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無名村

第五章·無名村

可憐邱致本想趁衆人不注意鳥不悄地閃遁,剛從飲馬槽子裏爬出一半身體,就被寨主無情出賣,繼而又被衆兄弟呼啦啦地上前圍觀,一臉哀怨地在人堆中間丢人現眼。

成功禍水東引之後,邬落棠起身,刻意繞過人群,向後山的方向行去。

其實這次的刺殺失敗于她來說并沒有很意外,她一向知道穆九重這狗賊難殺。

可不知為何,她的心中突突的,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情緒沖擊着她,讓她急需要尋一個安靜的地方清靜一下。

這一清靜,就從青天白日一直清靜到了傍晚,太陽都快下山了,若不是邱致無端尋到此處來,怕不是她要再坐一整夜。

邱致道:“寨主別喪氣,咱們兄弟們方才說好了,只等寨主令下,今夜兄弟們便連夜再布置一些機關,待明日我們便與他們決一死戰!”

邬落棠頭也不回,只無奈嘆道:“好,同他決一死戰。”

她知道那穆九重從不是個會手下留情的人,他是北琰朝最戰功赫赫的将軍,刀下亡魂不知幾千幾萬,在他心中哪裏有情面二字。

他拿山寨的這幫衆兄弟們當活靶子,練他的穆家軍,待穆家軍練成,大概就是他屠匪給北琰朝皇帝報戰功的時候。

邬落棠起身,對邱致道:“讓衆兄弟們開工,布機關、設陷坑,待明日殺他穆九重狗賊!”

當夜邬寨窮全寨之力,在山上山下多番布置,事關生死,所有的機關、陷坑都是置人于死地的設置。

邬落棠和邱致上上下下,所有的路線全部捋過一遍,如何埋伏、如何拼殺,只待明日決一死戰!

可第二日,穆家軍并未出現。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六七八九十日,穆家軍依然沒有出現。

第十一日,邱致下山打探,卻發現穆家軍北郊駐地營地已空,後來又進平安城,方知皇族已自行宮離開,返回北琰朝都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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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落棠耳聽着寨中兄弟們呼呼喝喝叫嚷的聲音,尤其以赫連燦的聲音最大:“狗賊穆九重定是懼怕了我們兄弟,這才不敢上來一戰,悄悄遁走。”

她只獨自喝着方才邱致遞過來的酒。

她心中知道這未成的最後一戰,或許是穆九重對他們不堪為敵的一種藐視,也或許是他臨時有其他重要的事,例如邊疆征戰。他是北琰朝的将軍,自然不能長久偏安一隅,必有很多征戰等着他。

她該同兄弟們一塊高興的,畢竟強敵離開,行軍打仗,大軍一旦開拔,長則十年八載,最短也要半年一載。

碗中酒已幹,她望着那空空的碗底,心上卻也似憑空添了一處空白。

後來的邬寨,日子依然那般過,他們又開始了打家劫舍的行當。

八月的時候,他們劫了北琰朝的一個富戶,敲了一大筆竹杠;九月的時候,他們又綁了南晏朝靠近邊關口的一個縣令的兒子,贖金五百金。

九月底的時候那個縣令雇傭了一個江湖幫派意欲從昆山南邊的山道殺上邬寨,無果。

十月中旬的時候,那個江湖幫派甚至還聯合了左近的其他匪幫。

這一戰打得很吃力,但最終依然守住了邬寨,其他匪幫退走的那日,邬落棠站在山頭遙遙相送,莫名地便想起了北琰朝的那位将軍,若是他來攻寨,邬寨莫說守住個把月,便是個把時辰都是多的。而現在邬寨這般難攻,或許還要感謝他那兩月來的折辱和磨砺。

而眼見着,冬季便要來了。

邬寨兄弟們趕在第一場雪到來之前備足了糧食,一車車拉進更深的山中。

那山中,藏着一個秘密,一個南晏朝和北琰朝都在尋找的秘密。

霜降那日,邬落棠帶幾十兄弟自後山數裏之地高處一個天然溶洞穿過,那洞高懸于山壁之間,外有樹木巨石遮掩,尋常難以發現。

綿山山脈連綿起伏,有的巍峨如直通霄漢,有的綿緩伏蕩就像天邊的一幅丹青墨染。裏面山河相錯、老樹叢生、百獸藏伏,順着綿山勢起處,越往深處越行路兇險,平日鮮少有人會到這鬼地方來。單是一個在綿山入口處的邬寨,便似占盡了山河的便利,以山勢、地形、乃至毒瘴做屏障,更何況更深之處。

關于綿山的傳說很多,或說裏面有百鬼守門,進去便不得生還,或說那裏是神仙居所,不允凡人踏入。

旁的是假,險倒是真。

裏面瘴氣、泥沼、毒蟲猛獸,縱然是走過很多遍的邬落棠,每次也要告誡身後兄弟們務必當心起來,不可輕忽。

随身帶了可避毒蟲和瘴氣的萬能藥粉,天下除邬寨,旁處都尋不到的。翻山越嶺皆不在話下,過沼澤時也自有關竅,猛獸更是不懼。對邬落棠來說,猛獸可比狗賊穆九重好修理多了。

他們走了很久,從青天白日走到夜幕黑沉,差不多是三更的時候,才看見深深夜色中出現的那一點點光亮。

向着那光亮的方向走過去,越走近那亮光便越多,一點一點先似螢火,後漸成繁星之勢。直至走近,方看出那是一盞盞懸在樹枝上的小燈籠。

燈籠中的火苗小小一簇,可縱使山間總有夜風吹過,卻也吹不熄它。

赫連燦欲用手去摘,被邬落棠一把擋住。

“寨主,這燈籠怎這般古怪,山裏的風這麽吹,裏面的火苗都不帶晃動的。”

赫連燦是第一次進山,以往邬落棠并不願帶他,每每聽他說話就很糟心,這次若不是寨子中有些瑣事還需要邱致處理,沒辦法同來,又因這赫連燦有把子好力氣,這才萬般無奈帶他進來。

“這燈籠可不是普通的燈籠,裏面燈油是特制的,有特殊的燈道,可燃七日夜不滅。你若摘下,燈便毀了。”

“什麽玩意兒,這麽玄乎”,赫連燦大驚小怪地說道:“既有這好東西,何不挂在我們邬寨上幾盞?”

邬落棠沒作聲,她停下來看了看那些燈籠,轉頭對後面拉車的兄弟們說道:“順着燈籠懸挂的方向走,很快就到了。”

果然又行出不到半裏地,眼前突然出現了奇景。

只見荒山野嶺之間平地出現了一個村落,村落入口處一個牌樓高立,上面書四字--無名而隐。這村子好像是知道會夜半有客到訪,裏面沿街懸燈,街道井然,完全不似深夜該有的樣子。

“落棠。”有人喊着邬落棠的名字。

她凝目去看,見到一側山坡上正老遠走下一人,那人一身白色衣袍,行走之間衣袂如風,正一邊快步走着,一邊笑着向她招手。

邬落棠當即大步迎過去,隔着數十步遠的時候站定,用一種很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他,須臾之後方開口道:“三哥,你的腿?”

面前被邬落棠喚三哥這人姓汝,名青巒,便是住在這個村子裏的人。

汝青巒直走到她面前方停下來,笑着望她,随後拉起她的手腕說道:“猜到你今日會來,已在此等候多時,走!家中已備好飯食,帶着寨子兄弟們來吃飯。”

邬落棠擺手示意赫連燦帶着後面的兄弟們跟上,自己與汝青巒并肩先行。

兩人也不說什麽話,都只是笑。

一衆人便這樣進了村子,赫連燦指揮着兄弟們将身後拉貨的板車放到一邊空地上。許是卸車的動靜太大吵人,不過瞬時,便又出來了很多人,有壯年上前搭手幫忙一并卸貨,還有孩子們互相拉扯着同伴,在外頭圍觀。

赫連燦拿出之前特意在平安城裏買的糖果點心與小孩子們分食,引來孩子們的一陣陣開心的喧鬧。

飯席是擺在汝青巒家中的,汝家的院子開闊,院中懸着許多盞燈籠,裏面亮如白晝。

村子裏的人似乎相處都很融洽,那些一塊卸貨的青壯年男子們也不客氣,陪着邬寨的兄弟們一塊入座。

山中原本風冷,又是霜降的季節,可這院子中倒甚是奇特,看起來平平無奇的院落,卻隔風隔涼,在裏面宴飲絲毫不覺寒冷,溫暖如春季般。

赫連燦隔着兩張食案嚷嚷道:“寨主你看這院子裏是什麽門道,怎麽不冷還熱?”

邬落棠無奈瞥了他一眼,心中暗怪他這般話多,倒是汝青巒笑着看了她一眼,轉而向赫連燦解惑道:“你們寨主哪裏懂這個,自小她便最受不得旁人考問她這些,你便是問她,她也說不上來。這院壁不過是用了些防風防寒的材料,算不得什麽稀奇。”

說着話,他又舉起案上一盞酒,說道:“這酒是入了草藥的藥酒,最是發熱,來,寨中兄弟們共飲此盞,驅一驅身上的寒氣,便不會染上風寒。”

衆人滿飲了此盞,落盞後便也不再客氣,開始對着食案上的食物大吃大嚼起來。

汝青巒此時才轉過頭,又細細致致地瞧了她一時,再盯着她将案上藥酒喝幹,這才開口道:“你又瘦了。”

邬落棠早已習慣,每次過來這裏,他總是要嫌自己瘦的。

她轉頭也看他,道:“三哥,你倒是如故,依舊那麽唠叨。”

汝青巒便當真閉了嘴,就只是笑。

邬落棠轉而望住他的腿,進村的這一路她看了他的腿很多次,現下終于忍不住,再輕輕問道:“三哥,你的腿?”

“想看看嗎?”

汝青巒在她的注視下毫不避諱的撩起袍擺,露出裏面一雙泛着冷光的假肢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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