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誰錯
第17章 誰錯
這日又見大雪,屋中蔓延了寒意,衛初宴困倦着眼眸推開朱紅窗戶一看,見世界銀裝素裹,天上仍然紛紛揚揚地灑着白雪,她被冷風吹得清醒,回頭看,趙寂也已支起了身子,正望着窗外,眼睛亮晶晶的。
衛初宴早已有些預感,果然,用過早膳之後,趙寂便要拉着她去看雪,行至院中,有雪花躲過傘落在衛初宴手背上,令她打了個纏,趙寂好笑地看她一眼:“這般文弱麽?”
這樣說着,趙寂卻折返回房,再度大步流星地走出來時,衛初宴見她手上搭了一件毛絨的大氅,趙寂正欲将大氅披在衛初宴身上時,衛初宴猶豫地望了她一眼:“你怎麽辦?”
趙寂不甚在意地道:“我又不會冷着,總不會像你以前那般,無端就病的發起高燒。”
說着,她将衛初宴好生地裹好了,遂才心滿意足。衛初宴身上暖和起來,雖然不贊成趙寂那句“我又不會冷着”,然而趙寂卻果真一直很是輕松,那如刀的寒風,似乎連她的一絲一毫都傷不到。
雪在落,白牆白瓦,白長街,連馬兒都是白的——是趙寂命人牽了一匹神俊的馬兒過來。衛初宴一見它便認出來,這正是她們大婚那日,趙寂和她所騎之馬,可衛初宴卻未在府中見過它,也不知道是養在哪裏了。
“看雪,還得去郊外,看看那蒼山白雪,寒霜鏡湖。”
趙寂摸了摸馬兒的腦袋,似乎很懂,然而實際上,她為人時,從未見過外面的雪景,她連宮都未出過幾次,唯一一次遠離,卻是因為國難,那年也真是下了極大的雪,然而趙寂回想時,除了那一路的痛亂交織,別的,卻什麽也記不得了。
而等到趙寂成了魔王,便去了魔界,若幹年後,雖然她早已是名副其實的魔王了,卻也從未想過再回人間看看,直到劫難降臨。
說來也怪,在來人間前,趙寂對這裏已然沒有好奇與依戀了,到如今,卻生出了許多探尋的興致。
趙寂身姿輕盈地翻上馬背,又朝衛初宴伸出手:“上馬。”
衛初宴躊躇了,眉間似有憂色,趙寂正不解,忽聽衛初宴小聲道:“兩人同乘一馬,這樣......是否有失風儀?”
趙寂挑眉:“上次我們不也一起騎過嗎?那時你怎的不說風儀的事了?”
衛初宴:“那時......不算。大喜之日,輕狂得意些也無妨,可現下......”
趙寂不高興了,她不耐煩衛初宴說教,忽然伏低了身子,一伸手便将衛初宴撈上了馬背,衛初宴受驚,不免左搖右晃,險些要掉下去,又被趙寂攬住了腰肢:“說那麽多廢話作甚?坐好了!我帶你去看雪!”
衛初宴略略失神,驕傲的姑娘将她禁锢在懷裏,肆意的笑聲随着風兒飛揚,有時候衛初宴覺得,趙寂太過熱烈了,熱烈得像太陽像火,這般烈,是要灼傷人的,她有時會覺得,自己招架不住趙寂,就像這時。
馬蹄踐雪,檐角的冰棱在日光下閃着幽幽的光,街上行人不多,趙寂一路疾馳過去,卻也不免遇上幾個擋路的,好幾次,衛初宴都以為要撞傷人了,然而趙寂的馬術卻十分精湛,從來都是有驚無險,萬分刺激。
衛初宴不由拍趙寂的手:“你慢些,險些撞到人了。”
衛初宴的發絲吹拂在趙寂身上,卻完全不會幹擾到趙寂,趙寂快意地馭馬前行,半分不聽衛初宴的:“不會的,我說不會便是不會。”
衛初宴勸她不聽,後邊就沒了聲音,趙寂漸漸感受到了她的沉默,不由喊了她幾聲,卻不見女人回應,趙寂心頭一慌,把馬一勒,令馬兒由飛馳變為緩步走,她探頭往衛初宴臉上看,果然見到女人眼睫微垂,看着悶悶的。
趙寂不由軟了下來:“好了,我慢慢行便是了,這樣,你總不會再擔心我撞到人了吧?”
衛初宴微微嘆了口氣:“你總是這般,沖動傲烈,恐會傷人。”
“好了,下次不會了。”
趙寂面上應的好好的,心中卻不以為然,她在街上騎個馬怎麽了?她自然不會撞到人,是衛初宴太過小心。
還有,沖動傲烈,這是什麽話?卻原來,她在衛初宴心中,是這樣的。
趙寂的興致忽然就降下來了,她不再急切,懶洋洋地令馬兒往前踱步,不再那麽快,街上的一切便都盡收眼底,趙寂還生着氣,是故意走的這麽慢的,衛初宴該是懂的吧?可她左等右等,也不見衛初宴來服軟,後面,那女人甚至目不轉睛地望着一處,腦袋也随着馬兒的前行不斷地轉着,直至實在疼了。
趙寂輕嗤一聲:“就一個乞丐,有什麽好看的?”
衛初宴看起來有些憂郁:“這樣冷的天,他就躺在雪上,若是就這樣睡去了,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憂心于乞丐的生死,趙寂卻無法理解,冷漠道:“死了便死了罷,似這般無用之人,死了反倒叫眼睛清淨。”
也不知道這句話戳到了衛初宴哪裏,便見衛初宴一僵,忽然就非要下馬,趙寂竟也沒攔住,叫她趔趄滑下了馬,見她險些摔倒,好不容易站穩了,卻馬上朝乞丐那處走去,後面直接蹲在了那個髒兮兮的人面前。
趙寂不高興極了,不肯跟去,馬兒便不停地動着自己的四個蹄子,有時又呼呼地出氣,令趙寂煩心極了,在那裏冷眼瞧了許久,眼見衛初宴要去推那乞丐,才不情不願地過去。
“你不是最愛幹淨了麽?現下,竟然伸手去碰他?”
這乞丐髒兮兮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只知道他身上的包漿,大概得好幾年才能積出來,趙寂還未走到那邊,就嗅到一陣惡氣,頓時厭惡地停下,不快地喊衛初宴離開。
衛初宴平素對趙寂千依百順,此刻卻罕見地固執起來,沒有理會趙寂,而是将那乞丐推醒了,才與趙寂道:“是,我愛潔,然而髒污難道能與人命比嗎?我若不叫醒他,他是一定再也醒不過來的。”
趙寂冷淡道:“可即便你這次叫了他,他下次仍會這樣死去。衛初宴,你還是太過心軟了。”
衛初宴低頭:“到底是一條人命。”
她本來因為叫醒了那人而有些喜悅,然而趙寂的一句話又将她打入谷底,她知道自己現下沒什麽本事,說到底,幫不上什麽忙,不過......
衛初宴轉頭望了眼趙寂,趙寂一見,就知道她想什麽了,當下毫不猶豫地拒絕:“你別想啊,我可不是濫好人,我說了,這樣的無用之人,死了幹淨!”
衛初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似是此刻才認識到趙寂的這一面,趙寂見她眼中滿是失望,更是來氣:“衛初宴,你是不是覺得我冷血無情,覺得我吝啬無比?可是我告訴你,今日我為你救了他,明日,你是否又要帶着新的人來讓我救?你想一想,這事,有道理嗎?”
趙寂冷笑:“你自己尚且是個窮書生,還想兼濟天下嗎?衛初宴,你清醒一點,這些乞兒無賴不是你我的人,本就不該我們來管,你與其來認我冷血無情,不如去問問你想效忠的那個帝王,這些人,該由誰來管?”
衛初宴被趙寂說的怔怔不已,眼神黯然起來,半晌,才道:“對不起,是我想的簡單了。”
的确,方才衛初宴其實有一瞬間,在想,趙寂這般豪富,救一個乞丐不是信手拈來的事情嗎?她不明白趙寂為何這般冷漠,也心涼于趙寂的冷漠,可是待到趙寂說出這番話,衛初宴才知道,自己是有多麽天真。
衛初宴聲音艱澀:“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她試着閉上眼,卻發現自己,仍然不能做到如趙寂一般理所當然地漠視這條生命。
她第一次認識到自己與趙寂的區別,這種區別不是心軟與心硬,而在于,她是會同窮苦者共情的普通人,而趙寂,是豪富堆砌出來的冷漠傲慢。
那麽,是誰錯了呢?
然而問題在于,其實她們兩,誰都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