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47章

風月無邊。

鶴雲栎并沒有聽說過這麽一個地方。

又是暗語?

天機道也搞這種花樣了?

他不明就裏, 但師父似乎知道什麽意思,帶着他直接轉往下一個目的地。

向東而行,坐了差不多七個時辰的公共飛舟, 兩人抵達了一座城池。

方到渡頭, 便聞見一陣香風, 往左右看去,是絡繹不絕的飛行法器, 其中不乏華貴精美的款式。

往來的人也三五成群, 要麽帶着随從,要麽與朋友說說笑笑,鮮少有獨身的。

目光轉向渡口高聳的界碑, 看到上面雕刻的地名, 鶴雲栎了然。

雲韶城。

修界第一風流地, 銷金窟。

此城歷史悠久, 曾是龍胤一族培養宮廷伎人的官署,彙聚了天下的伎人。

龍胤覆滅後, 大量修為低下, 沒有其他求生技能的伎人無處可去, 便依舊留下來從事本行。從只服務于龍胤一族,變成了在由自己或外來商人開設的酒樓、樂館、舞館等地方賣藝。

雲韶城一躍成為對全修界開放的風雅快活之地。

客從八方來, 帶來的靈石財寶也助力雲韶城漸漸發展到了現在的規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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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雲韶城,占地足有十萬畝, 酒樓、樂館等享樂之所數千, 聚集了全修界最頂尖的樂者、舞者, 以及其他各色藝人。

不過這樣的地方也往往與情|色脫不了幹系。

勝殊娘娘掌管奉天盟後, 屢屢有意打擊此地的不良風氣。然而阻力出乎意料的大。

奉天盟雖一度下了狠手,卻依舊無法徹底根絕。只是從一開始的明碼标價, 變成了如今暗地裏所謂的“你情我願”。

——以上消息全部來自于《修界月報》。

鶴雲栎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座“風流城”,但他依舊沒明白“風月無邊”指哪裏。

跟随應歲與的腳步往前,一路花紅柳綠。

時近黃昏,但這雲韶城反而像醒了過來,除了極少數在白天開的店鋪關門歇業,大部分則陸陸續續開始挂燈迎客。

燈籠、夜照火、天明珠……将整條街映得恍若白晝。

兩邊的樓上不時傳來拂弦或者開嗓的聲音,是伎人在做登臺表演的準備。

走了約摸一兩裏,他們在一座格外宏偉的“酒樓”前停了下來。

酒樓占地少說上千畝,近百階玉石臺階堆砌,盡頭才是正門。

從正面看去,便能瞧見好幾座三五層的主體建築,全數挂着精美的琉璃燈,房梁與牙檐上也都有精美的雕刻。

進出之人也無不衣着華貴。

看規模應該是雲韶城最頂級的“酒樓”了。

畢竟一路過來,鶴雲栎還沒瞧見過第二家豪華程度可以和它比肩的地方。

按《修界月報》說的,這樣的地方,進去一回最少也要花上數千靈石。

數千靈石對鶴雲栎來說确實是小錢,但他也不是冤大頭,花錢也要看值不值。

喝茶吃飯嘛,他們山腳下百來個靈石就能讓全宗門吃到撐,幹嘛要來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地方?

他想不明白。

見應歲與駐足,他問道:“這兒就是‘風月無邊’?”

“嗯。”

拾階而上,來到第一個平臺,鶴雲栎這才看到了“酒樓”匾額上的字。

——天香花月閣。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鶴雲栎艱難開口:“天香花月閣就是‘風月無邊’?”

應歲與:“嗯。”

雖然沒來過,但鶴雲栎早就聽說過這裏的鼎鼎大名。

非要形容,就是“每次打擊那種交易都有它”的地方。

這樣一說,他也想到了一件事。

《修界月報》曾在奉天盟第三次清繳雲韶城時進行過專題報道,那幾期的消息上全是關于雲韶城的信息。在其中一期的角落,有很小一塊兒地方登了一片文章——

《雲韶城的四大風流地,行家才知道的別號,趕快碼住!》

文如其名,介紹了雲韶城四個“奉天盟重點關注對象”與它們的別號。

其中天香花月閣的別號就是“風月無邊”,來源據說與當年推翻龍胤的十七位真君中的一位有關。

具體是哪位,又有什麽淵源,鶴雲栎沒看。

因為對這種花邊消息沒有興趣,他只看了開頭就翻篇了。

而他很遺憾以這種方式想起這段看過的內容。

行家才知道的別號?

?????

天機道的掌門在鶴雲栎印象裏是個仙風道骨的男人,雖然愛打啞謎,但總得來說還算正派。誰知道在這裏突然被他閃了一下腰。

并不想知道的關于前輩的不為人知的另外一面。

另外——

“師……兄長怎麽知道風月無邊是指這裏?”周圍人來人往,鶴雲栎還記着師父之前的囑咐,及時糾正了稱呼。

但稱呼雖是假的,難受卻是真的:師父不會,也是“行家”吧?

罕見的,應歲與語塞了:“就是知道了。”

鶴雲栎直接質疑:“您莫非來過?”

“就不能是為兄知識淵博,聽說過?”應歲與不欲多談,加快了登梯的腳步。

但是知道和看到這個詞就秒懂還是有差別吧。

何況“風月無邊”也不算罕見詞彙,正常人聽到後第一反應都會想到別的吧。

鶴雲栎快步追上:“那就是來過了?”

走在臺階上方的應歲與驟然停步轉身,鶴雲栎走得急,臉差點撞到他的胸膛上。

只見他彎下腰,将臉抵在弟子面前,幽幽反問:“問這麽緊,是想得到什麽答案?”

師父的臉近在遲尺,雖隔着面具,但也教鶴雲栎莫名心慌。

都要貼到一起了!

但轉念一想——

他有什麽好心虛的?

疑似幹過不正經事的人又不是他。

他強撐着不讓自己躲開,壯着氣回道:“我想得到您沒來過,或者來了,但什麽也沒做的答案。”

本想用“突然襲擊”讓弟子不好意思再問下去的應歲與,反被弟子的坦誠将了一軍。

他又問:“然後呢?得到答案又怎樣呢?”

鶴雲栎:“如果沒有,我當然會很高興。”

接着,他又趕忙補充:“也不是說您有過風流韻事,我就不喜歡您了。只是我更喜歡潔身自愛的……的兄長。”

應歲與抱怨:“為兄被你這話擡的。就算不潔身自愛,也得潔身自愛了。”

“那您有嗎?”

面對非要刨根問底的弟子,他頭疼道:“有些事情雖是事實。但要親口承認,也太過為難為兄。”

鶴雲栎錯愕:“師父難道真的有……”

酸澀委屈的情緒湧上心頭,教他甚至顧不上換稱呼。

師父怎麽能這樣?

見他理解偏了,應歲與不得不一字一句地強調:“為師,是,出、家、人!一、直、都、是!”

聽懂了?

聽懂就別問了。

……

兩人順着人流步入大堂。

這花月天香閣從外面看着已是十分豪華,內中更是堪比一座城池。人來人往,張袂成陰,确實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但鶴雲栎呆在這裏只覺渾身不自在。

空氣沉悶燥熱,還時不時飄來一陣成分不明的香風。濃重的酒味與刺耳的喧嚣攪得他腦袋昏昏沉沉。

許多穿着豔麗衣衫的舞者、樂者往來穿梭,無論男女,胳膊、大腿和腰總要漏一個。教鶴雲栎除了房梁外,不敢在其他地方落眼。幾乎是被應歲與拉着往前走。

看出弟子的局促,應歲與感慨:“叫你先回去了。偏要跟來,現在怕也遲了。”

早在離了盤棱道時,他便找了不少借口,想将弟子支回雲霄。但鶴雲栎機警,根本不落套。

“我沒有害怕!”鶴雲栎站正了身體,但眼睛還是不敢往旁邊挪。活像試圖用炸毛證明自己高大的白山雀,“我已經成年了,又不是完全不懂這些事。幹嘛要怕?”

應歲與聞言,略微松開了牽着弟子的手。鶴雲栎一慌,忙抓緊了他的手。

面對弟子近乎抱怨的注視,應歲與狡黠地眯起了眼,将手指扣入弟子的指縫。

經此一遭,鶴雲栎不敢再嘴硬。

他發現自從得了天機道掌門的回複,救治三師伯的事有了把握後,師父緊繃的弦就松了下來,又開始捉弄他。

而且比起在宗門,他覺得在外面的師父更加……

更加壞心眼。

兩人繼續朝內走。

作為最頂級的“酒樓”,天香花月閣每天接待的客人不計其數,其中不乏像兩人這樣喬裝改扮的客人。

這種大多是在修界有些臉面的人物,想要消遣,但又不願被人認出。

因此戴了面具的兩人并不算突兀,進門時也并未引起注意。

但走了一段路之後,鶴雲栎便感覺投向他們的目光漸漸多了起來。

他不禁忐忑。

難道這些人認出來他們不是正常客人了?

環視一周,确實有不少有意無意打量他們的人。有膽大的見他轉過去還“笑裏藏刀”地颔首致意。

是挑釁!

鶴雲栎立即貼近應歲與,握緊了他的手。

他怕會打起來。

但他想不通。

雖然聽說過這種地方是非多,易起紛争。但他們進來後什麽也沒做啊。為何會惹上這麽明目張膽的“敵意”?

難道進來不買服務也是犯法的嗎?

那不就是黑店?

奉天盟不管的?

還是這裏黑|惡勢力已經大到奉天盟都對付不了了?

短短數息之間,雲霄掌門已經開始覺得修界未來暗無天日了。

鶴雲栎想偏了。

這些人不是在看“他們”,而是“他”。

而這要歸咎于他身上過于明顯的“乖孩子”氣質。

來這裏玩的大多都閱人無數,哪怕鶴雲栎遮住了全身,他們也能從行動間的種種細節推敲出許多東西:

行動拘謹,舉止局促——沒有來過這裏,夠幹淨;

始終緊緊跟着身邊人,有什麽發現都會第一時間與其附耳讨論——乖巧聽話,但又充滿可愛的好奇心;

加上長及腳踝的黑袍都遮掩不住文雅舉止與上乘身段。

即使看不到臉也可以初步斷定為“上等獵物”。

純白得活像進了狼群的羔羊,落進污泥裏的白蓮花。

大部分人總有一種劣根性。雖然自己劣跡斑斑,卻希望自己遇到的人純潔無瑕。而即使不好這口的,也會因為“物以稀為貴”,而非常樂意嘗嘗鮮。

種種對弟子好奇、觊觎的目光,應歲與自然也發現了。

他垂眸看了一眼對一切一無所覺的弟子。

沒想到就算裹得這麽嚴實,依舊會被注意到。

這正是他不願鶴雲栎跟來的原因之一。

在這種地方,用隽明袖的腦子想都知道那些髒東西看向他的弟子時,心裏想的是什麽。這些目光只是落在鶴雲栎身上,都讓他感覺折辱了弟子。

冷冽的目光掃過大堂。

——真想挖掉這些人的眼睛。

可惜,現在不是動手的時候。

“靠過來些。”他微微垂下頭,低聲對鶴雲栎囑咐。

做什麽?

鶴雲栎雖懷有疑惑,但還是聽話地靠了過去。

一只結實有力的手扣上了他的腰,輕輕一帶,他便倒進了師父懷裏。手臂收緊,幾乎要勒進他的腰裏。

鶴雲栎:!!太緊了!

不知是應歲與體溫太熱,還是他呼出的氣太燙,他只感覺貼在師父胸膛上的臉活像貼在了鐵板上。

鶴雲栎陷在震驚之中,以至于并未發覺這個舉動過後,周圍充滿“敵意”的視線就消失了。

原來是自帶的。

并且“主人”并不樂意分享。

接收到這一訊息,樓裏的客人陸續轉移了目标。

他們是來找樂子的,不是找麻煩的。

這些人的識趣姑且澆滅了應歲與的怒火。

他低頭對弟子道:“走吧。”

直到半摟半抱地将鶴雲栎帶出大堂,人少下來,他才松開了手。而鶴雲栎怦怦直跳的心髒也才能歇一歇。

“師……”他看了一眼左右數量不多,但在持續路過的人,“兄長,幹嘛突然……摟我?”

原因簡單,但裏面的因果聯系不好解釋。

他要怎麽告訴弟子,自己方才的行為是在向那些人傳遞那種暗示?

應歲與找了個借口:“人太多了,怕你被人撞到。”

剛才人很多嗎?鶴雲栎疑惑。

光顧着慌了,沒注意到。

為了避免暴露自己的心猿意馬,他飛速道謝:“謝謝……兄長。”

并不嚴密的借口竟也糊弄了過去,弟子的好騙叫應歲與覺得煞是可愛:“嗯,不用謝。”

冷靜下來的鶴雲栎環視四周。

閣內除了主樓之外,還有幾十座形式各異的建築,閣樓、高塔、水榭……粗略估計,大大小小的房間少說有上千。

而他們要在這裏找出一個極其擅長僞裝的人。

他選擇直接問師父:“接下來要怎麽找?”

對此應歲與早有準備,只見他拿出存放毒種的木盒打開,等了幾息,裏面悠悠飛出一只形似蜜蜂的蟲子。

這是覓行蟲,對氣息極為敏感,經過訓練能在方圓數裏的範圍內找出特定對象,是極為稀有的一種蟲子。

而這一只更是馭獸宗副掌門親自培育的,作為向應歲與求丹的見面禮,送給他的。

如今用來尋找宇文佾再合适不過。

跟着覓行蟲的指引,兩人穿過重重建築,最終來到了一座清幽的院子前。

但方到門口,便被守門之人攔了下來。

守衛一臉客氣:“兩位客官抱歉,往內是琴襄姑娘的院子,沒有預約,任何人都不能進入。”

琴襄姑娘的院子?

能單獨擁有一個院子,這個琴襄姑娘在閣裏應該也是臺柱子級別了。

“那要怎麽預約?”應歲與接過話。

護衛的腰又低了一截:“實在抱歉,姑娘這個月的行程已經滿了。客人要見姑娘下回請早吧。”

應歲與:“我和兄弟是從琅西來的,途經雲韶城。久慕琴襄姑娘盛名,才專程抽出半天前來拜見。如果今晚見不到,就不知何時再有機會了。

我們只見一見琴襄姑娘,喝杯酒就走,絕不多留。勞煩通報一聲。”

他一邊說一遍往外掏了一袋上品靈石。

一顆上品靈石可以兌換一百顆普通靈石,這一袋少說可以換到上萬普通靈石。

這種掏錢方式土氣,但直觀又震撼。

守衛明顯動搖了:“就只見見,喝一杯酒?”

“絕不虛言。”

“那……我去和姑娘說說。”

應歲與又掏出一個盒子:“裏面是一點薄禮,勞煩一齊帶給琴襄姑娘。告訴姑娘,不管見不見,都是我的心意。”

守衛接下,臉上的喜色更濃重了。

雖然不是給他的,但客人如此慷慨又會做人能幫助他更好地說動姑娘。畢竟一萬靈石怎麽可能光帶一句話,怎麽說也要把人給請出來。

天香花月樓有錢什麽都能買到,并且一分錢一分貨。

瞧完全過程的鶴雲栎滿腦子困惑——

太熟練了,師父怎麽會這麽熟練?

弟子的審視教應歲與也意識到不對,他佯裝無意地感嘆:“該說不說,天機道掌門教的這個借口還挺管用的。”

又是他!

鶴雲栎不禁抱怨:“看來大師伯的朋友也不全是正經的。”

對素來溫厚的鶴掌門來說,這番話已經算嚴重控訴了,這也代表天機道掌門這位長輩在他心裏的形象徹底崩塌。

應歲與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死道友不死貧道嘛。

不多時滿面笑意的守衛折轉回來:“姑

娘答應兩刻鐘,在湖上畫舫與兩位客官見面,請随小的移步等候。”

并不是在院子裏見面?鶴雲栎疑惑。

不過轉念一想也明白了這一安排的緣由:防止他們賴着不走呢。

守衛說的湖在天香花月閣東北方向,足有一兩千畝,水道曲折,一半在閣內,一半連通閣外。

他們到時湖上已經有不少畫舫游船。

清風拂岸,弦歌陣陣。

因為格外大方的出手,守衛鞍前馬後地為他們安排了畫舫,甚至怕他們在等候的時間裏無聊,額外給他們叫來了一個琴娘。

但守衛前腳剛走,後腳應歲與便把琴娘趕下了船。

“等等。”

他又叫住了琴娘。

琴娘駐足回頭,以為他們又要留下自己了。

應歲與指着河岸上吩咐:“把那個人叫過來。”

他指的是河岸邊拉二胡的賣藝人。

因為不夠風雅,這類樂器在雲韶城裏的受衆很少。賣藝人雖然技藝不錯,但駐足的聽衆依舊不多。

在琴娘聽到這話的同時,鶴雲栎确信自己聽到了抓琴弦的聲音。

只見琴娘一言不發,氣沖沖地來到賣藝人面前,向他說了什麽,然後狠狠瞪了船上的他們一眼,扭頭就走了。

估計她心裏在罵自己和師父沒品味吧。

不聽她的琴卻去聽一個街邊拉二胡的。

而應歲與也不是要聽二胡,一番交涉後,賣藝人的二胡到了他手裏,而賣藝人獲得了一把靈石。

應歲與半卧在軟塌上,懷抱二胡,修長的手指撥動琴弦。

“想聽什麽?”他煞有介事地問起鶴雲栎。

“您還會拉這個?”鶴雲栎驚奇。

應歲與:“不太會。”

雖然這樣說着,但他試着拉了兩個音,也還是有模有樣。

再之後船頭一沉。

琴襄姑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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