子……

等等!

葉清猛地回神。

他好像是男人,性取向為女的男人!

清醒一點,葉清!記住你只是穿了女裝,不是變成女人!

做好心理建設,他再看鶴雲栎。

嗯?

耳尖好像有些發紅。

他在害羞?

啊這,好可愛。

清明的思緒再度淪陷。

等按照記名弟子的指導量完最後一處,鶴雲栎終于能長舒一口氣:“好了,脫下來吧。我拿去讓弟子給你改。師妹?”

“啊?好!”

回過神來的葉清慌亂地看了一眼鶴雲栎,心中不無遺憾地感嘆:

為什麽……會是個男人?

入門第一天,他便體會到了雲霄弟子三大恨之首,即,掌門師兄為什麽不是師姐?

“這裏是一些日常用品,我按習慣給你挑了些,若有缺漏直接去庫房拿就行了。這個袋子裏是雲霄弟子的月例,不多,拿着買想買的東西吧。”

葉清拿着靈石袋子,感到難以置信。

當弟子還有工資?而且還是月初發?這什麽神仙“公司”!

“我已經差廚房給你準備食物了,等會兒就送來。今天也不早了,師妹用過飯就早點休息吧,改天再帶你熟悉山門。”

囑咐完,鶴雲栎帶着記名弟子走了,留下葉清慢慢回味被“包養”的滋味。

入門就送9999元寶這種好事他只在頁游廣告裏見到過。

這不是包養,是愛的供養。

不過半天,他就确認了雲霄派正是他失散多年的精神故園,雲霄的師兄弟就是他異父異母的親兄弟!

等等!

那他豈不是要被迫幫黑袍人對付自己的骨肉至親?

想到此處,葉清只覺呼吸發緊。

簡直是錐心刻骨之痛。

……

屋外,鶴雲栎關上門,長舒一口氣,再度掏出自己的小本本,在上面又畫了一個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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