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怪書
第3章 怪書
午後,日頭漸漸消退,冬日陽光本就不烈,這會兒天色已冷起來,衛初宴卻是生了薄汗,因她前前後後,竟一連為趙姑娘做了三籠桂花糕。
此時,衛初宴端坐在石桌旁,連書卷都忘了拿,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對面的紅衣姑娘,而在她們中間,赫然擺着兩個空盤子。
算上先前那一籠,趙姑娘竟吃掉了三大籠的桂花糕,她好似還意猶未盡,又想去端剩下那一盤時,被衛初宴伸出手來阻住了:“趙姑娘......這太多了,過多不宜,你竟不覺得撐嗎?”
衛初宴從未見過這般能吃的人,即便是她這樣的高品級乾陽君,也頂多是一籠桂花糕的飯量——當然,衛初宴也從未敞開來吃過便是了。而趙姑娘竟食了三籠,衛初宴怕她再吃下去會出事。
魔王的食量自然不可與凡俗等同,趙寂原本意猶未盡,見衛初宴一臉愕然,想着不能把她尋到的好手藝廚子吓死,便依依不舍地收回了手。
她自然不可能告知衛初宴,無論何種食物,一入她肚腹,便會自動轉化成靈氣,這三籠桂花糕看似很多,實則連她魔界一粒靈米的靈氣都及不上,趙寂又如何會覺得飽肚呢?
趙寂停歇了,摸出帕子擦嘴,眼神卻忽而瞥到衛初宴盯着她肚子看,趙寂不由挑起了眉:“你看什麽?”
未能吃個盡興的魔王脾氣惡劣起來,偏生衛初宴這人清風朗月,以己度人,便人人皆是斯文君子。她感受不到趙寂的壞脾氣,仍一臉疑惑地望着她平坦的小腹:“你竟一點兒也不脹嗎?”
趙寂好笑地看着她:“便不許我食量大麽?這世上的奇人異事多了,你什麽都要一探究竟嗎?”
衛初宴一想,也是,她随即釋然,低頭看到書卷,便起身朝屋裏走:“我去拿個食袋,為姑娘将剩下的糕點裝起來。”
便是逐客的意思了,趙寂如何聽不出來?她下意識地覺得不快,從來只有她驅逐別人的份,何時輪到別人避她?但看在桂花糕的份上,趙寂壓下了火氣,接過衛初宴給的袋子,沉甸甸的感覺令她舒展了眉頭。
“今日便罷了,我還會再來的。”
趙寂這時想起了正事,她原本也不想在人界耽擱,抓了袋子便離開尋她的情劫了。走時很是自信,長安城雖大,對她來說,一日功夫卻可将滿城搜遍,等她将那人殺了,便回來将衛初宴擄去魔界,日後就讓這女書生在她宮中,日日為她做桂花糕。
饞嘴的陌生姑娘終于離開,離去前卻留下一句令衛初宴有不好的預感的話,她張了張嘴,拒絕的話還未說出口,趙寂便已風風火火地走了。
衛初宴看着那姑娘大步離開的背影,搖頭苦笑,又覺日頭短暫,忙将桌上收拾好,拿起書卷繼續看,這一看便是日暮,夕陽的淺橘光輝悠然地灑落在院中那棵古老的香樟樹上,提醒衛初宴去用晚餐,然而女書生卻一直握着書卷,如癡如醉地看着,直到微薄的光已撐不起一絲明亮,衛初宴才起身,去廚房拿了個冷餅吃,她抓着餅就出了門,直奔已放下兩塊門板的雜貨鋪,叫住了夥計:“勞駕,能否給我換些燈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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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衛姑娘啊,您可是稀客,要換燈油嗎?這好說,您是想拿什麽換呢?”
夥計識得她,衛初宴在這邊的街巷其實很有些名氣,見過她的人,都忘不了她的好相貌,何況她是個知禮節的人,總是那般客氣,令人一見便生出好感,加之她寫的一手好字,這邊的店鋪,都喜歡請她提個牌匾,這也是衛初宴那除抄書外,又一微薄的收入來源。
衛初宴便拿出那支蜜燭,夥計一看便瞪直了眼:“這可是好東西,您稍等,我算算價錢。”
不多時,衛初宴提着滿滿一大罐子燈油,心滿意足地往家走,在她的腰間,那總是幹癟的錢袋也罕見地鼓了起來,而在她身後的鋪子裏,夥計小心翼翼地将蜜燭收進匣子裏,也笑開了花。
出門時還有一絲微光的,回程的天色卻已全黑,好在路旁總有幾個鋪子不吝啬油錢,點起了紅彤彤的燈籠,衛初宴便就着這些光亮回了家,點好燭燈便直奔書架,剛想取出先前放好的書卷,卻一眼瞧見,自己的書架上多了一本書。
“嗯?這是?”
衛初宴不由被那本陌生的書籍吸引了目光,她拿起來一看,只見上邊橫燙着幾個溝壑分明的大字“魔王收集圖鑒”,衛初宴立時皺起眉頭:“這是什麽書?”
不是聖賢書,衛初宴失了興趣,只是這書來的蹊跷,衛初宴還是将之翻開了,卻見其內空空,從頭翻至尾,無字也無畫。
衛初宴朝窗外看了看,未見動靜,卻不知是誰将這樣一本肚腹空空的書放在她家的,她百思不得其解,便不想了,取了先前那本書繼續看。
這一看便又入神,直到打起了哈欠,衛初宴估摸着白日浪費的時間已補足,她放下了書,去洗漱一番便上床。
女書生睡了,魔王卻在月色裏如魚得水,愈發精神起來,可即便将長安城翻了個遍,趙寂也沒找見可能應了她情劫的人。
奇也怪哉。
年節将近,風雪似乎也喜歡過年,專挑這時節呼嘯而來,日子是一日比一日寒冷,衛初宴這日出門時,見到牆角有乞丐僵硬地蜷成一團,已沒了人氣,她立在原地嘆息一聲,去敲了官署的門,不多時,便有人來擡走了屍體,裹一張破草席,丢去亂葬崗了。
街上的行人也少了,偶爾有人,也都是些不懼寒冷的小孩子在打鬧。
這種冷清,得一直持續到年節降臨,那時便會有鞭炮響起,街坊鄰居們各自出門拜年,有些相熟的,還會來衛初宴家聚一聚。
往年是這樣子的,然而今年,年節分明還未到,卻有一個人,時常敲響衛初宴的家門。
便是那位衣裳從不重複,卻又總是一身紅的趙寂趙姑娘了。
這姑娘每每敲門,都是為着那口桂花糕,偏生她財大氣粗,每回來都帶了東西,有時是蜂蜜糯米粉,有時是幾支蜜燭。因着有她在,衛初宴第一次過了個飽年,而又因為桂花糕,衛初宴漸漸與趙姑娘熟識了,知曉了她的名字。
趙寂,多麽冷清的名字,可這姑娘卻分明是個極為傲烈的人,便是衛初宴這般溫吞從不與人争執的人,也與她有過不愉快,然而這姑娘倒也大氣,今日事今日了,待到來日上門,又是笑眯眯讨要桂花糕的模樣了。
衛初宴從未遇上過這樣的人,芙蕖也愛糾纏于她,然而她只要開口拒絕,芙蕖總會退縮,會有一段時日不來尋她,可趙寂卻不同,趙寂是想來便來的,有時數日都不見個人影,有時卻日日連着上門。
衛初宴被她“逼”着,做桂花糕的手藝趨于爐火純青了。
倒也漸漸習慣了,兩人有時也能說上幾句話,常常是趙寂問,衛初宴答。
“你便這般喜愛看書嗎?除了做桂花糕,我便未見你手上離過書本。”趙寂是存了将衛初宴擄去魔界做廚子的壞心思的,因此覺得她無論讀多少書都是枉然。
衛初宴目光盯着書本,與趙寂道:“似我這樣的貧苦書生,既無孤本名作可尋,又無良師益友可依,若是自身還不努力,又怎能學成入仕,一展抱負呢?”
趙寂手中拈着桂花糕,不屑問道:“入仕後又當如何呢?你們凡人終究脆弱,人生不過短短數載,便是登頂,登的也不是真正的頂。”
趙寂是有些憐憫衛初宴這凡人的,于她看來,百年不過彈指一揮間,而她這一彈指,卻是衛初宴的一生。
這姑娘又來了,衛初宴将書卷放下,不贊成地望着趙寂:“你總是說‘你們凡人’,趙姑娘,誰人不是短短數載呢?好吧,似你這般一出生便銜了金湯匙的人,或許早已到達旁人窮盡一生也及不到的頂端,似乎比我們多出許多載可以虛度的年華,然而你也不該因此而斷言我們便是脆弱的,我們的年華,便是短暫的。”
聊着聊着,似乎又劍拔弩張起來,趙寂卻不似上次這般情景時反唇相譏,而是反問衛初宴:“那麽你,入仕之後,欲要如何做官呢?”
女書生便露出一種憧憬,素來古井無波的眼神也有了波瀾:“為臣之道,在修德明理,佐君王,開盛世。宴不才,狂生宏願,為盛世之開啓而瀝盡心血。”
此言一出,趙寂忽然變了臉色,氣惱道出一句:“盛世?盛世的終局不過也是枯敗的亂世而已,又有什麽區別呢?”
衛初宴不解,卻見趙寂白了臉色,第一次連桂花糕都沒帶,丢下一聲“愚癡”,便已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