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訴情

第39章 訴情

她走了, 衛初宴退回原處,靜默地靠在牆上,想了許久, 卻不知趙寂并未離開,只是隐沒了身形, 與她相伴, 當她又重新靠坐到牆邊時,趙寂也在她身旁坐下了, 只與她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

衛初宴忽然幽幽嘆了氣。

趙寂在心裏罵她:“笨蛋, 死腦筋, 木頭, 活該你要死了。”

衛初宴卻又淡淡地笑了下, 自言自語道:“她生得可真好看,她還冒着危險來獄中看我,要搭救我,明明已然安全逃離了長安的......這樣好的姑娘,無怪乎我會想要嫁她。”

趙寂正滿腹悶氣,忽聽這笨蛋女子一番真心話,郁郁之氣頃刻便散了大半, 她呆了呆,往衛初宴那邊看去, 只見女人眼中很是溫柔, 似乎在回憶什麽。

趙寂不由認真地看着衛初宴,衛初宴是在想她嗎?可衛初宴失憶了, 若真在想她, 能回想的,也不過是方才的片刻功夫。

這短短的一點見面, 也足夠她在這裏回味這般久嗎?甚至忘卻了明日便是她的死期,竟還笑得出來。

趙寂又好氣又好笑,又在心裏罵衛初宴笨蛋。

便在這時,衛初宴收斂了笑意,情緒似乎低落了下去,輕輕說了聲:“可惜。”

說來也怪,雖然女人後面無話了,可趙寂卻一瞬間便懂了,她在可惜什麽。

趙寂又忍不住去心疼她,也難過于這讨厭的注定,她忍不住朝衛初宴靠了靠,剛要碰上身旁落寞的女人,衛初宴卻忽然擡起頭,怔怔喚了聲:“趙寂?”

她察覺了?趙寂一驚,離她遠些地挪了挪,卻見衛初宴左右張望了許久,甚至起身尋了尋,可空蕩蕩的黑獄中,只有她一個人,衛初宴苦笑着搖搖頭:“或許是魔怔了,怎會覺得她還在這裏?”

“衛初宴!”

趙寂再也忍不住,現出了身形,自後邊将衛初宴緊緊環抱住,衛初宴被她撞得一顫,驚訝地轉頭看她,卻又有一抹藏不住的喜色。

趙寂将她抱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你分明、你分明就是念着我的,即便你記不得,你也放不下我吧?衛初宴,我不許你死,你今日便是不情願,我也要帶你走!”

趙寂真的在!衛初宴已不想去探究為何趙寂能夠這般......總之,見到趙寂那一瞬間的驚喜過後,衛初宴的心情又沉重起來,連連苦笑:“可我的确也放不下大齊,我此生夙願即将實現,我實在也不願功虧一篑。”

趙寂氣得咬她,一口狠狠咬在衛初宴纖細的脖子上,那淡淡的青筋都疼得彈了彈,衛初宴這是“第一次”與趙寂抱得這般緊,也是“第一次”,被趙寂咬,疼嗎?自是很疼的,然而在趙寂咬上來的那一刻,衛初宴卻忽然覺出一種令人懷念的熟悉感,而她也如從前那般,不閃也不躲,只默默忍疼,眼神中一汪溫柔。

趙寂恨得牙癢癢,咬得極深,幾乎見血,這才松了牙關,卻也沒有放開衛初宴,貝齒銀牙只在她細嫩的脖頸處厮磨,衛初宴于疼痛中覺出一種奇怪的酥麻感,不由低低哼了聲。

趙寂勾着她脖子,将她往後邊帶,直到衛初宴那又清瘦了許多的脊背緊緊貼入趙寂柔軟的懷抱之中,那般親昵的姿态。衛初宴戰栗間,聽到那天上的妖精在她耳邊說:“你我之事,從來都不該由那勞什子的天命又或劫難來決定,從前種種,你忘了,我不怪你,只是命運在離間我們,然而,它卻沒想到,你忘了我可沒忘!”

衛初宴面露困惑:“什麽天命?什麽劫難?我們,又為何會被離間?”

趙寂輕蔑一笑,滿是對命運這番捉弄的不屑,衛初宴正奇怪,又感覺趙寂細膩的臉蛋貼了過來,兩人臉頰相觸,被趙寂溫柔地摩挲了片刻,衛初宴險些落入她的溫柔鄉中,正恍神,聽趙寂輕輕地道:“衛初宴,你忘了我,忘了我們如何相識,相戀,又是如何大婚,如何......共同孕育我們的孩子。你不記得那些事情,即便你仍會惦記我,可你現在所做的選擇,卻對我不公平。若你記得,你仍然要去赴死,那我無話可說,可你忘記了,我便永遠不會甘願看着你我走向一個沒有未來的死路。”

衛初宴聽得悵然落淚,像是被吞掉了聲音,嘴巴張合數次,卻始終發不出一個音,趙寂卻不在意她的沉默,只是更緊地抱住了她,令她幾乎覺得疼了,然而,她也不想掙開,她心中難過地想,或許,與趙寂這般親密的時候,日後也再沒有了。

趙寂抵着她的腦袋道:“你不記得了,可我記得,我将我的神魂毫無保留地展露給你,或許有些傷情,或許于你而言,血腥了,然而你要忍住,往後面看,那便是我們的開始與相攜。”

衛初宴聽不懂,素來從容淡然的臉上,又浮現了許多的困惑:“什麽?”

趙寂卻只是将她緊緊抱着,忽然地,衛初宴身子一僵,眼前不再是黑暗的牢籠,而化作一個華麗的宮殿,這座宮殿衛初宴是認得的,便是皇宮,而她再仔細一看,見到一個與趙寂生得有許多相似的小女孩,正坐在一張寬大而冷素的桌旁,寫着些什麽。

衛初宴被眼前這神異的一幕激得久久回不過神來,然而趙寂的一生,無論凡人還是魔王,還是人間那愛穿紅衣愛吃她做的桂花糕的姑娘,都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了衛初宴眼前,衛初宴被帶入一個個不同情境中,時間飛速流逝,有快樂也有撕心裂肺的傷痛,有生,卻也有更多的人死掉,而後是魔,而後,卻又是人間了.......

眼見衛初宴暈倒在原地,魂魄已入了趙寂自己的神魂,趙寂微嘆一聲,将衛初宴橫抱在懷中,變了張大椅出來,在那裏坐下,低頭望着女人沉睡的憔悴容顏,眼中擔憂不已。

無論是魔,還是仙,都從不會将神魂交予另一人,這意味着毫無反抗之力,即便衛初宴此時是個凡人,但凡她對神魂有傷害之意,只要她在觸碰神魂時想一想,趙寂都必定受到重創。然而趙寂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衛初宴會不會被她曾經的那些血腥手段吓到,又或者,會厭惡她,從此對她退避三舍,更要去死了?

可趙寂沒有其他辦法,她的神魂一旦給衛初宴,便無遮擋的可能,所有的,她不想給衛初宴看的,以及她真真想給衛初宴看的,都會毫無遮掩地被衛初宴看個精光。

“笨蛋,莫要被吓到啊,也不要.......因此而讨厭我。”

趙寂的聲音低低落在了黑黑的牢房中。

夜黑沉,前路無燈,夢裏似乎也有太多太多的痛楚,然而衛初宴挺了過來,她看着那個明研驕傲的、原本注定成為天子的小姑娘一夜之間國破家亡,看着她以年少之身匆匆登位,那般努力想要力挽狂瀾,然而她面對的卻是天然淩駕于羸弱凡人的魔族,于是,她隕了,再後來,便是無盡連綿的血色。

都是魔族的血了。

她是沐浴着魔的血而生的,卻終究做了魔的王,她在魔界過的好好的,卻因為一場劫難而不得不前往人間,于是,遇到了一個她總愛罵“笨蛋”的女書生。

于是,要糕,要人,看燈,成親......

外界黑沉,然而衛初宴在夢中,看到了一場盛大而美麗的燈會,可她的目光卻一直追随着燈下的那個紅衣姑娘,而在那姑娘身側的那個衛初宴,其實也一直悄悄瞧着那姑娘。

這一刻,衛初宴的心情,奇異地與夢中的衛初宴重合了,她們都在想,趙寂她,可真美麗啊,她是那般燦爛耀眼,她身上的光芒,蓋過了中元節所有的花燈。

衛初宴是喚着“寂”醒來的,一睜眼,便看到趙寂緊張不已地望着她,而衛初宴自己,十分的恍惚。

一場大夢接一場夢,如今,夢醒了,她憶起了一切,不止人間,不止魔界,還有......仙界。

她撐着身子起身,卻被趙寂一把抱住,衛初宴又是一陣恍惚,恍惚着與趙寂道:“我将一切都想起來了。”

趙寂面上露出喜色,卻聽衛初宴道:“連同......仙界那些事情。”

趙寂下意識地松開了她,目光警惕地望着她,又帶一種說不出來的難過:“那你,華瑤?”

衛初宴搖搖頭,猶豫了許久,同趙寂道:“或許是華瑤,也或許是衛初宴,我自己......分不清,且我似乎,仍在用衛初宴的魂去思索。”

趙寂定定看了她一眼,忽然紅了眼眶,低頭再次把她抱住,桃花香與梅香交織纏繞,有了趙寂難得無措的聲音:“那你跟不跟我走?你還做不做那神女?你還要不要我?你記起來了,那麽羨兒呢?你還要不要她?”

衛初宴憐惜地回抱住她,仿佛又是趙寂熟悉的那個女書生了,趙寂鼻子一酸,聽見衛初宴深深地嘆了口氣:“要,如何能夠不要呢?”

趙寂一喜:“那我們——”

可衛初宴又緊接着道:“可是這人間......是我的責任。”

趙寂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慌張無措之時,衛初宴抵住她額頭,親了親她:“你莫慌,也莫氣,我有法子的。人間這一劫,你總要讓我過去,否則,我渡不過這一劫也是死,到那時,連華瑤都沒有了。”

趙寂聲音沙啞極了:“我不管華瑤在不在,我只要衛初宴在。”

衛初宴溫溫柔柔地望着她:“先是華瑤,才是衛初宴,而華瑤與衛初宴,雖然不能共存,卻能脫離的,我是華瑤的凡身,卻并非不能剝落,只不過會損傷修為,沉眠許久。可我已然是衛初宴了,放不下你和孩子,你讓我去應劫吧,劫過後,她去做她的神女,我來做我的凡人。”

趙寂顯得患得患失:“真的可以這樣嗎?”

她從未聽說過,凡身還能剝離的。

衛初宴淺笑着點點頭:“雖然從前無仙做過,然而我卻知道,是有這種可能的,你信我,好不好?”

趙寂将她抓得死緊:“我信你,我知你不會騙我,你若騙我,我便是上天下地,也要再度将你找回來。”

“不會,我不會騙你的,你等我歸來尋你。”

衛初宴抱着她哄了許久,趙寂許久未被她這樣捧在心上了,眼淚止不住落下,又想起先前雷劫之事,親了她好多下:“疼嗎?”

衛初宴搖頭:“如何會疼呢?為你和孩子擋的,我甘之如饴。”

趙寂在她懷裏被她哄了許久,才甕聲甕氣道:“衛初宴,你在這時說這樣的情話,怎麽辦,我好像又更愛你一點了,你一定要回來,否則你對不起我這般喜歡你。”

衛初宴自是抱着她哄了又哄,耐心細致地将她的眼淚擦幹,在她漂亮的臉蛋上親親:“不會的,我愛你,卻也愛這蒼生,這一世,他們做了我的責任,我便會将他們送入盛世,而等我過了這一劫,華瑤與衛初宴分開,衛初宴便是,只屬于你了,到那時,你想去哪裏,我都陪着你,好不好?”

趙寂點點頭,心中那塊大石才算是挪開了,忽然,她又皺眉:“衛初宴你說你愛我,又說你愛這天下蒼生,好啊你,難道你給我的愛,與愛他們是一樣的嗎?”

這醋精,衛初宴又忍不住苦笑起來,舉手發誓:“不是一樣的,對他們是寬愛是包容,是看着人間勃勃生氣的心喜,是生來便該承擔的責任,而對你,是想你平安喜樂,想與你,攜手終老。”

趙寂終于滿意:“算你過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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