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袖中刺

第四章·袖中刺

赫連燦雖然是個莽夫,但也不是腦袋裏只有水的莽夫,他咬了咬牙,硬撐着僅存的哪點面子嘴硬道:“我赫連燦只聽我們寨主的。”

邬落棠此時正坐在飲馬槽邊沿上翹着腳看熱鬧。

這段時間她自認清穆九重不會輕易滅掉邬寨匪幫這一局勢後,便頗無忌憚了。他若想拿自己邬寨的兄弟們練兵,邬寨便也拿他們練匪就是。要知道穆九重的軍隊傳言中一直是強悍的,不可戰勝的,能有幸得這般強悍的對手對練,于他們而言倒并非一件壞事。至于有朝一日不再需要上邬寨練兵,那狗賊穆九重反口再來撕咬,他們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只是這些話邬落棠嘴中從來沒說過,她只告訴匪寨衆兄弟倆字,便是拼命。

是以每一次,她亦是拼上了十成十的力氣,以期有一日可以同穆九重這種強悍之人也有一戰之力。

方才穆九重和赫連燦說話之間,她耳朵雖然聽着卻沒怎麽走心。她的眼睛一直在穆九重身體上四處打量,頗有些肆無忌憚。她在猜他精壯的身體中究竟哪裏的力量是最強的,哪裏是他的薄弱之處。

正看得起勁之時,恍然聽到那莽夫赫連燦竟然猝不及防将球踢到了自己這裏。

不過此時她也沒有什麽匪幫寨主的包袱,便當即倆字答道:“沒錢!”

她這話說完,匪幫衆人幾乎都下意識點頭,倒不是有意為她撐場面,而是她說的這句話,當真是一句大實話。

自那段時日寨中因為不知幾時會到的滅頂之災而放蕩了幾日,将攢了許久的一大半的資財都耗沒了,這兩月來又要時時提防穆家軍來訪,故而連出去打劫營生的時間都沒有了,全靠着剩下的那一二成資財勉強糊口度日,日子過得別提多苦了。

穆九重顯然也沒料到邬落棠會給了一個這樣的回答,他瞅了邬落棠一眼。

邬落棠今日穿得是一身織錦白色半臂式短打武服,江湖女子無甚規矩和顧忌,所以她的半臂之下連個內襯都不曾有,袒露着一截手臂,到小臂和手腕的位置也只纏了一對葛布條的束袖。确然有些窮酸。

穆九重探手從他寬大的襟袍中扯出來一個銀線繡祥雲的布袋子,攤到手掌心裏,擡起另一只手抽開袋子的細帶,袋口往下一按,露出裏面明晃晃亮堂堂的金錠,打眼一掃總有五六七八只這樣。

匪幫衆人包括寨主邬落棠在內,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乖乖喲,這些個大金錠,莫說在平安城,就是在隴郡之內,也得是劫個大戶才可能見到的。對于目下的邬寨來說,那當真算是一筆巨財,夠這百十來個兄弟們日日大魚大肉尚且能吃一年有餘。

邬落棠翹起的腳不自覺落下了,面對如此巨財,心中正盤算,這話怎麽說才能夠不掉面子地将這筆金錠接到手裏。

不過她還沒盤算出個五六,就見那赫連燦跟個癡兒似的,流着涎水就湊上前去,将那布袋子口一提溜,兩手薅着從穆九重手掌裏就薅了下來,生怕他反悔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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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九重倒是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仿佛被赫連燦拿走的不過是一袋子土塊。

既拿人錢財就得替人解憂,不過是喝酒吃肉又有何難?當即赫連燦便連同着幾個山寨兄弟們下山沽酒割肉去了。

這一日邬寨就像過年一樣,平安城裏的美味佳肴盡數都擺了上來,酒也是上好的米酒。

穆家軍的兵士平日打起架來兇猛,但論別的倒是甚有規矩。他們只在山寨入口的那一片空地上扯起篷布,算是臨時紮營,酒肉上來便安靜地喝酒吃肉。

反觀匪幫這一邊,絲毫沒有蹭人吃喝的羞窘态,呼呼喝喝劃拳猜酒,好不熱鬧。

那寨主的邬落棠,同她手下那衆兄弟推缸換碗,興致起時便拍桌大笑,酒水不要命地往下灌。

正喝酒時,邱致推了推她,向另一側示意了一下。

她順着他示意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那狗賊穆九重正獨自喝酒,面前碗碟中的肉和菜幾乎未動。

兩人互相遞了個眼色,瞬息便都明白了想法是一致的。

這穆九重就是一條毒蛇一只猛獸,雖然他兩次放過邬寨衆兄弟生路,于邬寨衆人而言也未必是安全的。誰也不知道待新兵練成,會不會就是他遲來的屠寨之日。

此際山寨中喧鬧正盛,兩方戒心都落至最低,不如趁此時機,斃掉那穆九重,然後再跟這班兵士拼個你死我活,他們失了主将軍心定會渙散。只要世上沒有了穆九重,只要今日邬寨勝了,那麽往後便再無憂慮。

邬落棠搖搖晃晃地起身,同其他兄弟們說:“你們先喝着,老娘我去解個手。”

邱致也随之起身,道:“這壇已空,我再去拿一壇酒過來。”

旁的人絲毫未意識到什麽,仍舊喝得個個跟個紅臉憨憨似的。

刺殺之事,不需人多。需要在最無意之時下手,勝算才最大。

此時穆九重斜身側坐,他的位置正好在他方暫時紮設的營地最外沿之處,離這邊匪幫衆人吃喝的地方最近。

邬落棠繞到他身後的位置腳步看似随意還帶着點醉态一步一步靠近他後背方向,其實腳底是用了巧力的,若細細觀察便會發現,她是刻意将腳步聲隐匿了。但是此時,沒有人留意到她的舉動。

其實縱使兵士們看到了,大概也只會以為她是湊上前去找自家将軍攀談的。

畢竟之前将軍才給了他們一大包金錠,哪裏有人會這麽快翻臉無情。

邬落棠在距穆九重還有半步距離的時候,他還尚在獨自飲酒,似絲毫沒留意到身後人的到來。

邬落棠袖中精鐵鍛造的一把僅小手指粗細的刺刃滑出來,向着穆九重的後心刺去,去勢果決毫不遲疑,眼見着就要刺入穆九重身體,他卻突然身軀側轉,剛剛好避過刃尖。

他手中酒碗不落,眉眼都未擡一下,仰頭把所餘半碗酒喝幹,恰巧邬落棠第二刺又至前胸。

穆九重用酒碗虛虛一擋,酒碗立時便被一削為二,一半在他手裏,一半跌落在地上,發出铿啷一聲脆響。

打從第一刺落空,邬落棠心裏便明白,這又是一次失敗的刺殺,後面那一刺完全就是她的垂死掙紮。

她眼見着劈過酒碗的利刃就懸在他前胸半寸之處,卻再前進不了分毫,他的一只鐵掌似的手就攥在她袒露的手臂處,掌心的溫度似烈火一般順着她的皮肉灼燒進來。

她想開口說句什麽,還沒來得及,然後便無奈地側頭撇開目光,耳聽着從穆九重後面偷襲過來的邱致被重重地甩飛在一丈外的飲馬槽子裏,槽子裏還有半槽水,水花被砸得飛濺到半空,正坐在附近喝酒吃肉的幾個兄弟被水淋個透濕,一臉茫然地擡起頭。

此時穆九重手下兵士乍然回過神兒來,手中酒肉抛在地上,立時便抄起了兵刃。

匪幫的衆兄弟們也不是吃素的,見此情景雖然一時有些茫然,手上卻也迅速抄起了家夥。

眼看着戰事似将一觸即發,穆九重卻揚手制止了己方兵士的躁動。

他攥住她手臂的那只手驀然收力一扯,邬落棠便被摔躺在地上。

穆九重欺身而上,将她手臂上提至頭側,她便意圖用另一只手推拒格擋,再次被他另一只鐵掌控住手腕,也同樣抵在頭側。

而他便在她身側以單膝觸地的半蹲姿态俯視着她。

邬落棠從來沒被一個男子以這樣近的姿态這般盯視過,她的手臂動不了,只胸膛起伏喘息着。

穆九重的眼神是沒有溫度的,只那般盯視着她,像一只蒼鷹冷靜地審視着爪下的獵物般。

邬落棠不知自己懼怕的到底是死亡還是那不可抗逆的力量,總之她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胸腔中便如千軍萬馬連同着戰車轟隆隆滾軋過戰場,那般駭人,又那般令人血脈贲張,及至于衣領之下的皮膚仿佛燃起了一把火,脖頸、面龐甚至于耳根都在一瞬間紅透了。

好半晌,他未說一句話。

又過了片刻,他突然松開了對她手臂的鉗制,神色淡漠地笑了一下,狂妄又可惡至極。

他直身站起,揚手漫不經心道:“整隊,回營。”

方才還劍拔弩張的事态,此時又被消弭于無形。

穆家軍的兵士們訓練有素地整隊,只片刻光景,便整整齊齊地撤出了邬寨。

匪寨衆人們一窩蜂湧到邬落棠身邊,老三一馬當先用他的大嗓門表示關懷和慰問:“寨主,那厮沒怎麽你吧!”

塗大雷道:“赫連四哥,你眼眶子裏是裝了一對山裏紅嗎?”

大家眼瞧着的事兒,怎沒怎着還用問嗎?

塗大雷這話真是罵到了邬落棠的心裏,她此時也覺着赫連燦不止眼眶裏裝的是山裏紅,腦子裏多半裝的也是山裏紅,還是熟透了的那種。

一直躺在地上被衆兄弟圍觀也沒什麽趣味,這時候就要适時轉移一下衆兄弟們的注意力,讓他們往旁的地方去,別總盯着自己一個人瞧。

于是她顫着手指指向一邊,“快、快去瞧瞧老二怎麽樣了,他方才、被穆九重那狗賊摔得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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