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鐵脊弓
第十四章·鐵脊弓
聽寨主發了話,匪衆們皆出城門,再回頭看時,見內城方向越來越多的百姓腳步慌亂地跑着,果然惶恐的人群之中一路有南晏騎兵提刃追來,于馬上四處揮刃,如砍瓜切菜般。
瞬息之際便有數人血濺塵土,身軀栽倒了便再未起身。
赫連燦忍不住啐罵了句:“這些南晏兵腿子下手忒狠,我們做匪尚且知道絕不碰手無寸鐵的百姓,他們竟連弱小婦孺都不放過。”
內城門處很快有南晏騎兵縱馬趕至,果然便當先攀城樓去欲落城門,只是邬落棠的那支槍頭卡入得巧妙,若不懂機關之人未必就可以尋出端倪,許久城門依然未被落下。
南晏騎兵放棄了城門,後來索性幾人一隊分列城門兩側把守,但凡有百姓欲過城門便只得被揮倒于兵刃之下。
邬落棠欲回身去看,卻被赫連燦的身軀擋了個嚴實,“寨主莫看。我怕你壓不住脾氣。”
邬落棠覺得赫連燦說話這腔調倒很像是邬寨中負責看管家畜園子的吳大嫂,絮絮叨叨的。
明明長得那麽一副兇神惡煞般的模樣,平日兄弟們打富戶劫財去,派出的頭陣必是他方能一下子唬住人。
可旁人不知,這兇神惡煞的面貌下,其實最是一副軟心腸。
那年吳大嫂從山下買了兩頭豬崽,有一陣子吳大嫂要外出,就将喂養方法教給了赫連燦,放心下山了。
等吳大嫂再回來時,那兩頭豬崽已經同赫連燦建立了跨物種的深刻情誼,只要視線內見到赫連燦,必然要哼唧着過來在他腿下蹭癢。
當年年尾時兩頭豬崽已經長到了好大,預備宰殺待過年時,赫連燦胡攪蠻纏,說什麽也不同意。
再後來那兩頭豬還是死了,是被暗殺的,因兇器只是一柄普通的誰都有機會拿到手中的菜刀,無法由此追查出兇手,赫連燦這才不得不作罷。只是那年過年的殺豬菜,赫連燦一口都沒有吃。
“赫連”,邬落棠輕嗤一聲,頗不以為然對他道:“咱們當匪就要有做匪的樣子,又不是江湖俠客,哪那麽多行俠仗義之心。”
她縱然不回頭去看也可以大致想到,現下城內該是如何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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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兩國兵戰,受到牽累的必是無辜百姓,今日禹陽城被占下,城中百姓的命便似牛羊牲畜,任人宰割。
他們邬寨中的匪衆,先人或是被南晏朝廷驅逐或是被北琰朝廷薄待算計,才去了三不管的昆山中立邬寨而茍生,兩國征戰這樣的事,與他們本就不相幹。
邬落棠嘴上是這樣說的,心中也是這般想的,可當她錯開赫連燦擋在面前的身形時,忽然一下就沉默了。
這世間弱小如此之多,他們把自己完全依托于天、依托于地、依托于這世道,若世道紛亂,天和地就都變得不可靠了。
城門外的人們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可城門內的百姓面對的卻是任人淩虐宰割的命運。
一個相貌秀氣的少年被刀砍下了頭顱,血淋淋地滾在地上又沾上了許多塵土,有人在為這顆頭顱的落地而嚎哭。
憤怒的老丈舉起手中木拐杖向馬被上的兵士欲擊打,又被長矛刺穿肚腹,渾然無力地倒在路側。
未挑對黃道吉日的新婚夫婦尚穿裹着豔麗的喜服,新娘被一條繩套縛住頸項,高高地懸在城門之上,她新婚的夫君早已悲斷了腸,不躲不避地被兵士縱馬踩踏、吐血身死。
“寨主···”
邱致沉聲喚道,邬落棠忽而從眼中所見的慘烈中回過神兒來,咬牙切齒道:“這幫狗賊欺人太甚!今日我手中劍渴血,邬寨衆人怕死的留下,不怕死的,便與我一同再殺回城中!”
話音方落,邬落棠已然率先施展輕功向着城內飛掠而去。
赫連燦和邱致難得默契起來,對視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當即全力追趕上去。
二人身後,其餘邬寨兄弟們自也是沒有半分猶豫,盡數回返入城門之內。
把守城門這一隊騎兵約莫也就百八十人,兵營裏面練出來的,縱然是先鋒又有人數之優勢,可真正與這些江湖中習武之人對陣起來也未必搶得頭勢。
邬落棠甫一入城,手中長劍出鞘反握于手,瞬間便将身後偷襲之人的長矛彈開,又就勢直劈迎面奔來的騎兵面門,勢頭洶洶如水火難擋,那人很快就去見了閻羅王。
南晏的騎兵顧不得去砍殺周遭百姓,紛紛向着邬落棠的方向包攏而來,而此時邬寨的匪衆們也已經趕了上來。只瞬息之際,兩方便混戰到了一處。
周遭百姓紛亂,一不小心便會被混戰的雙方波及到,吓得一徑閃避、不知所措。
邱致剛剛将一個士兵從馬背上踹下來,又順勢勒住欲發狂亂奔的戰馬,騰上馬背之後對周遭慌亂不堪的百姓高聲喊道:“還不快趁此時機速逃出城!”
這一聲喊就像一根主心骨般,周遭百姓忽然便回過神來,呼啦啦地向城門蜂擁湧去。
南晏的這些騎兵與穆九重手下的兵自然是沒得比,只是邬寨匪衆與兵士交手中尚要分神不波及無辜,倒頗有些束手束腳。
故而這一戰也算費了些時間。
待将這些南晏兵士盡數斬落于馬下、再不能行屠戮之事後,邬落棠并不敢拖沓,揚手示意邬寨衆人們速速撤走。
可就在這時,突聞鐵器破空之聲,這聲音說不上尖銳,卻帶着一種直透耳膜的嗡鳴之聲,縱然邬落棠耳力并未恢複,也已然清晰感知到了,習武之人自是清楚,這是被內力催動的聲音,而且這內力,明顯很強。
邬落棠回身之際,腳下已施展輕功,向後側方退出數尺,恰恰好避開了鐵器的射程,側眸望去時,便瞧見一支羽箭綴着一物擦身而過,力道之大,箭尖及箭身徑直沒入城牆中數寸。
邬落棠定睛看去,羽箭黑尾羽所綴之物不是旁的,竟是禹陽城守城将宋曠的人頭。
“這下當真麻煩大了。”
她方才雖于激憤之下帶着邬寨兄弟們再度返入城中,可是心中也是算計過的,禹陽城的守城兵士上有一萬餘,而那宋曠也并非奇蠢無能之将,這些南晏先鋒兵士自雲江左右險要山脈中橫涉而來,必是貴速而非貴多,怕是多不過千餘人罷了,禹陽城的這些守城兵将再不濟也能支撐住兩三個時辰。
可眼下前方道路盡頭處煙塵騰起,路兩側又盡是被驅殺倒地的百姓,哪裏見得到半個守城軍的影子,只有身後城牆那顆孤懸于壁上的人頭。
邬落棠心中隐約有些不祥的預感,她側眸與不遠處的邱致和赫連燦目光短暫相接,彼此亦看穿各自眼中的不安。
果然,煙塵散處現出集結成隊的南晏兵将,打頭一人身高約莫六尺餘,是個白面無須但面相醜陋的漢子,他手中持一把鐵脊弓,另一只手拇指帶着一枚玉扳指,顯而易見方才那支羽箭便是自他手中弓而射出。鐵脊弓輕者百斤,重者三百,必是臂力超人者方可用,當今世上使用者本寥寥無幾。再看他身着铠甲制式當是個駐守州郡的二等将軍。
如此邬落棠心中已知曉,他應當便是南晏的撼山四将中的默将軍朱封了。
傳聞此人是個天生的啞巴,但卻有神力,可單手執鼎,雙臂肌肉硬如鋼鐵。論名頭,南晏的撼山四将并不比北琰穆九重的名頭更小幾分。
若是此時能不再動刀兵安然出城自然是最好,但邬落棠心知這是不可能的,方才那一支裹挾着內力的羽箭就已經表明了對面這位默将軍的态度。
邬落棠手掌重新按在劍柄上緩緩攥起,既然逃不過卻也沒什麽好怕的,想她邬寨衆人既然連穆九重都惹上了,不在意多惹一個朱封。正好今日,便讓她也見識一下這個默将軍的厲害之處。
她正這般想着,眼看着朱封揚手,身後甲兵立時各自抽出腰間佩刀,話不多說便圍攏上來。
赫連燦性子太急,道了句:“我且先會會他去。”
說罷提刃上前,向着對面默将軍朱封斬去。
赫連燦慣用的是一柄長柄刀,刀身重近三十斤,兩面開刃,是改良自軍中所用的斬//碼刀所鑄,刀刃重而鋒利,看着最是兇猛無比。
朱封在刀鋒自上而下距頭顱只有一尺近時擡起鐵脊弓一架,赫連燦的刀便瞬即“當”的一聲被彈開。
朱封的動作看似輕松,但赫連燦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那輕松一架之上所蓄積的內力。
邬寨衆人中只有赫連燦是因力大而以重刀作戰,其餘所用都是些輕巧兵器,對上朱封這樣的對手必無優勢。
只是開初見朱封身形有着南地之人的特征并不高大,但戰袍之下依稀可見他身軀所突出的肌肉塊兒,故而料想他能單手持動鐵脊弓,無非依靠一些蠻力,又或者那鐵脊弓并非實鐵所鑄,內中是以韌竹填充而外澆鑄鐵水,多半是個唬人的樣子。
可哪知方才對上的那一招中除卻驚人內力,那鐵脊弓的重量也已實實在在感受到,絕非虛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