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面具
第11章 面具
“新做的花燈喲,花鳥草木各色樣式應有盡有,包您滿意!”
“酸酸甜甜的山楂汁來一杯嗎?”
“娘親,我想要那個小老虎的面具......”
衛初宴提着蓮花燈一路往坊市走,四周人潮湧動,像是沸騰的大鍋,處處都是熱鬧,偏她顯得冷清。
臨街的一處酒樓上,有一個氣質淩厲的女子憑欄而立,一雙鷹隼般的眼眸盯緊了一處,便不放開,正饒有興致地望着。她身旁的桌子上,一個粉衣姑娘笑着起身:“大姐姐,你在看什麽呀?入神了都。”
鷹般的女子,也就是王太女趙璨,擡手将妹妹趙钰兒拉到身邊,為她指了指下面的衛初宴:“在看她。”
趙钰兒于是伸長脖子瞧了瞧,見是一個年輕女子,相貌倒是生的令人一見望俗,氣質也溫文爾雅,然而她皇姐卻不是一個耽于美色的人,趙钰兒奇怪道:“大姐姐為什麽看她?”
趙璨道:“你卻不知,她的文章已在母皇案頭躺了大半年了,那麽厚的一摞,邊角卻全數卷曲不已。你說,這樣的人,值不值得我多看一眼”
趙钰兒露出驚訝神色,頭上的金步搖晃動了一下:“她的文章寫的很好嗎?竟令母皇也愛不釋手?”
趙璨望着正安靜地駐足于一個糖人攤子的女書生,點點頭卻又搖了搖頭:“不單單是一個‘好’字,她的文章......”
趙璨面露複雜,倒叫趙钰兒更好奇了,仗着與趙璨一母同胞,她在趙璨面前向來驕縱,纏着長姐問了又問,方從趙璨嘴中聽聞真相:“那一日,母皇見了那篇文章,先是愛不釋手,後卻沉默良久,中常侍随即出宮去。過不得幾日,母皇叫來丞相,問他,為何一個貧苦書生能寫出這般的文章,廣受蔭庇的士族卻寫不出?”
趙钰兒聽得失神,在長姐口中,那個一身布衣的女書生仿佛璀璨了起來,而趙璨點了幾句,卻又出神了。
她想起那一日,母皇将那篇文章丢在丞相懷中,那位重臣原本驚愕不已,看了文章,卻啞口無言。
那文開篇道——今有怪事,賣米者常癟腹,織衣者難蔽體,高門大戶大鼠肥,乞兒如鼠卻瘦骨。
這是起,後面,便是長篇的“論”。一論接着一輪,洋洋灑灑,竟寫了上萬字。
這篇文章并不華麗,不見溢美之詞,通篇看下來,卻自深省。
趙璨看過那文章,遠在丞相之前,母皇說,衛初宴此人,才華橫溢,德又勝才,趙璨心中明白,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為何會給出這樣的溢美之詞。
因她通篇看下來,看到了一個字——憫。
那人憫賣米者不知飽,憫織衣者不知暖,憫街邊的乞兒還不如高門大戶裏的老鼠。她所作之論,全數是為改變她所言的“怪事”,且,字字切入痛骨。
可她自己呢?不止是帝王查過衛初宴,趙璨對衛初宴也有好奇,她查出,衛初宴自己便是食不果腹的寒苦人家,奇也怪哉,若衛初宴是錦衣玉食的望族出身,她有此“憫”,趙璨只會欣賞,因世家大族無“憫”久矣,可衛初宴自身難保,卻要去憐憫于人,趙璨便覺得驚異,不知她是故意如此,還是天性悲憫。
趙璨想,母皇之所以遲遲未宣召衛初宴,也是因和她有一樣的懷疑,于是故意按下那篇文章,暗地裏卻埋了眼線,日日觀察那個女書生。
趙璨自己也是這般,這半年多來,她每每抽空看一眼衛初宴的消息,其實每次看都覺無聊,因衛初宴這人似乎日日都如一日來過,晨起,洗漱吃餅,看書,午間吃餅,又看書,直至日暮低垂。
她就連外出采風的日子,都是每月固定那幾日,這日子過的着實無趣,然而偏偏就是因為她一如既往,才更顯得難能可貴。
趙璨特意讓仆從留意,衛初宴是否有過焦躁,有一日,仆從來報,衛初宴确實露了焦躁,然而卻不是因為公車上書之事,而似乎是因為,一個女子?
總之,這令趙璨覺得衛初宴有趣了,她原本以為這人是謙謙君子,是塊不知寒涼的木頭,然而竟也會喜歡上某個姑娘,還會為了那個姑娘坐立不安?
兩姐妹在上邊看了許久,直到衛初宴走出這條街,往坊市的另一側去了,趙璨便帶着趙钰兒下樓,她今日出宮原本就是來看衛初宴的,這時自然會跟過去。
趙钰兒顯得十分雀躍,她今日是追着皇姐出宮的,原就是覺得皇姐出宮出的蹊跷,卻不想聽到了這些,對衛初宴興趣正濃,自然一萬個贊成跟過去。
衛初宴不知自己身後墜了兩根貴重的“尾巴”,她是來瞧熱鬧的,只是越瞧,卻越是意興闌珊,不是不熱鬧,只是......
難得的一個節,人人臉上皆洋溢着喜色,那富貴中浸養出來的紅潤臉蛋、那風吹日曬雨打出來的焦黃或蒼白的臉蛋,在今晚,左右是一樣的,衛初宴其實也應該開心的,然而......
街上那麽多的人,拖家帶口的不在少數,成雙成對的雖則都很含蓄地戴着面具,卻能看到暗中湧動的情意。衛初宴孤單太久,這樣一個人穿梭在人群中,便愈發與這熱鬧格格不入,可是說來也怪,她往年其實并不會覺得寂寞,今天晚上,有些奇怪。
這一個中元節,似乎太漫長了,衛初宴覺得自己或許是逛了太久了。
“小心,這會兒人多,不要亂跑,小心人販子。”
衛初宴扶住一個不小心撞到她的小女孩,好心說了句,那小孩子的身後,一個婦人着急地追了過來,喊了女兒,又連身同衛初宴道歉,衛初宴笑着擺擺手:“沒什麽的。”
婦人牽着乖巧起來的孩子走了,在衛初宴身後不遠處,一個戴老虎面具的姑娘,看着衛初宴笨拙被撞到的一幕,笑出了聲,那聲音過于好聽,媚而不俗,或者說是“魅”吧,教大家不由自主地扭頭,去尋這聲音的來處,卻在下一刻茫然了,忘記自己要尋什麽。
衛初宴轉身,打算回家,卻在這時,見到一個紅衣姑娘站在那裏,手中也提着一個花燈,但花燈卻好像不如她璀璨,全然蓋不住她身上的光華,她戴着面具,然而衛初宴一眼便知道,她是趙寂,且她即使戴了面具,衛初宴也好像看到,她正笑盈盈地望着自己。
衛初宴又是一笑,她今晚笑的很多,但卻都不如此刻這個笑容這般動人,她急急邁開腿朝趙寂那邊去,剛喚了聲“趙姑娘”,便見那紅衣姑娘豎起一根粉嫩手指在唇間,而另一只手,則撚着一個面具朝她臉上送來。
花燈繁複,人影幢幢,這邊,趙璨與趙钰兒終于在侍衛的護衛下穿過了重重人群,找到了衛初宴,卻見到那個女書生忽而嫣然一笑,這一笑仿佛把人帶回鮮花俏俏的春季,是那般的動人,姐妹倆同時一怔,而後才看到衛初宴面前有一個紅衣女子,那人看不到臉蛋,身段卻是可以望見的窈窕優美,氣質則很華貴,仔細看,似乎還有些傲氣在裏面,衛初宴方才這個笑,便是對着她的。
而很快,她為衛初宴戴上了面具,女書生好順從,任由面具貼臉,在那之前,一直笑着望着她。
面具已蓋上,看不到衛初宴那張秀致美麗的臉蛋了,趙寂忽然有點不舍,但她也從沒見過女人戴上面具後可愛的模樣,這樣一想,又不覺得後悔了。
為什麽可愛?因為趙寂給衛初宴選的,是張小鹿面具,女人本就有一雙麋鹿般溫良純澈的眼眸,是以趙寂一見到這張面具,便覺得,它合該是衛初宴的。
正如,衛初宴合該是她的。
是的,趙寂已不打算放開衛初宴了。那一日再次的不歡而散後,趙寂原本不打算再回去,可她還是回了,還吃了衛初宴的桂花糕,不止一次。
她想繼續那個“負責”的話題。
被戴上了面具,衛初宴自然而然地同趙寂走到了一起,兩人肩并肩地走在這條滿是燈火的街道上,衛初宴先前還覺得今夜太長,現下卻希望時間能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