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荒唐計

第十八章·荒唐計

邬落棠雖然知道自己的耳傷藏不住,可卻也不想親口承認這件事,尤其是在這人面前。她一旦承認,便是把全寨兄弟的腦袋都置于他的利刃之下。

可即便她不承認,他既然這般問了,便是已将此事板上釘釘般按在了邬寨頭上。

穆九重似料定她會這般沉默相抗,便又道:“你不妨以外面那幾十人性命做賭注,就算你一直緘默不語,我還是要殺掉他們。”

賭注自來有兩面,他既只提到了一面,她也知他會做到,既然答不答都不過是被懸在他利刃之下,那不妨,去賭他未開口的另一面。

于是片刻的沉默思量之後,她還是開口了。

“我家先輩曾出身于南晏,所以說來,我當是半個南晏人。”

這話是實話,卻也只是一半的實話,似是坦誠了,可又坦誠的毫無意義。

邬落棠自然沒指望如此就能輕易糊弄過去,但既然是賭,籌碼也不能一次掏空,不然顯得自己已迫于他的淫威之下,太過慫包了。

可她萬萬未想到,穆九重倒輕易地就接受了這個含糊其辭又模棱兩可的答案,只是再問道:“既是南晏人,為何白日裏未助南晏兵來個裏應外合,反而要阻止他們入侵?”

邬落棠可完全沒想到他會問這個,白日裏都把他們當匪寇囚了,分明是不講情面。既然知道是他們在拼命阻止南晏兵士,才使禹陽城不致遭屠城大難,為何還這般恩将仇報。

短暫思量之後,邬落棠便再答道:“方才說了,我只是半個南晏人,自然還有半個是北琰人。就連我邬寨都只是在南晏和北琰的夾縫中求生,縱然做了好事,還要被穆将軍這般欺壓。”

她的聲音裏夾雜着的那點嗔怪在黑暗中尤為明顯,屋中驀然靜下來,邬落棠忽然就閉了嘴。

穆九重在黑暗中的身形一直巋然不動,屋中黑咕隆咚的,縱然她仔細去看,仍舊看不分明他的神情。

她被這種無聲的暗寂壓迫的很不爽快,偏偏對面那人久不開口,似乎根本沒有打破這寂暗的打算。

終究是邬落棠先耐不住,忍着肩膀的痛意起身下榻,慢慢走到桌旁,按着燈燭被滅之前的記憶摸到了火折子,吹亮後重新将燈燭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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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這一切時,旁邊的穆九重仍舊穩坐着,沒有一絲挪動。

燈燭再度亮起,邬落棠并未再回到方才所卧的床榻邊,而是站定在穆九重一拳之外的距離處,微傾身看似漫不經心地撥弄燈燭,須臾之後開口打破了屋中靜默,“那麽現在,穆将軍還是想要殺我們嗎?”

穆九重的神情被燈燭映得半明半暗,他的聲音亦然。

“不殺的話,如何向朝廷交代。”

邬落棠撥弄燈芯的身形一滞,繼而起身側轉,垂眸望着一直端坐的穆九重道:“此事我們做得隐秘,将軍英明蓋世自是瞞不得,可若将軍不說,便不會再有一人知曉,朝廷更加不會知曉。”

穆九重還未開口,邬落棠又道:“我知道,同将軍讨人情必要有籌碼,我有一籌碼,不知将軍可喜歡?”

她的話音落下,整個人輕飄飄地轉身,忽然便矮身坐于穆九重膝上。

邬落棠這驚人的舉動依然沒有撼動穆九重半分,他竟就那麽任她坐下來,坐于自己的雙膝之上,連神情都不曾有半分變化。

到底是有一半的南晏人血統,在身形和面貌上面,邬落棠都大類其母唐傾,有着南人女子的嬌俏,和穆九重純正的北人身形對比下來,她的身形便愈顯嬌小。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燈燭,兩人此時又這般的情形動作,仿佛有什麽呼之欲出。

可穆九重一直不動不挪,沒有半寸應和。

恰似是穆九重的不動又仿佛給了她鼓動和慫恿,于是她愈加大膽,未受傷的那只手臂攀上穆九重的臂膀,薄布料下他臂上肌肉的走向都能摸得寸寸分明。

方才下床之時,邬落棠并未穿鞋襪,白日裏足跟上有些微挫傷,在穆九重未來之前她曾用朱迎所給的傷藥簡單處理了一下。

此時她坐于穆九重膝上,裙裾不及覆蓋雙足,便有些輕微的幽涼之感。

她提起雙足以足尖懸下,似有若無地輕輕刮蹭在穆九重掩在袍擺之下的腿上。

穆九重直白道:“這就是你的籌碼嗎?”

邬落棠坦蕩笑道:“正是。”

她的回答将息,突驚覺他的臂膀肌肉略微崩起,随即兩側腰間一緊,來自他掌心的陌生的溫度熨貼着幽涼的皮肉,激得她腰側一陣發顫,心中突突亂跳,喉中差點溢出些奇怪聲響出來。

只是還不等她有所反應,突然便覺身體一輕,整個人已然被他掐着腰随着他站起來的動作而後被輕松提起。

他上前兩步像拎一個貓兒狗兒似的,毫不客氣地将她扔回床榻上,道:“莫要找死!”

用“美人計”這種事邬落棠還是第一次做,萬萬想不到會被人這樣不留情面地推拒。

穆九重大概是覺得已無再談下去的必要,轉身邁着闊步走出房去,還順便把房門摔了個震天響。

雖然這屋中沒有第二人,可邬落棠還是覺得丢了面子,扯起袖子遮住臉,像死了一樣地靜靜躺回床板上。

第二天天還未亮,外面便喧鬧起來。

兵營的喧鬧與邬寨自然是不同的,只聞刀兵碰撞鐵甲之聲和腳步聲,除此再無其他。

由于昨晚與穆九重談崩,邬落棠無法猜透他會怎麽做,心中忐忑難安地等了一時,并不見有人來提。

直到後來那些刀兵、鐵甲以及腳步聲都消失了,就連門外站着的兩個看守兵也走了。

後來那江北郡昨夜新派來的領兵校尉杜大同親自過來撤了邬落棠門外的鐵闩,然後又将邬寨其他兄弟也盡數放了出來。

杜大同對邬落棠及邬寨衆人抱拳道:“諸位義士對不住,我已然多方查證确認,諸位非是作亂之人,禹陽城的保全也多虧了諸位義士出手相幫。”

其實昨晚他就清楚了此事內情,可昨晚有上将軍穆九重坐鎮,他不敢多問。

今日一早穆九重整隊撤出了禹陽城,關于這些匪衆未留下只字片語,杜大同便只得依據實情做下判定。

邬落棠雖然有些意外于這個結果,可是大略一想,這似乎又正是穆九重的行事風格。

她問杜大同,“昨日我有幾件兵器遺落,不知現下在何處?”

杜大同揮手命身後兵士遞上來一個布口袋,“今日将軍在案上留下的,你看可是這幾件?”

口袋裏正是銀霜刀一雙、長劍一柄、梅花镖六枚,還有一個圓滾滾的百靈球。

想起昨夜見穆九重,她美人計沒用上,可今早這些兄弟們也都還活着,如此倒也不錯。至于穆九重到底是怎麽想的,便去他的,她懶得再多費思量。

只是當日從邬寨下山時兄弟們共有五十三人,經過昨日一戰,如今只剩四十六人。

那些兄弟們除邬寨之外并無歸處,但凡有法子,也總要再将他們帶回邬寨中去安葬。

邱致帶着幾人進了一趟城裏,便拖回幾架板車,他們身上沒帶多少錢,城裏又亂糟糟,邬落棠有些懷疑他是路旁偷來的。

邱致面上有不悅之意,道:“我與寨主少時相識,幾時又會做偷盜之事?你當真不了解我。”

邬落棠不知自己随口一說竟還惹起他這般不快,心中少許尴尬,正不知要說些什麽,他又補充道:“昨日自穆九重帶兵進城後,原本逃難出去的百姓很多便又返回了城裏,他們記得我們的樣子,借幾架板車并不難。只是現下有車卻無套車的馬,想來亦是徒勞。”

邬落棠道:“這并不難,我見那杜大同是個實誠又好說話的,待我去跟他借幾匹馬就是。”

邬落棠沒看錯,杜大同确實是個實誠又好說話之人,昨日恰好收繳了南晏兵士幾十匹戰馬,目下還未上冊,借出幾日不會有什麽大礙。

衆人當下用馬匹套了板車,将戰死的七人屍體安置好,一行人終于可回返邬寨了。

這次出門戰死七個兄弟,是近兩年來折損最大的一次,寨主幾人又受了內傷,其實大家心中都很不暢快。

邬落棠的內傷平日裏瞧着也沒什麽,行走無礙,只是那日許是趕路勞累了些,她咳出了幾口血,這可把旁人都吓壞了。

若論身份,她自然是邬寨的寨主,無人敢有二言。

但其實邬寨上下,論年紀最大者可做她叔伯,更多的都是比她年長幾歲的,像邱致,長了她三歲,五行客中最小的塗大雷生辰也比她大上幾個月。

那年邬蒙川病逝,邬落棠十幾歲年紀做了這邬寨寨主,開始時這些年紀可做其叔伯兄長的糙漢子們根本沒人把她當回事,說是寨主,不過是個哄着她玩兒的名頭而已,幾位叔伯長輩甚至在城裏為她物色了好人家,想着再大幾歲便将她嫁入城去,女子就該去過安穩日子,又何必在匪寨當匪。

那時候黃無有、邱致、範僧、赫連燦、塗大雷五人剛剛在江湖中闖出了一點名頭,邬落棠便用一壇好酒煽動他們在飯席上下了幾位叔伯們的兵刃,并将他們挨個綁起來,随後她便率着邱致、赫連燦等十幾人下了山,幹了一票大的,便是那次去劫南晏太守的生辰綱。

那一行險中求勝,數次的化險為夷,所依仗的除了邱致的謹慎,還有邬落棠的一點魄力和另外九十九點鬼心眼子。

所以待那次事後再回寨,她已經算在道上立下名頭,這匪不當也得當了,平安城裏是斷斷沒有好人家敢娶一個當匪的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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