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勿忘(一):騎士的公主和公主的騎士
第71章 勿忘(一):騎士的公主和公主的騎士
齊筝對照着柯晚璎給自己發來的地址來到碼頭的時候,太陽正懸在頭頂正上方,冬日的暖陽沒有那麽灼人,卻也叫她有些睜不開眼。
水面很平靜,幾乎沒有浪聲,空中卻依舊飄散着鹹腥味,讓齊筝不自覺作嘔。
因為擔心夏念森的爪子伸得更長,齊筝這幾天在施琅工作室裏工作的時候,每天都當作最後一天來過,每一分每一秒都極為珍惜,回家後又為了在已經漲到十萬粉的賬號上穩定産出,而額外查找素材寫劇本,每天能真正沾枕頭睡覺的時間不足五個小時。
她腦袋暈嘴裏苦,是生病的前兆,但她還是因為柯晚璎發來的那句“我給你解決你現在的麻煩”來到了這裏。
但她終究還是高估了柯晚璎的善意,因為此時她正在一搜游艇的甲板上朝她揮手,而她身邊坐着的竟是夏念森。
夏念森整個人都仰面靠在躺椅上,戴着副墨鏡看不清神色,對身邊發生的事似乎毫不關心。
出于禮貌,齊筝并沒有直接離開,但這個距離也實在不好談話,于是她本想直接打字告訴柯晚璎她先走了,但柯晚璎卻直接彈了個語音通話過來。
齊筝接通,看向不遠處兩人所在的方向:“喂。”
“我說齊筝你快過來啊,怎麽停下了?船快出發了。”
“我事先不知道要出海,也不知道還有其他人。”
“什麽其他人?他們可不是其他人。解鈴還須系鈴人吶,這個道理你都不懂?”
齊筝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心裏的這股排斥和厭煩,因為這樣的情緒與她原本想做的事根本就是背道而馳。
但她現在渾身上下都不太舒服,更沒有敷衍這些人的興趣。
她剛要張嘴婉拒,身側卻突然投下了一道陰影,引得她側頭看去。一看便頓住了身形。
紀懷序同樣看着她,兩人從對視的那一刻起,都瞬間明白了今天的碰面并非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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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船頭甲板的兩人也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柯晚璎嘴角的笑容漸漸有些冷,但仍舊沉住氣,直到身側的夏念森問了一句:“你是自虐狂嗎?看到他倆站一起你滿意了?”
夏念森的愠怒或許就要在下一秒爆發,但柯晚璎卻沒去在乎:“既然打算做就不要在這埋怨別人,忍不了你就拱手讓人吧,我不攔你。”
夏念森原本都要起身了,被這句話硬生生又逼着坐了回去,沒好氣道:“如果這次沒辦法讓她心甘情願,我會找你算賬。”
柯晚璎心中對夏念森這種喜歡遷怒人的行為鄙夷得很,卻沒忘了現在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調整好臉上的表情,她将剛才刻意掐斷的電話又打了回去。
齊筝手中一震,還是接起。
“人到齊了,快上來吧。大家都是朋友,有誤會就得解開,皆大歡喜才好。”
挂了電話,齊筝還沒擡頭,紀懷序溫和輕柔的聲音就鑽進了她的耳朵:“走吧,就算這次不去,還會有下次。”
起碼這次直到現在,依然處于文明人的範疇。
齊筝當然知道紀懷序說的是對的,有的人招惹上了就注定會惹上一身腥。
她向來是懂得審時度勢的。
兩人一前一後地上了船,工作人員将他們帶去了甲板。
長裙搭配貂毛外套的柯晚璎先轉過身來,走近了紀懷序。
她笑容明媚,也不忘分些注意力給齊筝:“今天天氣好,我在這曬了挺久的太陽,都有點熱了,齊筝你也去曬曬?我讓懷序陪我去準備點心,怎麽樣?”
紀懷序始終沒去看齊筝,不說好也不說不行,只靜靜地站着,像是在等着一個指示。
齊筝很好奇柯晚璎為什麽把兩個問題都抛給她,但很顯然如果要讓這次行程順利,不答應是不行的。
齊筝笑了笑:“好啊。”
柯晚璎很快便露出滿意的神色,仰頭看紀懷序,手心向上攤開作邀請狀:“走嗎。”
紀懷序盯着她的掌心片刻,最後先一步走進了室內,柯晚璎的笑容僵硬了一瞬,瞥了齊筝一眼,最後拉緊外套,也走了進去。
甲板上只剩下齊筝,和五米外正在欄杆邊躺着曬太陽的夏念森。
無論這邊發生了什麽,他都一直沒有動靜,仿佛死在了躺椅上。
齊筝退回檐底的陰影裏,轉頭看四周的海景。
沒幾分鐘後,船開始啓動。
海風迎面而來,齊筝低頭将頭發綁好,卻在視線裏看到了一雙腳停在她的面前。
她十分平靜地擡頭,對上在這樣的冬日卻敞着大v領的夏念森,她看不見那副墨鏡後的眼睛,卻能感知到銳利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她身上。
墨鏡掩蓋下的夏念森眼尾微挑,擠壓出尖銳的角度,視線落在眼前女孩的頭發上。
他動作很快,擡手就拉住了她綁頭發用的發帶一角,稍一用力。
齊筝感覺頭皮一痛,腦後的頭發盡數散開,随着風掠過她的下巴,發尾吹散在空中,顯得淩亂。
她能感覺到有幾根頭發斷裂,但聲音十分細微,只有跟被蜜蜂蟄了一樣的疼痛告訴她不是錯覺。
夏念森握着發帶看了看,随手往地上一丢,聲音帶着倦怠:“不好看。”
地上的發帶很快被海風吹走,不見蹤影。
夏念森倒是提起了嘴角,像是露出一個笑容:“我就知道你今天會來,你這種人把利益看得比什麽都重。”
這樣的話從夏念森的嘴裏說出來有一種看似不矛盾其實很矛盾的诙諧感,齊筝覺得有點可笑,但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微微仰頭與近在咫尺的人對峙。
夏念森譏諷道:“這些天過得怎麽樣?那些好消息可是讓我高興了一陣呢。”
面對齊筝的沉默,他到底還是有些沉不住氣,很快臉上的笑容就徹底消失不見:“話都不想跟我說了是吧?你信不信我能讓你們永遠都回不去。”
齊筝終于有了些回應:“你到底想幹什麽?”
夏念森後退一些靠在欄杆上,海風鼓動着他的衣袖:“我無聊,想耍你玩兒,不可以嗎?”
“那你繼續就好了,把我叫來幹什麽?”
無論夏念森承不承認,也無論他真正的目的是什麽,能做出今天這樣的事,只會讓齊筝覺得這人對自己的在意程度遠超想象。
夏念森顯然也意識到這點是百口莫辯的,于是也沒有刻意解釋,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海面,聲音顯得有些悠遠:“露白島只需要半個小時的航程,相比于包機,我更喜歡游艇這種出行方式,可以随時把看不慣的人扔下去喂鯊魚。”
這個看不慣的人究竟指的是她還是紀懷序,此時就不那麽重要了,齊筝現在已經十分清楚夏念森的目的,無非是示威,如果她再自戀點,或許此行還有逼她做選擇的意思。
不管怎麽說,跟夏念森硬碰硬都不會是種聰明的行為。
航程的确很短,夏念森和齊筝被船上的工作人員叫去餐區吃點心,四人一言不發地分別吃了幾口,就有人來通知做好靠岸準備。
夏念森先行一步走出船艙,根本看不出一丁點對還留在原位的齊筝的留意。柯晚璎在注意到後打量齊筝一會兒,竟也很有邊界感地對紀懷序說道:“門口等你們。”
紀懷序終于擡眼看齊筝,齊筝垂眸站起身,無聲将安撫傳達給紀懷序。
其實只要兩人始終保持距離,夏念森和柯晚璎的所有揣測就都無根無據,然後他們自然會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也許這件事就會被徹底揭過。
露白島并不大,接待的游客也不多,它雖叫露白島,賣點卻是黑沙灘,與一些熱帶風情的島嶼不同,它更出名的是冬日蕭索壓抑的風景氛圍。
今天的夏念森是特地包了一整個島嶼前來的,因此島上幾乎都是他的人。
幾人來到度假酒店,夏念森從前臺那裏接過四張房卡,轉身對着另外三人:“這是同一樓層的四間套房,601和618對門,在走廊的一端,609和610對門,在走廊的另一端。我呢喜歡601這個房間,剩下的……我讓你先選,齊筝。”
夏念森抽走一張房卡,将其餘三張遞到齊筝面前。
黑金的卡面上房號看上去很醒目,像是閃爍着警告的眼睛。
紀懷序剛要上前,齊筝卻趕在他前面開了口:“這難道不是取決于你想不想和我住對門嗎?”
夏念森捏着房卡邊緣的手用力收緊,片刻後笑出了聲:“你可真夠自信的,恐怕是要讓你失望了。”
将618的房卡丢到柯晚璎的身上,被她手忙腳亂地接住後,下一秒夏念森便将剩下的房卡全部掰斷:“地下标間給他們一人一間,不知好歹的東西。”
他丢下這句話給前臺就兀自離開。
柯晚璎張着嘴露出震驚的表情,她着急回頭看看紀懷序,又看看越走越遠的夏念森,終于還是追着夏念森過去了,看起來氣得不行。
前臺搞不清狀況,但金主的話怎麽可能不聽?于是迅速在電腦上做登記,調了兩間許久沒住過人的地下标間出來,正要把房卡給兩人,座機就響起來了。
她接起問好,然後擡眼瞟齊筝和紀懷序,就又垂眸認真聽,禮貌客氣地“嗯嗯”“好的”。
挂了電話後她将一張房卡收了起來,又在鍵盤上敲了一通後,有些抱歉地說道:“地下标間只剩一間了,這位女士跟我去二樓吧。”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齊筝和紀懷序對視一眼,紀懷序十分識趣地接過新換的房卡,跟着前臺叫過來的工作人員往電梯口走去,而齊筝則跟着前臺去往了二樓。
分配給齊筝的二樓的房間也是個标間,空間很小,還沒有窗,齊筝在裏面待了二十多分鐘就有些胸悶氣短。
放在平時這樣的環境對她來說不是不能忍受,但現在她身體不舒服,只能無奈走出了房門。
她不算是個會苦中作樂的人,但在無奈時自娛自樂也顯得十分必要,于是她晃蕩着晃蕩着便走向了酒店後門兩百米外的沙灘區域。
黑沙灘上很幹淨,也很安靜,但風好像越來越大了。
齊筝覺得吹着冷風似乎更加清醒,連早上中午都沒怎麽吃東西而殘留的饑餓感也不那麽難以忍受了。
她在沙灘上沿着海岸線走了十多分鐘,發現這個地方就像是被封鎖了一般,沒有任何從其他路離島的指引。
反而是這片沙灘,若是沉下心欣賞,果然是有一股蘊含着中世紀蕭瑟感的美。
而沙灘上偶然看到一種粉白的貝殼卻與沙灘風格不同,明亮得十分特別。齊筝蹲下身撿起一顆,拍去上頭的灰塵,對着烏雲後的太陽看了看,最後揣在手裏放進了口袋。
當她原路返回,準備從後門進酒店時,卻有兩名黑衣保镖攔住了入口。
她手插着外套口袋後退兩步,面色疏冷,安靜地看着他們,等待一個解釋。
保镖不說話,但她口袋裏的手機卻适時地響起。
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誰,直接接了起來。
那頭帶着冷漠笑意的聲音傳來:“風景是不是還不錯?除了黑沙灘,這裏珍珠白貝也很有名,我很喜歡。”
齊筝不搭話,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夏念森停頓片刻,果然繼續說道:“你猜紀懷序去哪裏了?”
齊筝心頭一跳,張嘴就要詢問,但話沒出口就被理智阻止,她抿緊唇,依舊不發一言。
夏念森冷笑一聲:“我給你個機會。如果明天日出之前你能為我收集199顆貝殼,從前的事我都可以考慮既往不咎,我們……”
他說到這頓了頓,換了種說辭:“剛才你已經讓我很不滿意,這次是我額外給你的機會,你知道我的意思。”
齊筝默了許久,突然問道:“為什麽是貝殼?”
這次輪到夏念森無言。
但他的沉默沒有持續太久:“我會告訴你的。”
風刮得越來越大,不遠處的棕榈樹樹葉搖擺着如同鬼手,齊筝淩亂的頭發相互糾纏,打在臉上都有些疼。
“好。”她幹脆地答道,但很快,她又補充了一句,“但你別後悔,夏念森。”
***
傾盆大雨之中,齊筝緊貼着樹皮起皺的樹幹站着,被打濕的泥土在她腿邊濺起泥點,逐漸變得濕潤,有了塌陷的錯覺。
齊筝盡量後退,腳卻依舊不自覺向前滑去。她握緊長滿倒刺的藤蔓,一絲一毫都不敢松懈。
她在手機沒電之前查過,露白島的後海區是珍珠白貝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因此在淺灘撿了三個小時貝殼卻只撿到了十幾顆後,她果斷走向了後海區。
但後海區的位置并不好找,齊筝在必經的密林裏走了許久,約莫一個多小時後才找到出口。
她發現這種偏僻的地方也有一兩個保镖守着,看上去是為了保障來人的安全,她也稍微安心了一些。
齊筝蓬頭垢面地繼續在這片沙灘上尋找珍珠貝,但天色漸漸暗下,她也有點漸漸看不清了,更依靠着摸索。
好幾次摸到沙灘裏的硬物時她的手指都被刺痛,可為了節省時間,她依舊不停地往前找。
雨就這麽猝不及防地落了下來。
在齊筝擡頭的間隙,頃刻間雨勢便變大,連海浪都有洶湧的趨勢。
齊筝目光所及處的那一兩名保镖也被雨砸得東倒西歪,朝不同的方向跑開。
齊筝将貝殼用外套紮緊,抱着便往能避雨的密林方向跑去。
這裏離酒店還有點距離,得穿過這座小山坡上的密林,但她記得剛才在林中看見了幾間度假的木屋餐廳,先勉強躲一躲。
密布的烏雲壓得極低,将最後一點光線也吞噬殆盡,齊筝逐漸看不清前路,在走到一條小坡時突然腳下一滑,整個身子都朝側邊摔去。
與并不平坦的地面猛烈撞擊後,齊筝有兩三秒是疼得失去知覺的,得虧被身下散落的貝殼硌着了肉,她才警惕着爬了起來。
幸好腳沒有受傷,齊筝直接放棄了外套和貝殼,扶着身旁一棵棵樹,艱難地在濕滑的土坡上向上。
她伸手拽住不知哪裏生出的藤蔓,借力從坡上爬了上去。
這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齊筝膝蓋磕在地面兩三次,才終于走到了相對平坦的地面。
她靠在樹幹上平複呼吸,手卻依舊死死攥住刺手的藤蔓,不知是為了安全,還是為了給自己一些心理安慰。
突然一道閃電照亮天際,而後便是轟隆的雷聲響起,遠處的海浪聲在此刻更添詭谲。
齊筝被吓得抖了抖,吞咽着呼吸着讓自己冷靜,然而下一道閃電就又閃過。
齊筝下意識想要捂住耳朵抵抗接下來的雷聲,她也知道該往空曠的地方去,但她不敢松手,于是只能偏過頭閉上眼睛。
轟隆——
“齊筝!”
與震耳的雷聲同時響起的,還有一道摻雜着驚惶的模糊得快要聽不清的呼喊聲。
齊筝下意識以為出現了幻聽,但仍舊睜開了眼睛。
由于在大雨中辨不清方位,她連轉頭都不知道該往哪裏轉,入目皆是黑漆漆的景象。
“齊筝……齊筝?是你嗎?”
這次的聲音距離似乎迅速拉近,齊筝終于辨出了方向,轉頭向左後方看去。
雨幕之中,閃電強光之下,一身泥漬與血污的紀懷序,正拖着蹒跚的步履向她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