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走另一條路

走另一條路

郭鳳英把練習冊從林簡臉上拿下,把林簡身上的毯子換成了被子,又整理了一下林簡的頭發。

良久,她嘆了一口氣。

等到林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了。

她摸摸腦袋,有點擔心今晚睡不着。

郭鳳英在電腦搗鼓試卷,背對着她噠噠噠噼裏啪啦地按。

林簡爬下床,跑了出去。五分鐘後跑了進來。

郭鳳英忍不住分出餘光看她,嘴上一邊喊:“妹妹做什麽呢?”

林簡站在她旁邊,掏出了一個“皇冠丹麥曲奇”的盒子。

郭鳳英終于放下了鼠标,疑惑地說:“給媽媽吃的?”

林簡搖搖頭,打開,是三個信封。

前兩個是南回小學的信封,最後一個是林簡投過的一個雜志社的信封。

郭鳳英似乎明白了什麽,打開一看,全都是錢。

南回小學的都是整張的百元鈔,雜志社的百元到十元都有。

最下面還壓有一張最新的彙款單,還沒兌現。

郭鳳英深吸了一塊錢:“你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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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簡點頭:“我去考雅思,花了一千多。這裏面,一千六百四十。”

郭鳳英呈現一種想笑又想發火的扭曲表情,她兩手搓了下臉,撐在膝蓋上,長出一口氣。

“簡簡,你是不要媽媽了嗎?”,郭鳳英板着一張臉,給人一種數學老師看見班裏有學生選擇題全填上但是考了兩分的感覺,仿佛随時要罵出“我随便搖個ABCD分數都比你選半天高”!

嚯,血脈壓制。

林簡瘋狂搖頭:“媽,我沒有!我只是擔心花了你們那麽多錢......”

郭鳳英按住她的手,說:“不是'你們'而是我們。我們是一家人,不是嗎?而且你花的是你自己的壓歲錢。”

“但是,別人給了我壓歲錢,你們也要給別的小孩壓歲錢......”

作為小孩,林簡會覺得,壓歲錢就是我自己的。作為大人,林簡已經明白,壓歲錢就是個人情往來。這邊父母給那邊孩子,那邊父母又給這邊孩子。

“不,那就是給你的。不然它為什麽不叫別的,就叫壓歲錢,不然為什麽給你,不給爸爸媽媽呢?”,郭鳳摩挲着林簡的手,“簡簡,你總是想的太多。爸爸媽媽有自己的工作,能養活自己也能養活你們,不需要你們為爸爸媽媽擔心。”

郭鳳英緩緩說:“以前你總是沒心沒肺的,媽媽也不想說那麽多。但是現在你長大了。你要記住一件事情,你值得你擁有的一切。不管是媽媽給你花的錢,還是給你買的東西,這些都是你值得的。”

“因為你很好,你值得媽媽疼你。”

林簡抱緊丹麥曲奇的鐵盒子,顫抖地說:“如果我英語不好,數學也不好,不喜歡學習,只喜歡看小說。你還會愛我嗎?”

林簡突然覺得自己像抓着男朋友反複問“你有沒有愛過我”的女人,但她忍不住問,忍不住為未來的林簡問。

“如果我注定一輩子只是一個平凡的人,賺只夠生活的錢;如果我注定一輩子碌碌無為,什麽也做不好,你會對我失望嗎?”

郭鳳英摸摸林簡的腦袋:“那你開心嗎?這樣生活的你開心嗎?”

“我不開心。”,林簡的眼淚流了下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不開心,明明她曾經也覺得不如躺平算了,但是躺平她也不開心。她就像一只被煮熟的大蝦。卷,卷不起來,躺,也躺不下去。

郭鳳英毫不猶豫地說:“那我會對你很失望。簡簡可以很厲害,也可以很不厲害,但是我不希望簡簡過着連讓自己開心都做不到的日子。”

“但簡簡,我還是愛你的。不管你開心還是不開心,是很厲害還是很不厲害。你成為我的小孩,你被我養大,你就是我愛的孩子。”

林簡看着媽媽,眼淚無知無覺從眼眶滑落下來。

“媽!”林簡把盒子丢地上,蹲下來抱住郭鳳英的腿。

林志鵬聽到哐當一聲,連忙掀簾子要進來,被郭鳳英擺擺手趕了出去。

這天晚上,林簡在媽媽的懷裏睡。

林志鵬在大兒子的床上怎麽也想不明白。

不是,我怎麽就被趕出來了?

講不講道理啊!

那是我老婆!

第二天早上,林簡站在鏡子前看。

唉,眼睛腫腫的,還把固定聊天網友紀蘩晾了一晚上。

但經過這一晚上,她心中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放下了,又有新的力量在體內熊熊燃燒。

回顧自己這大半年,她突然覺得很不對勁。

她上輩子也有努力過吧?但是好像這一輩子就是不一樣,她經常能專注地學習,對知識也很有興趣。

這真的單純是大人思維帶給她的好處嗎?

還是習慣養成後自然而然的帶來的?

林簡想不明白。

就好像樹林分岔路口走上另一條路的自己,她知道自己走了和上輩子全然不同的路,未來被一片迷霧遮攏,但她不後悔,義無反顧地走下去。

開學一周,各路老師都開始展現自己的人性底色。

陳家美揣着課本和保溫杯走進了,剛一放下書就說:“我們班進度已經落後了,就下來我們要趕進度了!”

原來的英語老師懷孕了,英語課換成了四年級的Gillian上。這是早春,她竟一周以來沒重複過一條裙子,連外搭都是不同的。

Gillian一般花半個小時談她在英國留學、美國交換、歐洲旅游、非洲支援做翻譯的日子。

但她和宋老師不同,她講着講着就開始說這個物品的名字用英語怎麽說。比如翡翠就是Jade,A貨就是allowing,然後展示她的翡翠戒指,又衍生到寶石、紅寶石、藍寶石,說她媽媽有一枚婆婆傳下來的祖母綠寶石戒指,下次帶來給大家看看。

林簡的感受是,跟Gillian的課,有一種“我在教室長見聞”的感覺。讓林簡不明白她為什麽在這個小破學校教書。

Gillian很喜歡林簡,因為林簡看的書多,也算在紙上周游列國了。

下課,Gillian把林簡叫出來,在她的包裏掏出一本《The Madwoman in the Attic》,翻譯是,閣樓上的瘋女人。

她們曾經談到和林簡同名不同姓的簡·愛,簡·愛在即将和羅切斯特宣誓結婚的時候,伯莎弟弟出現了。這個“閣樓上的瘋女人”毀掉了這場婚禮、羅切斯特莊園和羅切斯特的健康。

林簡當時有一種奇異感覺。

伯莎的存在讓一個富裕的紳士不得不保持單身,直到女主簡的來臨。最終伯莎毀滅了一切,包括她自己。

羅切斯特讓瘋了的妻子伯莎一直待在閣樓上,讓自己置身險境,讓羅切斯特顯得那麽有“愛”。他似乎很有道德,所以在明知道自己有妻子的情況下,不得不遠離心愛的簡。他似乎非常愛簡,所以在道德的約束下仍然不受控制地靠近簡。

但,如果他真的有道德的話,會在沒有感情、自身不願意的情況下,僅僅因為伯莎的美麗和三萬磅就迎娶她嗎?

如果真的有道德的話,會在得知妻子有精神病史後不照顧她、不帶她去看醫生,就疏遠她、冷暴力她,以至于原本結婚時健康的她變成了瘋子嗎?

如果他真的有道德,會把貴族妻子關在不見天日的閣樓,而不是帶她去看醫生、接受治療嗎?

如果他真的愛簡,會讓簡面臨愛情和介入他人婚姻的困境嗎?

林簡并不是在質疑夏洛蒂的創作,而是她在想,伯莎之于夏洛蒂的內心是怎麽樣的一種存在?

夏洛蒂看到了什麽,知道了什麽,內心怎樣的火花在閃爍,所以她埋了一個伯莎在這篇看似狗血的愛情小說裏?

Gillian聽完後很驚訝,她說:“你知道嗎?Gillian的意思是神的孩子,Julian的變體,被賦予男性和女性同樣的權利。所以我很喜歡Gillian這個名字。”

“社會在發展,所以不得不給我們女孩子更多的權利。讓我們在法律的保護下不會成為伯莎。在這個基礎上,有越來越多像你一樣的人在思考,思考這個社會的一些現象,是不是合理的。有質疑,才會有改變。一股腦相信作者,那不叫讀書。”

“下個星期,我給你帶一本書。”

Gillian這樣說,然後她帶來了《閣樓上的瘋女人》的英文原版書。

她說:“簡,保持思考。”

林簡的語文老師并不把語文當主業,他的主業是書法協會成員,給人寫字賺的錢比講課多的多。

于是他上課很水,喜歡講故事。美其名曰,小學語文是用來啓蒙的,學的太用力,以後會讨厭語文的。

他講匆匆的時候,問大家小時候玩過什麽游戲、是和誰玩的,要在三年以前的。

大家叽裏呱啦地說,班裏熱火朝天。

幾分鐘後,他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靜。

然後指着一個小女孩說:“你小時候,玩過,翻花繩?”

女生點點頭。

“和誰玩的比較多呢?”

“林娜。”

“你和林娜還是朋友嗎?你們還一起玩嗎?你們的花繩還在嗎?”

女生愣住了。

老師沒再問下去,從左到右看了一圈班裏的人。

“大家三年前玩的什麽比較多呢?和你一起玩的人還是你玩這個東西第一時間想到的朋友嗎?你們的玩具還在嗎?”

寂靜像空氣一樣充斥這間教室。

“你們看,時間就這樣,從嘉欣和林娜的翻花繩上溜走了,從你們的指間溜走了。朱自清看飯碗,時間從他一天天吃的飯裏溜走了。這就是匆匆,你們回不到三年級,朱自清也回不到過去。”,語文老師說完,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這就是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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