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露陽兵變

露陽兵變

公元1688年,在康熙皇帝即位的第二十六個年頭,三年一次的選秀在全國轟轟烈烈地展開,到處都零星散布着旗人,因此每到此時節,全國都沉浸在或喜或悲的情緒裏,官家的女兒們大多都不太樂意入宮為妃,可她們的爹卻十分樂意,因此若有了一個女兒,便從小金尊玉貴,深閨嬌養,到了十三四歲,看面相是否秀麗,可有飛鳳淩雲的兆頭,若不幸女兒長的十分的嬌媚,于是家人皆奉為掌珠,皇帝海選嫔妃之時,把女兒打扮一番,金青帷帳的馬車中,在車前挂上紅燈往宮中送去。之後老爹爹一邊在家裏流着淚,一邊在夢裏鬼魅一般的狂笑。這是選秀的正途。但也有例外,皇帝不僅愛吃飯,亦愛食色,因此飯經常八大菜系輪換着吃,而女色也想換換口味。長時間的看慣了滿女的大腳和刁蠻性格,也想一觀漢女的三寸金蓮和溫柔品性,比如玉妃,不久前由花鳥使訪察,一頂轎子從順貞門擡進了皇帝的龍榻上,一時間寵冠後宮,張揚跋扈,氣焰嚣張。雖然如此,皇帝咬碎了金牙才給了她一個中級職稱,“妃”。漢女入宮地位低下,玉妃已經混到了頂點了。

花鳥使像群狗一樣分布在江南一帶,在揚州的蓮花池中嗅着采蓮女的粉香,在蘇州的竹樓茶肆打聽着本地的女色風光。而今年,一位姓鄭的九品亭官坐受賄罪下獄,靠着宮中某貴人的裙帶關系從獄中狼狽的竄出來,細瘦的腿腳因牢飯的粗糙而更加地松弛。他回到了東北老家露陽縣,準備東山再起,再創輝煌,而這一切要靠女人,特別是當地美麗的女人。

在露陽縣附近有座綿延千裏的高山,此山名長白山,而露陽縣就在此山的北麓,因此這位鄭宸大人在爬山的時候差點兒被夢游的老虎當作了夜宵,好不容易走到家中,已然只剩下半條命了。家中妻兒一見均哭作一團,以為丈夫或老爸從此再無法做大官了。當鄭家哭聲一片的時候,另一家正喜樂融融的舉行着兒子的成婚儀式。

露陽縣除鄭家外,另有兩家大族在東北鼎立,而近幾年鄭家勢力衰退,因此唐蘇二族稱霸一方。兩族世代通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唐家出帥哥,蘇家出美女,而帥哥美女的下一代又是帥哥美女,兩族人裏沒有一個膚色不合乎自然規律的。可二十年前的一個月黑風高之夜,唐家的正房內傳出了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叫,這聲哭叫壓過了長白山每天黎明的虎嘯聲,當穩婆從正房裏出來的時候,耳朵已經無法分辨聲音了。

唐家千金的成長過程充滿着武力和美味的精彩調和,她像只公雞一樣起得很早,睜開眼第一句就是:“媽呀,炕太熱了,我要喝冰水!”然後嬷嬷就顫巍巍地走了進來,奉上一杯冰涼的木瓜水。

“小姐,早啊!”

“嗯,早。”噗!小姑娘在炕上咳了起來,眼睛裏充滿着極大的不滿,臉咳得通紅。

“小姐,慢點,慢點!”嬷嬷一邊拍小丫頭的背一邊勸。

“我喝水別講話可好!”咳完了一聲繼續悶喝。

她早起後會先以一杯木瓜汁潤喉,再進一碗野味肉煮的粥,吃完後打個飽嗝,摸摸肚子說一聲“舒服”,這樣之後再從床上跳下來,也不用丫頭來伺候梳洗,自己直接咣啷一聲坐到原木椅子上,惹得椅子“嘎嘣”一聲響以示抗議。随即她就用一雙小手抓起木梳對着滿腦袋頭發發愁:“太熱了,太熱了,真想鉸了這頭亂發!”想歸想,哪有世家大族小姐留板寸頭的。因此唐二小姐十分郁悶于她的發型,天天鬼叫“我還不如去做男的呢!”叫得高堂雙親直搖頭。不僅如此,唐二小姐不滿自己的性別以至心理失衡,她喜歡拿着棍子到處打睡懶覺的男仆,還喜歡到處攆報曉的公雞,直到把可憐的公雞攆到樹杈上或房頂上才住手,這下子整個縣的人提到唐二小姐都像是在談鐵筆判官或十殿閻羅。即使如此,依然不妨礙唐家兄妹的友好相處。

唐二小姐的哥哥唐大公子性格十分溫和:如果有個厲害的老婆,老公則十分有可能成為學者或大思想家,如果有幸有個野蠻的妹子,那麽哥哥生來就是好男人,這是一條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自然規律。因此,唐大公子成了媒婆界追捧誇耀的對象,于是從唐大公子八歲起就陸續有人上門求親,就這樣一直求到蘇家三小姐長成。對了,這三人的姓名還應一一報來:唐二小姐,大名唐亭,及笄時不願改發型和司儀打了起來,因此至今沒取字號,其兄名唐冰,字若冰,號臨風,那叫一個帥啊,有時騎馬出游回來,滿身都挂着露陽衆少女扔來的花手帕子,二小姐每次都樂得如石榴:“哈哈哈哈!發財了!”這是她的生財之道。正因了哥哥每年數次的旅行,二小姐靠賣手帕子攢了不少私房。而蘇家三小姐則是位身藏閨中而不露的大美人,是滿縣的公子哥兒一邊流口水一邊談論的夢中人兒,十五歲之前蘇家小姐藏在自家小樓的二層繡房裏,直到她及笄之後才橫空出世,一時間成了露陽頭號美人,此女芳名為夢,字玉雅,見過的人都誇說俊俏無比,只是不愛說話,行笄禮時頭低着,一根簪子插歪了好幾次。露陽縣風俗特異,因地處塞外,漢家女子均不裹足,且待一家女子長成,便在露陽的縣政府院內的露天廣場上的風雨亭前舉行公開的女子成年禮,縣太爺主持,師爺作司儀,觀衆除父母、親戚外還會邀請媒婆界要人參加,這主要是為了方便青年男女的婚嫁大事。同時,本縣未嫁少女亦可前來觀禮,縣中女子皆為自家姐妹,一個受婆家欺負,其餘衆家皆不答應,故此縣民風純良,大戶人家的公子亦不敢休妻納妾。又因此地本是百年前漢人由中原遷入,百年之後依然保有傳統,男婚女嫁亦據古之習禮,頗為民主。話說回來,當蘇三小姐行笄禮當天,風雨亭前人山人海,來了媒婆數百人,衆多的女孩子偎紅倚翠花團錦簇地擠了滿滿一廣場,衆人皆是聽蘇家三小姐之姿容在本地堪稱一絕,因此報名十分踴躍,報名費十文錢,就這樣,縣長、師爺淨賺了兩百兩,樂得倆人當場發起抖來。

當然蘇家有喜事,唐家也少不了派人助興,當天唐老爺唐夫人均穿戴一新,欲乘轎而來,将家事吩咐給大公子料理,并囑托劉管家從旁協助。一切吩咐妥當,唐夫人突然想起一件事來,急忙忙跟當家的商量。

“女兒上次大鬧會場,恐怕張師爺還記得她呢!”唐老爺捋捋胡子,也犯了愁:“自家丢人就算了,可別攪了親戚的場!”

“老爺的意思是......不讓去?”

“當然不能去,上次我們家的老臉都丢盡了!”唐老爺說着說着差點兒沒掉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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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人?我丢人了嗎?”唐二小姐在窗戶底下沖她哥叫喚。

“沒,沒,妹妹端莊賢淑,無人可比。”唐大公子急忙撫慰。

“鬼話!我有這麽好嗎?假話講得跟真的一樣!”二小姐脖子一扭,一腦袋撞在窗棂上,一時間痛得破口大罵,唐大公子眼疾手快,一巴掌捂住了妹子的嘴。

“走了走了,讓人看見了不好。”唐大公子因為不能去逛街,也是一臉不痛快,拉起妹子往西廂房走去,到了走廊上,把手松開。

“哥,你洗手了嗎?”唐亭被捂得上氣不接下氣。唐大公子眼頓時瞪圓了。“洗了洗了,哥哥的手好香!嗯,好香。”唐亭也怕哥哥打,雖然兄長從來不打妹妹,但是二十歲的東北男人光是防守就可以讓妹妹丢盔卸甲、吱哇亂叫!

“哥,想不想去看美女?據說跟我們家可是門當戶對啊!”

“想啊,可是及笄禮男人是不能進場的,再說我們也沒買票啊!”

“沒事,我有辦法!”

西廂房傳來一聲奸笑,之後二小姐把哥哥揪到了自己的繡房裏。

第二天,唐亭及唐冰出現在人流湧動的入場口,兩人合撐一把遮陽傘兒,合身的衣裙、滿頭的花钿閃閃生輝,倆人一邊排隊一邊聊着家常,唐二小姐看看她哥,一聲嘆息:“打扮起來比我都漂亮!”這也難怪,唐冰皮膚較白,身材颀長,知書識字使他氣質非凡,因此,穿上女裝後倒是別有一番異樣風味,惹得唐二小姐一路上傻乎乎地看她親哥哥,唐大公子也許早見慣了這種眼神,因此倒也坦然。轉眼間已到門口,門衛正一個個檢查着入場券,這時唐亭撞她哥哥:“錢,拿錢!”“多少錢?”“二十兩。”“哦。”兄妹二人邊講邊走過去,門衛照例要檢票,唐亭撩撩裙子,一腳踏在當門桌子上。

“本小姐沒有票,不過......”唐亭擎出五兩銀子來。“行行,小姐請進!”門衛樂得像孫子,唐二小姐一收腳,轉手拽其兄長,進門揚長而入。

“我不是給了你一整塊嗎?”唐大公子一臉疑問。

“我咬下來的!”唐亭一邊笑容怒放一邊拿出缺只腳的馬蹄形二十兩紋銀塊來。

“給我,財迷!”唐大公子哭笑不得,不過看樣兒是要不回來的。“真是的,這麽大了還是這樣!”

“怎麽了,我小時候也這樣?”唐二小姐正在高興于意外之財,見如是說急忙反問。

“是啊!你從出世到抓周時拳頭一直握着,掰都掰不開,爹爹說這是富貴相,将來是個能掙錢的主兒。”唐冰說完停頓了一下,嘴角微彎:“後來你在抓周的桌子上一路猛爬,直奔最遠處的五十兩的銀塊,一邊爬一邊還笑,一屋子親戚,唉,真丢人!後來你拳頭舒開了,看了兩眼就把東西丢了出來,娘撿來一看,你猜是什麽?”唐冰笑着問。

“是什麽?是什麽?”唐亭臉紅了。

“是娘丢了一年的戒指!”

“真的嗎?不是吧?搞笑吧?老哥,不要這樣嘛!”

聽這兩個“女”的一邊讨論一邊狂笑,周圍人快瘋了!

當唐二小姐見到蘇三小姐時,感覺如同暑天進冰窖,通體暢快無比,而唐大公子此刻已經呆住了,腦海裏立刻放映起娶媳婦的畫面來。這也難怪,蘇三小姐當時把太陽給蓋住了,兩耳垂上的紅寶石應景放出光來,唐亭看到那兩塊碩大的寶石哈喇子都淌腳面上去了,一個勁兒拽她哥:“嫂子嫁過來,那兩塊寶石不也來了?”唐公子聽言,一面臉紅一面生氣,一面盯着臺上的女子,而此時,蘇小姐也思緒萬千,她不愛出門,不愛見生人,除了娘和使喚丫頭沒見過別的女人,她數年來不走出繡房一步,因此臉兒雪白如玉,長年不見陽光的小姐因及笄禮和娘鬧了三天,最後以失敗告終,當時她娘急了,又不能代女參禮,又不能随便找個丫頭充臺面,只好撂一句話下來:“不去參禮,我直接把你嫁了!”蘇小姐頓時停止了哭鬧。笄禮當天為了防曬,她把芙蓉霜抹到見底,可惜棋差一招,五月天的大太陽把脖子都曬傷了,輕紗覆蓋的兩條胳膊也灼熱痛癢無比,蘇小姐無精打采的朝下看,平生未見的各色奇形怪狀的女人像波浪一樣飄來蕩去,在人群的第四排有一位美女,被蘇小姐看到,她長舒了一口氣,“終于見到有幾分姿色的了,可是那女子旁邊那位,真是......唉!”小姐直感嘆上天造化之鬼斧神工,小姐一邊看一邊搖頭。彼時唐亭正在流口水,腦門上幾粒痘痘自信地閃耀着光芒。

兩家結親順理成章,唐大公子于九九重陽之日前往蘇家相親,蘇小姐見了公子面差點沒叫出來,唐大公子笑笑,滿身儒雅之氣,本來唐亭也要去的,她要乘亂踩踩點順便提醒一下嫁妝的事,可惜了沒出二門就被老爹下令擋了回來,劉管家一根繩子把害人精栓的結實無比,五六個精壯的男仆往回拉口裏亂嚷亂叫的小姐。唐亭氣壞了,一邊後退一邊踢石頭還回頭吓那些平時挨她揍的男仆:“把我給松了,我靠!我燒了你們的狗窩!”唐亭臉紅氣喘的罵了一路,正堂上對坐下棋的老人家只好在耳朵眼裏塞了棉花,生了這樣一女兒,打又下不了手,罵又沒效果,都十六了連個媒人都不敢上門,老兩口兒愁啊,又不能再舉行一次及笄禮,只好聽天由命了。唐亭被鎖在繡房裏整整一天,最疼她的嬷嬷也不敢放她,攪黃了唐家嫡長子的婚事誰也擔當不起,只好一邊勸一邊喂小姐豆腐腦,結果前半晌唐亭一直往外吐,後半晌實在是餓了才大口開吃,吃完了手腳蜷縮着睡着了。

順利地相完親,兩位新人交換了定情物,三天後于唐家舉行了訂婚儀式,為了防止有人鬧場,唐二小姐又吃了一天豆腐腦,可是大喜的日子,出事了,蘇小姐正含羞帶臊地低着頭,唐大公子也正浮想聯翩地出着神,唐蘇兩家的家長正在炕頭上唠嗑,小酒喝着,鹽煮花生就着,樂融融一片祥和,這時一匹快馬飛奔而來,随馬而來的還有一紙朝廷內廷公文:“察露陽蘇夢小姐,溫柔賢淑,儀态端方,宜充掖庭,伴侍君王。”一個時辰後,一頂轎子把個還沒緩過神的蘇小姐給擡走了。唐亭睡了一天,好容易醒了,睜眼見她哥正在床邊坐着,眼睛紅腫,細打聽下唐亭怒氣沖天,一使勁身上捆的三股繩子齊刷刷被掙斷。

“色膽包天殺千刀的昏君,敢搶唐家的女人、本小姐的嫂子,太不給面子了!”唐亭滿屋子找斧子,唐冰一把拉住:“你要幹嘛?”

“我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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