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赴死

第37章 赴死

好像開始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于衛初宴而言, 一覺醒來,世界都變了,仿佛她自己也變了, 因她身上有了另一個人的标記。

然而那個人,失蹤了。

衛初宴每每想來, 都會生出一種惆悵, 其實她記不得那個人的模樣,也不知道自己與她的相處, 不知道自己為何成親, 甚至還是, 嫁人。

衛初宴此前從未想過自己會成親, 否則她也不會一直拒絕芙蕖等許多姑娘公子, 她一心想着一個盛世,從未想過自己。

她忙着接受這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新的身份,種種事務,閑暇時,她也會想,她的那個娘子。

或許是真的很喜歡, 所以才會成親,即使是“嫁”。

可是, 她真的記不得了。她也差人去尋過娘子, 趙宅本就有許多仆人,衛初宴請他們去尋人, 又去衙門報官, 管理這一片的官員見她是同僚,又是近日風頭正盛的衛大人, 因此很是在意,派了許多人手去尋。

然而無論是家仆們,還是衙門,都始終沒有回信。

娘子沒音訊,倒是官署的事情,衛初宴漸漸都上手了,有時她翻閱那些“她”制定的條條規規,确實會生出一種熟悉之感,心想,這好像真的是我做出來的。

許多的東西,都是她年少時便一直想着的,如今,竟都成真了。

衛初宴也曾再去鄉野看過,從前愁眉苦臉的農人,如今臉上都帶着喜色,倒也不是總很開心,但至少,不見那些沉重感了。其實土地稅好嗎?自然是好的,比起人頭稅,地稅要輕些,畢竟貧苦的農人普遍也沒幾分地。

又有許多學子來訪,衛初宴與他們相談甚歡,有心想收學生,然而心中挂念着娘子,又抽不開身,因此以書相贈,希望他們,能夠讀好書,日後做個好官。

至于衛初宴自己......

她現在,就如烈火亨油吧,或許旁人眼中,她衛初宴是一力促成新政的帝王信臣,是天子跟前的紅人,也是寒門學子的恩人,然而,正因如此,她才正被烤在火上,而她已然感覺到,陛下對她的态度不對。

似乎隐約有些隔閡了。

衛初宴思索過,這應該是近期的事情,因陛下既然放手讓她去做新政,應當是十分信任她的,她們君臣二人,不該有隔閡,然而,趙璨似乎隐隐約約,在忌憚她。

是因為日後那會源源不絕地進入朝堂的寒門學子嗎?

衛初宴想通了這一點,後邊就更安靜了。她想到一種可能,是否,之前的她也看到了自己已定的結局,于是将娘子送走了?或許正是如此,才會始終找不到趙寂與孩子的蹤跡吧。

是她自己的安排?也與娘子商量了,于是趙寂先離開藏匿,而衛初宴送走趙寂,又回了家。

可衛初宴又有種感覺,若是她必死,或許,她娘子不會離開她。

這些事情都是衛初宴自己的猜測,然而,當她察覺到自己或許不會有以後了,便召回了去尋趙寂的仆人,不将趙寂和孩子尋回來,才是對她們好。

衛初宴不再找趙寂,消息傳到宮中時,趙璨的神色陰沉了許多。

她原本沒有懷疑衛初宴的,在太蔔占出惡卦且明确指向孕婦後,趙璨仍然沒有懷疑過衛初宴家中懷孕的妻子會應卦。

可是,天上的烏雲消散那天,衛初宴與趙寂,恰恰離開了,又或者,是她們離開了長安,于是烏雲消散了。

趙璨由此對衛初宴生出深重的懷疑,且朝堂上的較量愈發膠着了,士族三番四次暗示着,他們接受新政,然而衛初宴必死,若衛初宴不死,士族從此,再無臉面。

趙璨從前是一一擋回去的,因她的确愛重衛初宴,這個人好像就是為了她這一朝盛世而生的,趙璨與衛初宴暢談過許多次,這人總是特別合她心意,且即便是在失憶後的這幾次召見,衛初宴都并未激起趙璨的惡感。

只不過,衛初宴與趙寂一消失,烏雲的确是散了,而城中的其他孕婦,都被關起來了,趙璨到底是個鐵血帝王,不會容忍有惡龍作亂,衛初宴的确令她懷疑。

而太蔔也已然上書好幾次,請求她處置惡龍。士族不知從何處得到的消息,也緊逼不已,趙璨原本搖擺不定,然而在得知衛初宴停止尋找趙寂後,心中那杆秤,便傾斜了。

衛初宴下了大獄。

而在她入獄前,與趙璨有過一次短暫的會面,趙璨将太蔔的奏章丢在衛初宴面前,衛初宴撿起看了,而後......是長久的沉默。

“子不語怪力亂神,或許這世上真有鬼神,然而聖人言,這不是我們該碰觸的事情。我是個書生,雖然我不記得我娘子是什麽樣子的了,然而我相信,她不會生下太蔔占蔔所言的惡龍。”

衛初宴覺得好笑,卻原來,她與陛下的隔閡,是因為這子虛烏有的占蔔。

趙璨:“可你怎麽解釋,你與趙寂一離開,長安的烏雲便散了?”

衛初宴眼神清澈極了,坦然地道:“雲聚雲散,有時有數,有時無解,那雲便真是噩兆嗎?若陛下真的認為,是我離開長安,烏雲才散,可如今我回來了,那烏雲也未再回,若您覺得我和我娘子的孩子是惡龍,那我也是她的娘親,我也該應這一兆,即便我娘子她們未歸,那烏雲,也會因我而來。”

趙璨看衛初宴這樣,心中仍然搖擺,正欲說些什麽,衛初宴卻躬身一禮,輕輕道:“或許陛下心中,衛初宴還有另一重罪名吧,我願死去,不是因為烏雲,也不是因為太蔔的占蔔,只是因為,我想,我若不死,有人會睡不安寧的,許多人都會睡不安寧,那麽,我想促成的新政,還有完完全全展現在這世間的可能嗎?”

若是趙璨繼續猜忌衛初宴,下一步,便是阻礙新官制的推行,趙璨大約不會想看到一個在寒門學子中一呼百應的人站在朝堂,而衛初宴,自己也有這個覺悟。

趙璨看着衛初宴那視死如歸的模樣,嗓音忽然幹澀:“衛卿,你......”

衛初宴低頭再拜:“宴有死志,願為兩項新政身死。陛下,您能起用我,我心中萬分感激,雖然......我已記不得了。然結果擺在這裏,若我死去能将您心中的疑雲拂去,若我死去能确保新政繼續施行,那我甘願赴死。”

趙璨閉了閉眼:“士族深恨你,參你的折子,已數不清了,衛初宴,你明白嗎?”

到這種地步,趙璨仍想将自己摘幹淨。衛初宴會意,或許她已成為了陛下與士族的交易品。她笑了笑:“是士族啊......陛下護我也有許多時日了,宴謝陛下,只是有一件事情,我想求個心安。”

趙璨定定地看着她,見她面對已知的死路,竟這般從容坦蕩,心中不由一陣嘆息:“你說。”

衛初宴道:“惡龍之說,應是子虛烏有,我今日可以死,然而我那娘子,我的孩兒,都是無辜的,陛下,若日後,她們回來,請您莫再對她們......”

惡龍之說,趙璨其實也只是半信半疑,惡龍是否存在還不一定,她心中對衛初宴最大的疙瘩,自然不是神鬼之說。神鬼之說,只不過是她能拿來給衛初宴定罪的,最合适的理由。

事及惡龍,又有烏雲為證,天下農人與寒門學子若想為衛初宴鬧起來,也無法子。

趙璨應了。

衛初宴露出感激神色,再向她拜了一拜,在趙璨喚人來時,從容整理了衣着,走向自己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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