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三個字

第十九章·三個字

後來那些叔伯長輩們幹脆便讓了路,有的在寨中做做閑差,也有的便徑去了無名村養老,省得日日面對着這麽一號女寨主,眼見心煩。

以前赫連燦背後與其他兄弟們腹诽,說:“這世間男子多不良,女子固然要多長些心眼,可像咱們寨主這樣一長便是八百個心眼子的女子,縱然貌美,修羅見了都不敢惹。”

邬落棠這人,武功不錯,保命的本事也很多,就像她随身帶着的那些花裏胡哨的家夥事兒,說不準什麽時候揚出一把藥粉又或者抛出一把暗镖、毒針。

可眼下見她扶着車轅吐血,面色素白,幾縷發絲不及打理散亂地自兩際額邊垂下,她細眉微蹙着,一面臉頰上尚沾染着幾絲血跡,在她身上難得一見的嬌弱之态,現在倒讓衆人十分的不适起來。

赫連燦一臉憂心地問邱致,“寨主這般,到底該如何?就算回到寨裏,寨裏的胡郎中處理個跌打損傷倒還好,內傷又該如何診治?”

赫連燦擔憂的其實也是邱致所憂慮的,內傷這種事必要有良醫醫治方可,若不然自身遭罪事小,若診不對症很容易延誤傷情。

說起良醫來,倒是有一人,便是無名村的汝青巒。

可汝青巒腿腳不好,就算到了邬寨立時派人去接他過來,至快也要兩天時間才行。

從禹陽城出來後,他們擇的皆是山野近路,沒有可休憩的地方,好在路程并不遠,第二日的傍晚,他們終于回到了邬寨山下。

有兄弟們在山下等着迎接,打頭的便是黃無有、範僧二人。

黃無有和範僧,年紀俱在三十上下,在這邬寨中,除了那幾位年長的叔伯們之外,他二人年紀當是最大的。

黃無有這人少言寡語,脾氣倔強固執,這邬寨上下沒有誰與他格外合得來;而範僧卻恰好相反,性情優柔,看着與誰都合得來,卻是個沒什麽主見的人。

邬落棠此時恰好內裏有傷,中氣不足,被黃無有那般沉默盯着,倒難得顯出幾分心虛模樣。

當初邬落棠欲帶人去毀火噴這件事,黃無有認為風險太大,是打頭不同意的,認為需要從長計議,且決計不能是邬落棠帶人親去。

哪曉得邬落棠一意孤行,在他無知無覺中已經帶着人悄然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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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當日”,黃無有那張固執的臉就像烏雲壓境,責備的話忍了幾番,到底還是說出口,“便說你此舉莽撞!”

他的聲音字字都是帶着火氣的,邬落棠縱然耳朵聽不大清,見他口型也知道他說了什麽。

但她沉默着沒有應聲,身後板車上有七具屍首,這些死去的人都是從前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玩笑的兄弟,固然他們幹的便是刀尖懸命的營生,并不會每次都能保全所有人性命。可每一次,那種愧疚感都會沉甸甸壓在邬落棠的心上。

黃無有說她莽撞,或許這次她真的是莽撞了,若非那時她熱血上頭非逞強做什麽拯救弱小的英雄,那這七個兄弟就都不會死。

正這般想着的時候,邱致忽然走到她身旁,手掌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在她耳畔說道:“火噴不毀,先輩們不得安寧,那日禹陽城外若見死不救,心中同樣不得安寧,這樣的“莽撞”,兄弟們不會怪你。”

與此同時,赫連燦亦上前兩步,用他的大嗓門嚷道:“我雖然很不服邱致這厮,但此番去毀火噴,是咱們寨主和邱老二拼了命去做的事,沒讓兄弟們擔半分險。後來去塘裏村本是道義,沒什麽可說,在禹陽城趕上兵亂,那南晏兵士兇殘無道屠戮弱小,兄弟們俱都看不過眼。寨主耳傷未愈又受了極重內傷,我們拼生拼死沒有二話,你黃無有又在這兒說些什麽屁話!”

赫連燦說完,身後的四十幾兄弟俱齊聲應和。

眼瞧着氣氛不對,範僧笑着圓場,“大黃不是這個意思,咱們兄弟間怎······”

黃無有倒沒有想要辯解的意思,只是揮手阻住了範僧的話頭。

此時的邬落棠容色蒼白,口唇上因半刻之前吐的那一口血反而顯得愈加豔麗。身上的衣衫有些闊大,十幾日的奔波外加受傷顯然比從前瘦了許多,堂堂匪寨寨主此時倒十足像極了城裏那些嬌弱女子。她現下這副模樣,壓根不是可以久站的樣子。

範僧嘆出口氣,然後側身,自他身後走出一人。

乍見此人,方才還一副嬌弱女子模樣的邬落棠忽然便甩開身旁邱致的攙扶,狠擦了一把唇角,瞬間站得像個原野張望的兔子一樣板直,将聲音提得甚高,驚詫問道:“汝三哥?你怎麽在這兒?”

此時原本應該安穩待在無名村中的汝青巒,便就這麽站在邬落棠的面前。

從無名村到邬寨有山路近百裏,一路毒蟲、猛獸、瘴氣,于他們這些習武人來說不過便是幾分跋涉辛苦,可對于汝青巒來說,則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情。他的腿自雙膝以下已失,雖然有唐粟和孫二哥聯手為他造出的假腿,也不過是鋼鐵之物,與血肉之軀的靈巧自然不能比。

況且他每逢陰雨變天時,斷肢處便會疼痛難忍,無法行動,故而這兩年他一直不曾出來過。

汝青巒原本是個好脾性的人,可此時他的面色并不比黃無有好上半分。

他隔着幾步遠打量邬落棠,眼中盡是責備,“除了內傷,耳力竟也受了損傷?”

邬落棠側頭去看邱致,邱致輕輕搖頭,兩人又一塊兒看向赫連燦,只見赫連燦面上茫然與二傻子無異,顯然是并未回過味兒來。

按理說他們自那日邬寨下山先去宿雲關,又從宿雲關擇山路到禹陽城,再從禹陽城返回邬寨,這一路的行程并無計劃也無确切的回返時間,可眼前以黃無有帶頭的這幫兄弟們何以準确地知曉了他們回來的時間并及時趕到了邬寨山下迎接?

而汝青巒的出現就更是說不通,便像是提前知道了邬落棠受傷之事而特意出來的。

邬落棠只得道:“三哥不必憂心,不過是些小傷而已,耳朵也未聾,就是比尋常耳背了一些,無大礙的。”

“小傷小傷,這些豈是你說得算?若如此還要什麽郎中斷病。”

汝青巒的語氣不怎麽好,但終究是給她留了幾分面子,只又道:“先回吧,到了寨子我再為你細細診傷。”

邬落棠的內傷着實不輕,以至于為她診完傷,汝青巒的面色變得愈加嚴肅。

他見邬落棠那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就愈加生氣,道:“你可知此次你有多兇險?若你再晚回寨兩日,或是我晚見到你兩日,你這條命就會被那閻羅王惦記上!”

說起此話,邬落棠來了精神,傾身探手拉住正在床側矮桌寫方子的汝青巒的手腕,“三哥,我想知道到底是哪個給你送的信?”

見他不答,她又道:“邬寨這些兄弟平日裏各個都跟缺心眼兒似的,除了邱致略有謀略,旁人都是腦子裏裹漿糊的,我卻不知我身邊還有哪位是這般心細且有眼力見兒的。三哥便說給我聽聽,我要好好感謝此人。”

感謝自然是不存在的,若讓她知道了此人,她一定拿線縫了他的嘴!

要知道寨中平常行事多是她的自作主張,像之前劫公主和此次炸火噴,這種事無論如何都不願被無名村的親人們知道了去,若知道了定然一個個苦口婆心将她煩個透頂。況且這種腦袋懸刀下之事,知道了對他們是全然無好處的,定然是不知道才會更安全。

上次劫公主後又被穆九重盯上之事已然被汝青巒知道了,這次炸火噴、禹陽城受傷之事又被他知道了,這事實在讓她想不透。

汝青巒将手腕從她掌心裏掙開,沒搭理,垂頭繼續寫方子。

方子寫完,汝青巒将筆擱下,輕嘆一口氣,道:“服此方藥後,你與邱致二人的耳力再隔個兩三日即可徹底恢複,只是你的內傷要費些工夫。寨子裏的藥草我看過了,皆不對症,明日你便與我回無名村住上兩月餘吧,那裏清靜正适宜養傷。”

邬落棠用指肚摩挲着半搭在身上的被子邊角,漫不經心道:“村子裏水缸生了兩條魚?哦這可确實是件奇事。”

汝青巒側頭瞟她一眼,道:“少仗着自己的耳疾與我裝蒜,你耳中淤血已清,這屋中就算有一只蚊子嗡嗡,你現下也當是能依聲辨別出雌雄的。”

邬落棠沒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蚊子竟還可分雌雄,這我當真不知。”

汝青巒又側頭瞧她一眼,道:“我不過試探你一下,果真是能聽見了。”

邬落棠當即閉口,再不言語。

汝青巒自然知道她不會這般輕易答應跟他回去,索性也不多與她廢話,轉而又說起另一件事。

“這邬寨,長久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們總不能做一輩子匪寇,想沒想過換個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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